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沉重的门被推开。

    灰尘像一朵朵乌云在空中舒卷翻腾——

    外界的光落进来,摇椅上的人睁开眼皮,望向身后闯入这片寂静之地的人。

    他听见攥着本子的人质问,“陈岸!顾林溪是不是你害死的?!”

    顾林溪。

    死寂的浅色瞳孔有了丝波动,转瞬即逝。藤椅上的人面如纸色,他扯出一个笑容,缓缓道,“是。”

    ……

    1988年,四月春。

    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床上的小婴儿睁着圆圆的眼睛。

    高挑的男人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小小的,软软的,“这孩子的的眼睛像你,你看,都是浅色的。”

    女人留着一头未经烫染粉长发,呈自然卷如海藻般垂在胸口。气质温柔干净,指甲修剪整齐,她穿着裙子往那一坐,便有岁月安好的味道。

    她摸了摸婴儿的脸,看见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浅色的,恍如茫茫宇宙里的浅灰的星星。

    或许是自己的基因在另一个生命上显现,又或者是母性泛滥,女人忍俊不禁,“还真是呢。”

    “过几天要上户口,孩子的名字确定好了吗?”

    白色窗帘吹动,一股淡淡的花香飘入房间。

    女人望了出去——

    窗外的蓝桉树开花了。

    “岁岁平安,朝朝暮暮,就叫陈桉吧。”

    /

    宽阔的院落响起小提琴声,“滋咯—”美妙的音乐变成了锯木头。

    陈桉攥着琴弓,眼睛蓄起了眼泪。颜绾蹲下来,轻轻地说道。

    “桉桉,你平时别看妈妈拉得一点也不断,其实妈妈也练了很多很多年。”

    “错了就错了,没关系。我们继续接上就好了,学琴不能心急,我们慢慢来好吗?”

    小男孩点点头,在女人温柔耐心的引导下,自己揩去眼泪,松开握紧的琴弓。

    绵长的小提琴再次响起。即便中间断了,有不和谐的错音,这次音乐依旧没有停。

    一曲终了。

    高挑的男人提着大包小包走进院子。

    “绾绾,桉桉——”

    颜绾打趣,“爸爸买菜回来了哦,快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夫子庙酥饼、桔红糕和蜜三刀哦。”

    陈桉没摁住跳跃的欢喜,向前跑了几步似想起什么,又回头跑到颜绾身边。

    “怎么了桉桉?”

    “妈妈。”

    “一起去。”

    颜绾将陈桉高高抱起,又稳当当抱走怀里。“好~一起去。”

    1993年二月,院里的蓝桉发芽了。

    /

    小胡同里,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独自往前走。太阳躲在白云后,于是世界变换成阴天。

    一只白猫坐在屋顶的青瓦上洗脸,刚趴下,不知从哪窜出一只橘猫,它伸出白手套,快速地拍在白猫的脸上。

    “喵——”

    陈桉站在胡同的台阶上,仰着头看俩只猫滚做一团。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活力十足地声音,“陈桉——陈桉——”

    一个同龄的男孩背着书包,两步作一步跑到他面前,“终于追到你啦,诶,走那么快干嘛?放学一起回家啊!”

    陈桉看了他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慢慢的出声道,“我爸妈不喜欢我交朋友,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攥着书包带子快步离开了。杨知南歪着头,很想把脑子的问好全部倒出来。

    交朋友不好吗?

    怎么会有爸爸妈妈不准自己的小孩交朋友的?

    七岁的杨知南不懂弯弯绕绕。

    他也不懂,什么是赌/博,什么是家暴。

    …

    陈桉踮着脚推开门,默默的在心里念了句,“我回来了。”

    在他们家,噪音是不允许发生的。尤其是在父亲喝醉以后。

    陈远是个计算机编程的天才,在陈桉五岁,公司作大了两倍,可人哪有永远顺风顺水的时候?

    陈桉六岁生日过完不久,公司破产了。走惯了顺风路的陈远一蹶不振,不久后将精神支柱落在赌/博上。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七岁的陈桉轻轻的关上门,将书包放在沙发上,然后熟练的将玻璃渣子扫进灰斗。

    一个女人听见外面的动静,手上的沥水篮都没放,端着还没洗的菜从厨房走出来。

    “回来啦?先洗手吃饭吧。”

    “爸爸呢?”

    女人脸上的笑下去了,“他,爸爸公司有事,不回来了。今天桉桉和妈妈一起吃莲藕排骨好不好?”

    陈桉沉默。

    这个词不该用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

    陈桉摁下墙上的开关,昏暗狭小的家亮起来,他看见了母亲胳膊上的青青紫紫。

    “他又打你了是不是!这次是因为什么!买码输了还是在外面受了气啊!!”安静的小男孩瞬间变得歇斯底里。

    颜绾将他抱入怀里,搂得紧紧的。“桉桉,先吃饭吧。”

    “他除了喝酒就是赌钱!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爸爸了!妈妈你离婚好不好?他不爱你了。”

    忽然手臂一湿。

    陈桉一愣。他像个盲人无助的摸索,却摸到了一手的眼泪。“妈妈…”

    “对不起。”

    颜绾抱紧了无助的儿子,顿时泪如雨下。

    /

    “黎明的曙光照耀着泡泡,而人鱼公主的身影,又像在泡泡中忽隐忽现的往上升。‘我那可爱的妹妹,到那里去了!’”

    “王子正四处寻找人鱼公主。变成空气的人鱼公主只是对着王子看,很满足地往粉红云彩的深处飞去…”

    床边,颜绾缓缓的盖上童话书,然后和床上的陈桉互道晚安。“晚安桉桉。”

    “晚安,妈妈。”

    床头柜的灯熄灭,房间陷入黑暗。

    陈桉望着天花板清醒的想,小美人鱼真傻,为了一个喜欢的人变成了泡沫。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小美人鱼就是泡沫,这个故事也是泡沫。

    “彭彭——”

    楼下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死娘们!不是说家里没钱吗!!这是什么?!把钱给我!”

    “陈远你疯了!这是桉桉下个学期的学费!!”

    他光着脚跑下楼,俩人已经开始推搡。在拳头落在颜绾身上前,陈桉身上忽然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爸!!不要再打妈妈了!”

    陈远被这股力量后推,背撞上了餐桌。他愣了愣,看了看眼睛和模样极为相似的母子俩,忽然笑出了声。

    “原来你也是小怪物。敢情这个家只有我一个人是外人。好,颜绾,你好,好得很!”

    陈远摔门而去,颜绾转身去看自己的儿子。

    “桉桉?桉桉?”

    见他没有反应,颜绾以为他受了伤又或者受到了惊吓,便焦急的喊了全名,“陈桉!”

    瞳孔聚焦。

    陈桉呢喃,“妈妈…”

    “是不是伤到哪了?还是被吓到了?”

    小男孩摇头,“我在想事情…”

    颜绾松了口气,“在想什么?”

    这次她没有得到回答,颜绾不强求得到答案,扶着墙起身收拾家里的狼藉。

    扫帚将玻璃扫进灰斗,陈桉盯着这个时刻出神。

    他想,没有价值的东西都会被扫掉。

    “在想什么?”

    当父亲的拳头歇斯底里挥向母亲那刻,陈桉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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