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有藏在云层后细细弯弯的月牙,荒芜山巅上有几乎融入黑夜的黑色房子,可有些人,却再也没有了挂念。

    “来的路上不那么顺利吧。”叶晚注视着皇甫铭,却又像是在透过他看九年前的自己。

    之前皇甫铭心神大乱,想要冲入阵中却反而不小心吸入了叶晚撒出的白色药粉,此时体内灵力暴动,口鼻鲜血直流,甚至无法独自站立。他干脆半跪在地上,缓缓回道:“叶小姐准备的如此充分,自然不会顺利。”

    叶晚轻笑一声,道:“皇甫会长说笑了,区区雕虫小技,只怕还入不了皇甫会长的眼。”下一刻,她收起了唇边的笑,冷冷地道:“可我当初,却是被比那还要低级的手段阻拦耽搁住了。”

    就是因为那些手段太低级、太莫名其妙,才没有引起她的重视,最重导致叶晚失去了温阁。

    项先生谋算温阁叶晚两兄妹的事情是瞒着皇甫铭的,事后师徒二人陷入长达数年的别扭,皇甫铭也就没主动询问过这件事,所以九年前神罚的种种细节,他确实不太了解。但即便不了解,凭皇甫铭的智商也能从叶晚的三言两语中猜出个大概。

    “叶晚,你费尽心思谋划,不过就是想要替温阁报仇,也为你自己的愧疚找个出口。”皇甫铭体内灵力震荡得越加厉害,他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诚恳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你想报复我师父,那最好的主意就是杀了我,相信我,这样他一定会痛不欲生。”

    被叶晚压在窗台上的项先生闻言激烈地挣扎起来,只是他断了个胳膊,失血过多,挣扎的力道就连一个健康的普通人都挣脱不了,更别说叶晚这个大宗师了。

    皇甫铭眼角飞快瞥过被制住的项先生,喉咙压抑地滚动了几个来回,才继续道:“如果你是想惩治害死你哥的罪魁祸首,那你要杀的人还应该是我,说到底,我师父是为了我才会做那件事。”

    “别,阿铭,走,不,不要……”项先生断断续续地呜咽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叶晚看着情深义重的师徒二人,就像在看一场煽情又恶心的滑稽剧,看得她只想冷笑,而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刀砍到自己身上知道疼了。呵,凭什么你们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回头就能找到岸?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她仰头狂笑数声,笑着笑着便流出了眼泪,“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用自己的命换回温阁,可你们有给过我这样的机会吗?”

    站在叶晚身后的花言卿忍不住从身后抱住她,心疼地唤道:“叶晚。”

    阵外的皇甫铭扬声喊道:“叶小姐,是我师徒二人对不住你,对不住温少主,既然我们现在落到你手里了,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围在皇甫铭身边的黑衣人缓缓退后,原本在外围的青衣护卫则慢慢向内靠拢。

    这位皇甫会长从来没想过真要认打认罚,靠杀人活下来的皇甫铭从不在乎对错,只认输赢。他当初气的也不是项先生对温阁动手,而是他师父为了杀掉温阁不惜丢掉自己的一身修为和两百年的寿命。

    “叶晚,”花言卿的声音有些发紧,“你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准备得太久了。”叶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中红丝尽褪,泪意全无。

    项先生肩膀断臂处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少,他的气息也渐渐弱了下去,星玄绝煞阵周围的红色光芒也随之变得黯淡。

    当皇甫铭身边的青衣护卫齐齐列阵,一举攻破星玄绝煞阵的时候,皇甫铭也跟着冲了过来。

    这毕竟不是大宗师温阁亲自布下的星玄绝煞阵,精通阵法的青衣护卫眨眼间将其破开,且没伤到作为阵眼的项先生分毫,皇甫铭更是如同瞬间转移一般到了蜗衡的窗户外侧。

    叶晚脸上没有半分意外之色,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狠狠捅进了项先生的胸膛,接着用力一捏。

    “不!”皇甫铭失声大喊,“师父。”他下意识冲叶晚挥出一拳,然后接住了软软翻到窗外的项先生。

    花言卿的反应很快,在皇甫铭冲过来的下一刻就带着叶晚飞速向后退去,但叶晚还是被皇甫铭的攻击扫了个边。皇甫铭的天尊实力半点没掺水分,挥手间就让早有准备的叶晚口吐鲜血,就连花言卿的动作都不由顿了一顿。

    叶晚右手握着项先生破碎的心脏,一边吐血一边大笑道:“一报还一报,项南鹏,你欠我哥的命,今日也该还了!”

    天阙大陆虽然是个玄幻世界,心脏碎了也不一定会死,但项南鹏,却绝对活不了了。

    皇甫铭很快就发现项先生胸前的伤口开始不断冒出青烟,仔细听还能听到滋啦啦的响声。他慌张地抱着项先生,抖着手分开表面的伤口,才发现项先生的内脏几乎已被腐蚀殆尽。

    是叶晚!皇甫铭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退到蜗衡最里面的叶晚二人。

    “阿铭。”项先生吊着最后一口气,想要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握住皇甫铭的手,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叶晚擦掉嘴角的血迹,握住花言卿蓄势待发的手臂,呢喃道:“等等,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随着皇甫铭破阵的青衣护卫眼见项先生要不好,便想抓住叶晚二人戴罪立功,于是全都朝蜗衡冲了过来。然而经过花言卿改造的蜗衡如今已是无限接近于顶级的防御灵器,就算是尊者一时半会也拿它没办法。

    皇甫铭顾不得找叶晚的麻烦,慌慌张张地拉住项先生的手,连声道:“师父,我在,阿铭在呢。”

    项先生花白的头发被凝结的鲜血纠结在一起,像是一把乱蓬蓬的红色干草,堆在皇甫铭怀里。他嘴巴张合几次,勉强吐出来两个字:“因果……”

    “什么?”皇甫铭低下头,凑近项先生嘴边,却怎么也听不清师父说了什么,气得他扭头冲着一干正在攻击蜗衡的手下怒吼,“都给我闭嘴,安静些!”

    打仗哪有安静的,但主上如此说,这帮护卫也不敢反抗,只得停下攻击,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这只“黑乌龟”。

    于是热闹的九黎山又一次沉寂下来。

    似乎是回光返照,项先生忽然有了些力气,他用尽全身力气回握皇甫铭的手,对他道:“阿铭,因果如此,不必强求。为师,不悔,只是遗憾,日后,不能再护着你了。阿铭,你要,好好地活着啊。”

    这是项南鹏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项先生死了。

    有风刮过皇甫铭低垂的头颅,然后拂过叶晚颤抖的手掌。

    皇甫铭抱着项先生的尸体,踉跄着站了起来。他看着躲在蜗衡里面的叶晚,一字一顿地道:“叶晚,我要你给我师父偿命。”

    叶晚很想嚣张地笑一笑,最后却只能勉力提起嘴角,满不在乎地对他道:“那我等着。”

    “不必等,”皇甫铭抬起手,掌心聚集灵力,然后用力一挥,直冲叶晚而去,“我现在就来取!”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九黎山顶瞬间被移平,当烟尘散去,山顶已无蜗衡的存在,也没了叶晚和花言卿的身影。

    皇甫铭单手抱着项先生,另一只护在项先生头顶的手臂此刻已满是鲜血。他不在乎地收回手,顺便擦了擦嘴角还是流淌的血液。

    “会长?”忠心耿耿的护卫走到皇甫铭身边,战战兢兢地道,“那两个人跑不了,还是先让随行医师给您看看吧。”

    “不必,”皇甫铭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下令道,“追。”

    后半夜的九黎山忽然刮起了大风,呜咽的风声像是穿越了时空的悲鸣。

    花言卿背着叶晚一路急行,背上的人实在太过安静,他忍不住轻声唤道:“叶晚,你怎么样了?”

    半晌,幽幽的声音响起:“还活着。”

    这回答让花言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叹息。

    为了寻找项先生的断臂,皇甫铭耽搁了点时间,下山便迟了一步。而且,他找遍了整座山也没找到师父的手臂,也不知,是被叶晚毁掉了,还是在皇甫铭狂怒的攻击下与蜗衡一同化为了齑粉。

    项先生的尸体被黑布包裹着,由皇甫铭亲自背着。他们一路追随着叶晚的踪迹,进了觞城。

    此时,绝大多数百姓都已睡熟,但觞城中心的一座大宅却是灯火通明。

    “她到底准备了多少?”皇甫铭冷冷地哼了一声,脚步不停地走向那座宅院。

    一位衣着华丽的男人袖着手站在门口,看到皇甫铭一行人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呦,皇甫会长来了。”说完,目光就定在了皇甫铭背着的黑色布袋上。

    皇甫铭上下打量一番对方,嗤笑道:“我说苏少主哪来的底气拦我,原来竟是晋级成功,成了玄尊。”

    才晋级玄尊不久的苏慕霆冷笑道:“皇甫会长可是天尊强者,我这种小虾米又怎敢阻拦?”说到这一挥袖,指向洞开的大门,“请吧。”

    “会长。”皇甫铭身边的护卫见苏慕霆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不免心有忌惮。

    皇甫铭却夷然不惧,大步向门内走去。穿过前庭,皇甫铭和苏慕霆来到了正堂。

    堂上首位赫然端坐着温家的家主温执,两侧则是一众数得上名号的世家中人:武家主、周凌一、宗明空、第五渊、南宫宸、卫远之……基本都是在各自家族中有一定话语权的人。

    “世人都说温家大小姐低调不善交际,看来竟是误传,能找来这么多帮手……”皇甫铭冷笑数声,话中的未尽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卫远之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地道:“皇甫会长不必费心挑拨,世家虽说不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也容不得阴险狡诈之辈在背后耍手段。”

    皇甫铭正死死盯着站在温执身侧的陌生女子,其实也并非全然陌生,他曾见过她的画像,听到这话眉头微皱,问:“何意?”

    叶晚举起手中的留音石,项先生的声音就缓缓流了出来,“去年,我提前感知到了神罚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利用泫晶将叶晚引到了那里……”

    温执猛地站起身,沉声道:“去年小女在域外遇险,随身护卫发现此事与天榷公会有关,事后天榷公会交出个所谓的罪魁祸首,我温家没有证据,也便只能认了。可如今,”他走到皇甫铭对面,二人相对而站,距离不到一尺,目光激烈碰撞,谁也不肯相让,“如今证据确凿,皇甫会长还要继续包庇下去吗?”

    第五渊轻咳一声,道:“温大小姐今夜设局,诛杀曾谋害过她的幕后黑手,手段虽略为激进,但也算是理所应当。还请皇甫会长,理智应对。”

    皇甫铭冷眼扫过在场众人,心中冷笑连连,这帮世家子弟私底下不知干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如今倒是讲起了道理。呵,他皇甫铭,何时是个讲道理的人!

    显然在座的人也没想单凭嘴皮子就逼退这位皇甫会长,屋内外一众高手皆在暗中戒备,倒是作为被追杀目标的叶晚极为淡定。她望向门外,很快,不出所料等来了那位蒲掌事。

    正打算不管不顾大开杀戒的皇甫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阿铭”,他转过头,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蒲擎,勉强聚集起来的那口气一松,身子不由一晃。

    “会长小心,”蒲擎疾走两步扶住皇甫铭,先是担忧地检查了一番他的状况,才转过头和一众世家修士寒暄。

    最后,一场争斗就这样消弭于无形,蒲擎带走了皇甫铭,留下一众世家修士纷纷表达同仇敌忾之情。

    “温家主,此事是天榷公会无理,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若日后天榷公会找温家麻烦,温家主可不要见外,我等皆会为温家主持公道。”

    “就是,世家大小姐也敢下手,天榷公会实在是无法无天。”

    ……

    要不是叶晚忽然晕倒需要治疗,这群世家修士只怕还要开桌酒席庆祝交流一番。

    而此时,出了觞城的皇甫铭也同样陷入了昏迷。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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