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生的事和谢澜初进副本时经历的有所不同, 幻境将纪重鸾内心最重要的一段回忆提取出来,他面对的‘谢澜’此时还是一个冷冰冰的仙君,是上清派亲传弟子,故而无比真实, 让人沉溺其中, 找不到方向。
彼时纪重鸾死里逃生, 内心警惕达到了极点,并不信任突然出现的白衣青年,缓过神来扑腾着翅膀想要离开。
那时的谢澜十六岁筑基, 两年后结丹, 二十岁步入化神境, 仙途坦荡, 用一日千里形容也不为过,是真正的少年天才,除了师尊和师兄,见谁都冷着一张脸。
小时候被陆玉调戏的次数一多, 谢澜性格难免受其影响, 多了一咪咪黑。此时垂眸看了眼身上一溜灰扑扑的印子, 轻而易举将试图逃走的‘麻雀’拢在手心,似笑非笑道,“蹭脏别人的衣服就想跑?”
纪重鸾眼前阵阵发黑, 哪能听清可恶的人类具体说了什么, 强撑着一口气试图挣脱那双温暖的手,没成功不说,反倒牵动伤口,疼得抖成一团。
谢澜也不是真的要跟一只麻雀计较,只是他不久前才发现自己绒毛控这一属性, 掌心接触到的翊羽又光滑柔顺,洗净后想必手感更佳,这才动了心思。摘星崖有他豢养的卷毛玉狮子和雪兔,再加一只麻雀似乎也不错。
接下来便如副本伊始展露的故事那般,谢澜提前将纪重鸾藏进专门隔绝气息的灵兽袋中,白袍人紧跟而来,询问是否见过一只灰扑扑的鸟。
得到否认后,为首之人借主神赋予的神力推算出纪重鸾情劫已至,便带人陆续撤离长留谷,回快穿局复命。
纪重鸾陷入昏睡,迷迷糊糊被人擦洗干净放进一个柔软舒适的地方,用指尖分开紧闭的嘴巴,接着一滴清凉饱含灵气的东西滑进食道,滋润着干涸疼痛的经脉。
他在充满冷松香气的巢穴里安心睡了过去,醒来时恰撞见那好看又可恶的白衣仙君用玉勺舀起一点青绿色凝露,见他醒了,微微挑了下眉,将玉勺递了过来,“喝吧。”
这个人为什么要救他……纪重鸾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有所图谋,可他孑然一身来到陌生世界,除去凤凰传承与一身血肉,自问没什么可惦记的。
谢澜见它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润的眼直直盯着自己瞧,看着有些呆傻,便顺了顺它头顶蓬松的羽毛,“不喜欢吃吗?”
凤凰一族有点颜控,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纪重鸾被他唇角一闪即逝的笑意吸引,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巴,接受投喂。
眼前这个容貌出众的家伙似乎真把他当成未生灵智的麻雀来养,纪重鸾气得抖了抖毛,又觉得这样也好,至少他不必受责任桎梏,可以喘口气了。
纪重鸾无意中闯入的世界灵气充沛,各仙门世家天才倍出,正值修真鼎盛时期,虽然功法不同,但本质不过是将灵气纳入体内循环后为己所用,殊途同归,再加上玉神露的功效,体内暗伤已然好得七七八八,羽毛恢复光彩,常被某个冷面仙人摸来摸去。
修行之人注重因果,妖兽也常有报恩一说,纪重鸾身为神鸟,心甘情愿做了数月灵宠,自认已还清救命之恩,想去其他地方看看,长留谷中的风景再好,他也看腻了。
谢澜是剑修,对丹药符箓一事也算精通,近日有些沉迷此事,专门辟出一间门丹房,丝毫不知捡来的‘灵宠’正打算出门闯荡一番,逛逛外面的世界。
计划离开的夜晚恰逢十五,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光芒皎皎,如轻纱落进林间门,竹屋前的月焰花开了,月色下金灿灿的一片,幽香袭人。
真要走时,纪重鸾反倒多出几分不舍,和谢澜朝夕相处的细节在脑海中浮现,致使他飞出数米又控制不住地飞了回去,立在窗边半晌,忍痛拔下一根羽毛藏在枕下。失去伪装,那金红翊羽华丽漂亮,不似凡物,哪有平时灰突突的样子。
纪重鸾想了想,担心人类猜不出它的作用,化出人形执笔写下一行说明一同塞了进去,才重新变成不起眼的样子扇扇翅膀离开内室。
好像在不曾注意的时候,屋外一夜间门多出大片梧桐树,它落在枝头,最后看了眼炼丹房的位置,低低叫了一声,似是告别,随后他小小的身影随百鸟争鸣之音消失在密林中。
等他走后,谢澜才推门出来,回到房间门以目光搜寻片刻,很快发现枕下那枚夹在书页间门的凤翎,空白处写有笔走龙蛇的一行大字,“身无长物,唯有凤羽相赠,如遇劫难,当以灵力燃之,得空必来相救。”
谢澜看着那根绮丽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羽毛,蓦地轻笑一声,摇头将它妥帖地收了起来,“原来当真是一只凤凰……”
他随手将书放回桌上,转身回了丹房。有风掠过草木吹了进来,书页轻轻翻动,一段诗文在月光下依稀可见: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没了暗杀者,也不必对妖族存亡负责,纪重鸾千年来都不曾这样快活过,晨饮朝露,灵果随处可见,无聊了还能找几只妖兽打上一架,可他很快/感到了寂寞与孤独,曾经向往的生活仿佛还没有被那名人类抱在怀里梳毛惬意。
他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规则限制,只有快穿局的人才有连续跨越位面的能力,他能被时空乱流裹着来到这里,下次却不见得有这么幸运。
三日后,陆玉一行进长留谷寻人,不小心被人面蛛群包围,谢澜循着打斗声找来,成功救下一名青衫弟子,带领众人突出重围。
纪重鸾比谢澜来得稍早一些,隐匿身形悄悄围观,犹豫着是否该出手搭救。他远远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目光带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喜悦。
纪重鸾看着那些人苦苦支撑,等待人类燃烧凤羽,然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现身相救。
报酬嘛……就让人类再为他梳一次毛好了。
唔……一次好像不够,那便多加几次。
回神时,下方局势瞬间门逆转,人类武力值颇高,与玄衣男子里应外合,一路杀出人面蛛的包围圈。
纪重鸾稍稍讶异过后,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暮色四起,长留谷中黑夜比白天还要危险,他们决定休息一晚再走。泉水多鱼,虽说他们早已辟谷,但长夜漫漫,不找点事做实在无趣,谢澜兜了几条草鱼,撒上调料架在火上烤,霜雕雪刻的侧颜在橘红色火光中明明灭灭,如九天之上的神明堕入凡尘,沾了人间门烟火气。
生了灵智的动物不可随意捕捉,陆玉跟着下水,捉了十数只凤尾虾,其他人摘了灵果,围着篝火坐成一圈。
长裙少女藏不住话,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二师兄,师兄说你捡了只凤凰做灵宠,真的假的,也让我见见嘛。”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澜动作一顿,叉在树枝上的草鱼险些掉进火中,他淡淡睨了陆玉一眼,嗤笑道,“大嘴巴。”
然后才回答起云绾的问题,“自然是假的,凤凰是上古秘闻里才有的生物,你若想要,我倒是可以给你画一只。”
独一无二并非什么好事,那凤凰宁可被人当作灵智未开的麻雀也要隐瞒身份,恐怕也担心被捉住吧。既是如此,谢澜干脆好事做到底,帮他瞒下身份。
陆玉“嘿”了一声,朝后一倒,手里拈着灵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啃,“这可怨不着我啊,你问的那些问题没头没脑,什么羽毛五彩斑斓会发光,什么总有鸟围着它打转,我去翻书的时候正巧遇见小师妹,这不就知道了。”
谢澜生性寡言,小时候没少为此吃亏,被他捉弄,闻言轻飘飘怼了回去,“随口一问罢了,师兄博学,没想到也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才虚无缥缈呢……
纪重鸾听得清楚,不小心泄出一声轻哼,见白衣仙君作侧耳细听状,下意识屏息,直到对方转过头才真正松了口气,对此人敏锐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众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气氛火热,就连话少的谢澜也免不了加入话题,热闹的样子更衬得他这处清冷孤寂。独自离开熟悉的世界,除了眼前这名人类,他谁都不认识,也不敢随意交付信任。
纪重鸾眸光黯淡一瞬,很快打起精神。烤鱼的味道顺着夜风飘了过来,鱼肉表皮焦脆,内里却莹白如玉,令人闻之食指大动,他盯着人类手中的食物,虽不至于流口水,但第一次产生品尝的念头。
云绾问起谷中经历,谢澜没有讲故事的天赋,但因奇花异兽过多,听来也算有趣,“养魂树千年开一次花,但只能结出一颗果实……”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飞速闪过,手中草鱼被顺势勾走,云绾性格火爆,哪里忍得了师门兄弟辛苦做成的饭食被抢,见状拔剑而起,急声道,“二师兄,有小贼!等我把它抓回来……”
谢澜隐隐猜出什么,短暂诧异后摇头拒绝了,声音暗藏笑意,“不必,也许只是一只未开智的鸟雀,饿得狠了才冒险夺食。你我早已辟谷,烤鱼也只是调剂,便留他一命吧。”
纪重鸾化出人形,也不怕烫,张口咬下一块鱼肉,鲜嫩软滑的滋味顿时盈满口腔,好吃得眯起了眼睛。
谢澜不重口腹之欲,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斜前方高大的灌木丛,将另一条烤好的鱼放在梧桐树下的棋桌上,不多时玉碗便空了。
纪重鸾舔舔唇瓣,只觉得那名叫谢澜的人类千好万好,仿佛照着自己心意长成的,他耐心等了一夜,第二天远远跟在一行人身后,显然不打算走了。
昨晚陆玉吃醉了酒,才没察觉两人间门半遮半掩的小动作,此刻毫无预兆地拔剑直指后方,“什么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出来!”
纪重鸾念在此人是谢澜同门师兄的份上不与他一般见识,发觉白衣仙君跟着看过来,才大大方方走了出来,红衣似火,容貌姝绝,周身气息低调内敛,辨不出是人是妖。
陆玉眼神防备,“你是何人,跟着我们有什么目的?”
纪重鸾半点不想搭理,语气敷衍,“这条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走就走,还要跟你报备不成?”
“你!”再悦耳的声音也架不住气人的措辞,陆玉难得吃瘪,玩世不恭的表情逐渐消失,战意高涨。
谢澜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拦住陆玉,语出惊人,“他是我不久前认识的朋友。”
纪重鸾高兴起来,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点头道,“没错,我们是朋友。”
……
踏上飞舟前,谢澜特意看过时间门,此刻距离容越溪进入幻境已过去足足四个小时,对方却始终没有醒来的征兆,眉心舒展,最初厌烦抗拒的表情消失,唇角微微翘起,沉沦其中越陷越深。
如果无法察觉幻境的虚假之处,就会伴着美梦永久沉眠。
谢澜心下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傀儡夸张至极笑容里牵住他的手,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试图把人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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