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二十一年夏, 辰时一刻,燕帝子瑾年亲率护卫百余名,从邺京出发前往江都赈灾, 此举深明大义, 一时间布衣百姓、贩夫走卒人人夸赞, 称其贤良仁德,有君子之风。
燕九瑜站在城墙上,遥遥注视着那行人离开的背影, 面色阴沉,与燕帝面前恭谨孝顺的模样大相径庭, “都安排好了?”
魏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是, 一切都在您掌控之中。”
燕九瑜满意地微笑起来, “民心不是那么好得的,他既想要, 就该付出代价。”
任谁也想不到,那架精致大方的马车里, 从一开始坐着的人就不是燕瑾年, 而是老太监宏忠的干儿子石英, 正主早在队伍出发前一个时辰悄无声息从偏门进了靖王府。
那时候天刚擦亮,府内某处院落灯火通明,往来的仆役纷繁忙碌,却并不慌乱,秩序井然。
常宣常意两兄妹操劳了一整个白日,自觉完成任务后上床休息,只需几颗助眠用的安神香,便能使他们陷入深眠, 睡得人事不知。
谢澜跟萧明之身份敏感,前者根本不可能离开邺京,但有太子和九皇子两拨人一齐掩护,能暂时糊弄一段时间。
后者虽可以出城,但需当日回,绝不可能一走十天半月,否则疑心病严重的燕帝会认为萧明之意图谋反。
整间厢房被烛火照得亮堂堂的,若有人从窗外经过,定会被内里的情形惊掉下巴。
孪生兄弟长相尚有差异,这间房里却站着两对一模一样的人,若非衣袍气质不同,乍一看还以为是幻觉。
影二属暗部,常年神隐,骤然暴露于人前十分不自在,他摸了摸紧贴着的人/皮/面/具,顶着萧明之的脸结结巴巴道,“主子……这、这成何体统?!”
萧明之也觉得易容术甚是精妙,仔细研究了一番,闹得影二愈发不自在起来,“这是命令,必须执行。”
谢澜微微挑眉,压低声音,悄悄道,“将军想学,我可以教你。”
熟悉的气息靠近,萧明之却没躲开,转头时瞳仁亮晶晶的,“此话当真?”
他神态亲昵自然,看来一夜过去,恶人格已经落荒而逃了。谢澜笑意深了少许,“比真金还真。”
同样遭殃的还有影十二,他和影十一同岁,性格却是两个极端,沉默寡言,能动手绝不多说一个字,即使亲身体会江湖奇术,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听见萧明之开口才蹦出几个字,“属下遵命。”
萧明之有些担心这样的性格会露馅,可信任的人里只有他跟谢澜身量相仿,也找不出更好的选择了。
谢澜的手稍一用力,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沾染着某种特殊材料的指尖在他脸上游走,弱化了过于凌厉的五官,“将军不必担忧,没有人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暴露是迟早的事,只要我们赶在被戳穿前回来就好。”
被触碰的面颊有些痒,萧明之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不自觉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如果有人伪装成我的样子,你能一眼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真的吗?”
“当然,不管将军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来”,谢澜指腹在他眼尾轻轻点了一下,“闭眼,殿下已经在前厅了,我们总不好让人家等太久。”
萧明之照做,一点温热的甜意争先恐后涌上心头,他抿了抿唇,不甘示弱地承诺,“我也能认出你。”
幸福指数悄无声息上涨了百分之五。
他真的很好哄,因为谢澜的一句话,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很难想象战场上用兵如神的将军,私下竟是这般单纯的性格。
谢澜眼神温柔一瞬,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起身让开位置,“将军看看,还满意吗?”
映入镜中的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落进人堆大概都不会被找出来。
萧明之瞧了又瞧,却始终找不到词语概括它的样子,于是只说了两个字,“甚好。”
谢澜记起原世界线里的剧情,不着痕迹地问,“将军打算带谁去江都?”
邺京不少人认识影一的脸,他肯定不能走,保险起见,最好在暗部里选。萧明之不明就里,“怎么了?”
谢澜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撒娇,“还没想好的话,可以让我挑吗?”
十二影卫的排序并非根据能力,而是正式上任的时间,在萧明之看来各有各的好,带谁都差不多。
真正让他疑惑的是谢澜为何有此一问,“可以。”
谢澜也不客气,直接报出一个名字,“影七。”
脑海中浮现一张端方正直的脸,萧明之略一挑眉,“他有什么特别的?”
难不成对方就喜欢这种严肃款?
谢澜也不解释,理平他衣领的褶皱,轻声道,“将军一路小心。”
事有轻重缓急,萧明之心里清楚,感情上却不好受,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
按计划,他跟谢澜并不能同时前往江都。他负责追赶护送粮草的车队,保护燕瑾年安全;替身那头也离不开人,必须兵分两路。
谢澜亲了亲他的唇角,语带安抚,“澜一定照顾好自己,全须全尾地去见将军。”
时间紧迫,他说完就和换好衣服的影二一同去了前厅,见到穿着低调的燕瑾年行了一礼,“劳烦殿下久等了。”
“无妨”,燕瑾年见他手中提着一只木箱,疑惑道,“这是何物?”
谢澜简略解释后歉意一笑,“为掩人耳目才出此下策,还请殿下暂时委屈一段时间。”
燕瑾年何其聪慧,看着一言不发的‘萧明之’,直白发问,“眼前的萧将军,可还是昨日的萧将军?”
谢澜摇头否认。
再亲密的合作者也会保有自己的秘密跟底牌,燕瑾年借喝茶掩饰内心惊骇,坐在椅子上任其摆弄,十分识趣地没有追问。
做好万全准备,谢澜敲响那对兄妹房间的门,“醒醒,该起了。”
常宣猛地从床上坐起,难以接受自己居然放下警惕、实打实睡了一觉的事实,见来人是他,敛起情绪嘶声问,“什么时辰了?”
谢澜站在门边,背着光,表情晦暗不明,“卯时过半。两位快些起吧,昨晚我说动将军带我出城散心,到时候我们扮做逃难的百姓抄小路过去,提前埋伏在必经之路上。”
常宣快速穿上外袍,蹙眉思索,“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接纳我们?”
谢澜笑了笑,语气饱含深意,“殿下既然要做贤德之人,怎会对我们的求助视而不见?”
靖王府的马车摇摇晃晃朝城外使去,经过城门口果然被拦下了。守城将领认出车檐上的贵族印记,沉声问,“来者何人,因何事出城?”
‘萧明之’冷着张脸掀开帘子,嗓音沙哑,“泉山寺,祈福。”
泉山寺就在城郊,距离不远,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爱去那里拜拜,萧明之十年未起风浪,他们也不再像最初因一点小事戒备。
那将领抱拳让路,“还请将军早去早回。”
‘萧明之’没理他,将领习以为常,随手指派一名新兵蛋子跑腿,“去,回禀陛下,就说靖王出城祈福去了。”
至于要不要派人监视,就是皇帝的事了。
出城后,驾车的影一刻意放慢速度,来到计划里的岔路口时,恰好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自北而来。
谢澜找借口走下马车,步入密林中,常宣二人对视一眼,以贴身保护为由跟了过去。
距离车队越来越近的时候,谢澜忽然跑了起来,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速度奇快无比,转眼间拉开一大段距离。
常宣不满皱眉,急忙跟上。
跑至近前时耳尖一动,山风吹动树梢的每一处细节在他脑海中回放,常宣眼神一凛,拔刀出鞘,和常意背靠着背寒声道,“林中有人。”
然而为时已晚,护送‘燕瑾年’的队伍看见半山腰鬼鬼祟祟的人影,不知谁高喊一声,“有刺客!”
队伍瞬间骚动起来,一部分人迅速向马车聚拢保护燕瑾年,余下护卫全部上山捉人。
人海茫茫,常宣甚至分不清谢澜在哪,他冷笑一声,正打算临时遁走,又不知从哪冒出一小股黑衣人,武功比那群护卫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出手就是杀招。
五名黑衣人正是太子派来解决常宣常意的,他得到情报,提前参透招数,故意将兄妹二人分开,逐个击破。
此时还未发现中计,常宣就真成了傻子。他就说这一路顺利得有些不正常,原来在这等着呢。
谢澜隐于暗处,手里攥着几颗随意捡来的石子,每当其中一方拼力打开一处缺口,意图逃命时,石子就会精准命中膝弯或其他穴位,致使他们错失良机,重新陷入混斗。
这群护卫分不清究竟谁是刺客,干脆一起围攻,黑衣人嫌他们碍事,为首之人掏出一块令牌,“我等乃太子亲卫,奉命捉拿刺客,再有阻拦,格杀勿论!”
盏茶的时间,这场闹剧逐渐落下帷幕,五个黑衣人折损了两个,一男一女接连倒地,没了声息。
越霜可以检测人类生命体征,见谢澜要走,忍不住出声提醒,【小谢,那个大块头还没死。】
谢澜神色平静,并无意外,【我知道。】
越霜不解,【那我们……】
它跟了谢澜这么久,不多时便想明白了,偷偷在心里腹诽:宿主真是蔫坏蔫坏的,故意放这个只剩一口气的家伙回去,依花孔雀燕九瑜的性格,知道太子派人拦截,指不定怎么恼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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