前一日被暂时挥退的乌云卷土重来,将整个西京笼罩住。阵阵春雷中,大雨瓢泼而下,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这种鬼天气,除非有急事,否则是不会有客人冒这么大雨前来拜访的。于是叶晚一大早起来头没梳脸没洗,吃过饭后就瘫回床上继续挺尸。

    花言卿在梳妆台前没等来该过来插满头花的叶晚,袖着手找过来时,就看到她七扭八歪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这是,昨儿累着了?”笑着问完这句话后,花言卿褪了外衣,也跟着蹭到了床上。

    叶晚往床里移了移,给他腾出半张床来,口上含糊地道:“累什么累啊?昨天宴席上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这么闲,索性睡觉得了。”

    他们来西京是为了找天榷公会那位前来求医的项先生,但现在别说项先生了,就连有关天榷公会的风声都没听到一点。虽然这早在预料之中,叶晚一开始打的主意也是诱人上钩,但这么多天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她不可能烦躁。

    花言卿听出了叶晚话中淡淡的恼意,连忙转移话题道:“昨天见到的那位沈夫人,好像有些不对。”

    沈夫人作为昨天寿宴的主角,不说脸上没什么喜气,就连和叶晚说的那几句话,似乎也是意有所指。

    “唔,”叶晚爬起身,靠着床头,小声道,“要么是沈夫人有问题,要么是沈家主有问题,再或者,是这两个人都有问题。”

    世家夫妻,有如温执叶芷晴一般恩爱两不疑的,也有举案齐眉平平淡淡的,甚至还有互相撕破脸成仇的,但如沈家主与其夫人那般气氛古怪的,却是少见。

    “我听那沈夫人的话中之意,似是想劝你早点回叶家,至于沈家主……”花言卿半侧着身,面朝叶晚,笃定地道,“沈家主大概是想你多留一段时间的。”

    从那两人的表现来看,确实如花言卿所说。只是不知这夫妻二人,是之前没对此交换过意见,还是本就意见不统一。

    叶晚想了想道:“沈夫人出身司徒家嫡支,虽然不是那一代的司徒家大小姐,但亦颇受宠爱。当初沈家主能登上家主之位,其夫人可是出力不少。”

    花言卿闻言一挑眉,“哦?莫不是沈家主得势后,便不将这位司徒夫人放在眼里了?”

    “不是,”叶晚摇了摇头,“至少我没得到过类似的消息,而且,据说沈家主曾经也是西州最痴情男人排行榜上的常客,由此可见其对妻子的爱重。只是如今他成了长辈,为表尊重,人们便不再谈论这类私事了。”

    若说温执登上楚州最痴情男人排行榜还有几分悲情意味,那沈霄就是众人喜闻乐见的喜剧了——至少截止目前是这样的。

    花言卿食指一圈圈绕着叶晚的发梢,笑着道:“看来这个什么痴情榜能不下还是不下,不然就很容易出问题。”

    “你就知道人家两个人出问题了?”叶晚虽然也察觉到沈家主和沈夫人之间有些古怪,却并不敢轻易下定论,没想到花言卿却好像已经确定人家夫妻之间有问题了。

    外面是重重黑云遮挡出的暗沉,屋内也没有开启照明灵器,一时之间,叶晚竟有些看不清花言卿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略有些低沉地道:“感情好不好,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叶晚怔忪地望着他,忽然想问:那我们呢?我们现在,感情好还是不好?

    从门缝溜进来几丝下雨时略带土腥味的气息,雨滴砸在屋顶,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然沈府的主屋里,却安静得有些吓人。

    “夫人,可是担心叶家那孩子。”坐在椅子上的沈家主,终于放下了手中端了许久的茶杯。珍贵的白瓷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咔的一声。

    坐在窗边的沈夫人根本没有回话的意思,她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的大雨,眼神空洞。

    沈霄站起身,走到沈夫人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唤道:“夫人。”

    “拿开你的手!”沈夫人垂下眼皮,一字一顿地道。

    从胸膛挤出的低笑声隐隐带了一份狠厉,沈霄面上却还是一副从容温和的模样。他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柔声道:“是,夫人。”

    接下来,沈霄没再提及叶颦,而是问了几句沈夫人的日常起居,然沈夫人一字未答,独留他一人在这没有观众的舞台上唱独角戏。

    等沈家主离开后,沈夫人挺直的背弯了下来,秀美的脸庞皱起,表情又悲又痛。

    那盏被沈家主放在桌上的白瓷茶杯,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数不清的裂纹,里面残留的茶水从裂缝流淌而出,洇湿了桌布。但即便如此,茶杯还是没有碎,它就那样颤颤巍巍地趴在桌子上,只需一个指头,就能让它四分五裂。

    扉铃响起时,叶晚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倒是花言卿很快拿出面具扣在了脸上,然后伸手将叶晚拉了起来,对她道:“来的是位生客。”

    客人已经到大门口了,叶晚也来不及梳那些繁复的发髻,匆匆扎其头发,里外两个面具一戴,便赶往正堂。

    等看到被花言卿迎进门的来客,叶晚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的杯子,这哪里是什么生客!

    “在下司徒恬,贸然来访,还请……叶小姐勿怪。”来人竟是从不爱交际的司徒恬,不说叶晚受到了惊吓,一旁的花言卿亦是吃了一惊,他虽然没见过司徒恬,但却是从叶晚口中听过叶晚这位准嫂子的大名的。

    叶晚强作镇定地颔首道:“无妨,来者是客,不知司徒小姐此来为何?”

    司徒恬看着坐在主座的人,低声道:“叶小姐,看起来有些面熟。”

    对着一个戴着个非常严实的面具的人说面熟,司徒姐姐这么靠谱的人,也堕落了吗?叶晚懵在当场,嘴巴都不会动了。

    好在花言卿不像叶晚那般没出息,将司徒恬让到客座上后,便轻笑着道:“司徒小姐真爱开玩笑,莫不是之前曾见过与阿叶戴的那副面具相似的面具?”

    “阿叶?”司徒恬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位‘叶小姐的情人’,表情严肃,眼神挑剔。

    这种打量花言卿很是熟悉,当初沈霂、叶玖、苏慕霆……他们好像就是这么,呃,检阅他的。于是花言卿下意识就挺直腰板,微微垂下头以示恭敬。

    进来之后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司徒恬就压下了叶晚和花言卿两个人的气势,不愧是让温少主辗转反侧、追得鞋都要掉了的人!

    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叶晚虽然很想维持着‘叶颦’的嚣张人设,奈何她从前面对准嫂子从不敢放肆,如今依旧气短,而花言卿考虑到温阁这个大舅哥,以及枕头风的庞大威力,也不太想得罪司徒恬,于是三人就僵在了这里。

    司徒恬打量完花言卿,眉头紧紧地抿了起来。这个男人只是个高级修士,而根据她的调查,此人出身普通,声名不显,据说除了一张脸能看,会哄人,就没有其他什么优点了。这样一个人,如何配得上叶……

    想到这,司徒恬将目光转向上方,“叶小姐,你和这人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就……”下意识开口回答的叶晚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现在可是叶颦!比司徒恬辈分高!怎么能她问什么就答什么?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司徒恬也没恼,耐心地问起了下一个问题:“你此来西京,又是为何?”

    这次叶晚死死抿着唇,不开口了,同时在心里大喊花言卿救场。

    考虑到大舅子的问题日后才需要面对,花言卿果断选择眼下先听媳妇的。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客气地对坐在对面的司徒恬道:“此事与司徒小姐无干吧?”

    叶晚用看烈士的眼神看向花言卿,敢用这种语气和她嫂子说话,真乃勇士!

    要知道当初温阁还在的时候,他明里暗里收拾过不知道多少对司徒恬不恭敬的人,让很多嘲笑司徒恬以后嫁进温家恐怕要供着小姑子的人都哑了火。温少主的妹妹是何方神圣很多人尚且不清楚,但温少主的爱人——司徒恬,却是明明白白地不可招惹呀!

    花言卿被叶晚这眼神看得哭笑不得,虽然面具遮挡了她的脸,但有契约在,别说面具了,即便是高级伪装法器,对他二人来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司徒恬是个冰美人,表情和眼神都是冷冷的。她瞟了花言卿一眼,没搭理他,直接冲叶晚道:“晚晚,不管你要做什么,需要帮助的话,随时来找我。我答应过你哥会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

    准嫂子的嗓音还是这般好听,就像夏日里的溪水,清泠泠地流进人心里,就是……说的内容,有点劲爆啊。

    不是有点,是太好吗?叶晚都要疯了,就连沈家主那个老狐狸都被她暂时骗过了,将她当做了叶颦,可是,谁能告诉她,司徒恬是从哪里知道了她的身份?

    “你,怎么,我,什么……”太过震惊之下,叶晚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司徒恬沉着地点了点头,“你来西京的第一天,我就认出你了。”

    花言卿有点怀疑司徒恬是在诈他们,闻言反驳道:“司徒小姐,恕我直言,阿叶到西京后,从未在人前摘过面具,你又是如何认定,她就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呢?”

    长长的闪电划过半个天空,将堂上坐着的三人照亮了一瞬。叶晚和花言卿戴着的金色面具,在这般耀眼的光芒中仿佛都黯淡了下来,但司徒恬冰冷的神情却更显威严。

    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司徒恬平静地道:“你们那天去酒楼吃饭时,戴的面具露出了她的下巴。”

    只凭一截下巴就断定她就是叶晚,这也太……

    叶晚和花言卿的腹诽尚未完成,就听司徒恬的嗓音低了下去,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意,她说:“他们兄妹俩,下半张脸是很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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