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苏画的喵喵拳招呼了一通,祝成真投降认输。
“我错了,别打我。”
“这还差不多。”
祝成真表示不理解:“真的有那么羞耻?”
“……你这种从小就被当众念作文的家伙是不会懂的。”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俞琴偷看了她写的日记,家里来亲戚时当笑料讲了出来,气得李苏画整整一周没和她讲话。
李苏画余气未消,腮帮子还鼓鼓的。
祝成真莫名觉得这样的李苏画还挺可爱。
“诶,你看你看,祝成真笑了!”
对街的女孩子拉着同伴疯狂摇摆。
“啊,看到了看到了……”
“旁边的那个女生是谁啊,新转来的吗?跟他好熟的样子!”
“是他同桌吧……哎别晃了我要吐了……”
于是,“祝成真跟新来的转学生关系很好”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逐渐演变成了“祝成真喜欢新来的转学生”。
远在一班的郭雨微得知了消息,一口气爬了三层楼来找李苏画求证。
“你不会就是那个祝成真喜欢的转学生……吧?”
“啊?”
李苏画惊讶道:“有……有这种好事?”
郭雨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你,不然我们的塑料姐妹情可能就要到头了。”
“放心啦,我上个月才被他拒绝过,这段脆弱的姐妹情还能延续好一阵子。”
吃到了第一手瓜,郭雨微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嗯,那就好,我去帮你辟谣。”
李苏画也松了一口气,“那就拜托你了。”
郭记者还算义气,没把她被拒绝的事一并放出去。消息一浮出水面,学生间流传的风言风语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哎呀,我就说嘛,祝成真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人。
-谢天谢地,本校的翡翠白菜没被外来野猪拱走。
这个梗在他们本班却一直没过去。
课间时分,班上一片喧闹,周昊阳转过来,挤眉弄眼地调侃祝成真道:“诶,班长,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李苏画表白啊?”
祝成真从试卷里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掩藏着些许不耐烦。
“这种玩笑,以后不要开了。”
李苏画本以为自己早都释然了,可亲耳听到他这么说,心脏某处还是传来一阵微妙的刺痛感,像是被仙人掌扎了一下。
她卷起课本,笑眯眯地看向周昊阳:“都说了是朋友,不会聊天可以不聊。”
“别,大侠饶命——”
为了不挨打,周昊阳闭了嘴,麻溜龟缩回前排去了。
祝成真没说什么,起身离开座位,大概是去厕所。
他走后,李苏画松开手,把卷起的课本放回原处,托着下巴发愣。
她这样不好吧。
明明都说过以后只当好朋友的。
……一定是应激反应还没过去!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她就能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忘掉了。
祝成真回来了,抽了张纸擦脸,李苏画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脸侧似乎沾了点水。
“那个,周昊阳刚才就是乱说的,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你别介意啊。”她语气自然地解释道。
祝成真愣了愣,一双狗狗眼藏在微微氤氲的镜片后,略显茫然地看着她。
“……我不介意,只是有点困,吓到你们了?”
“没、没有啊——那你快趴在桌上睡一觉,我帮你望风。”
祝成真摘下眼镜,用镜布缓缓擦拭,垂着眼眸若无其事道:“不用了,我刚洗完脸,现在很精神。”
说不介意是假的,如果真的不介意,祝成真要么一笑置之,要么假装没听见。
也许,祝成真是因为已经快习惯了现在这种相处模式,才会有那种排斥的表现吧?
玩闹也好,聊天也罢,像对待赵家铭那样对待她,把这段关系慢慢稳定在朋友的位置上,祝成真就是这么想的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李苏画反而稍微放心了。
-
祝成真把纸巾扔进角落的垃圾桶,神色恢复如常。
事实上,和某位作业都写不完的同学不一样,一个每天按时睡觉,早上准时到校,保证七小时睡眠的人,上午第三节课犯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如果是以前的祝成真,听到别人问自己这种白痴问题的时候,大概率会一笑置之,就算是在应付那些对自己有好意的同学时,他也能回答得游刃有余。
“我觉得……学生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
“不好意思,家里管的比较严,不准我谈恋爱。”
“身为班干部,不能不以身作则。”
上次面对外校的同学时,他甚至还直接以“有女朋友”搪塞过去了。
套话谁都会说。
实际上,他哪管得了那么多,不过都是拒绝人的借口罢了。
唯独在拒绝李苏画的时候,他没有用上以前这些用来敷衍人的话。
“我不喜欢你。”
“一点都不。”
不是说比起以前那些人,他更讨厌李苏画,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在意,所以才要正视她对自己的情感。
哪怕在他眼里,别人对自己的喜欢和欣赏,只不过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
祝成真十分景仰祝平川。
常言道长兄如父,他没有一个称职的父亲,故而谈吐、习惯、教养、乃至衣着打扮……很大一部分都是从祝平川身上学来的。
尤其是上了高中以后。
家人偶尔会说,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的阿川。
他们两兄弟其实长得并不十分相像,祝平川眉目清秀,像是雕工一点点琢刻出来的,而祝成真相较之下要更大气些,甚至有点凶相。
他们也不是没有父母,至少在祝成真出生以前,他们的家庭氛围应该还算和睦。
可祝成真出生以后,父亲染上赌瘾,几个月不回家,回家便是要钱,母亲忍无可忍,在他三岁那年离了婚,一切都是如此的戏剧化,爷爷奶奶搬了过来,也阻止不了这个家继续破碎下去。
唯有祝平川,一直像暴雪中屹立的松柏,如春风化雨一般,从棍棒、烟酒和赌债下呵护着他这个尚未知人事的幼弟。
家里的杂物间有一面墙,后来改成了书房,专门用来贴他们兄弟二人的奖状。祝平川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祝成真的“三好学生”却断了几年。
初三毕业那年暑假,祝成真“改邪归正”的那一年,望着电视上发表感言的祝平川,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兄长那样的人。
这一次不是孩童戏言,而是认真的承诺。
所以他拉黑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系,扔了衣柜里那些不合规制、乱涂乱改的校服,把头发理成正常清爽的模样。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在网上查怎样才能考进祝平川读的那所学校,了解高考制度,在开学前自学完了一整个学期的知识点。
当然,没告诉任何人。
新老师新同学以为他一直以来都这么优秀,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祝成真”只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他学着控制情绪,学着为人处世,在镜子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微笑,却无法做到臻于至善,如记忆中祝平川那般自然亲切,有时候甚至觉得,这微笑里有那么一点虚伪的成分。
只要是在追逐祝平川的道路上必须经历的东西,那他就会接受,就会学习,更何况,偶尔的虚伪能为人提供许多便利,这也是成长的必修课。
直到遇到李苏画之前,他都能饰演好自己的角色,在独角戏里收割掌声。
“那你喜欢李苏画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
因为李苏画喜欢的一定不是“他”。
-
冬天的傍晚,天黑得很早。
这周轮到祝成真做值日,下楼丢完垃圾,整个学校差不多已经空了,大门口的方向隐约传来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往楼上走去,把垃圾桶放归原处,又去男厕洗了个手,再回到班里,已然空无一人。
窗外的天空颜色纷繁复杂,橘色与紫黑色相互交织,夕阳早已不见踪影,倦鸟划过天际。
李苏画的书包还放在座位上,桌面乱成一团,显得毫无规划。
……这白痴跑哪去了。
祝成真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抽了本课外书,借着窗边的余光看了起来。
高三时间宝贵,在保证学习量的前提下,每天能抽空看会书是难得的消遣,祝成真也是抱着一半汲取课外知识、一半积累作文素材的想法才看的。
忽然想起,上周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随堂作文,那是一道材料作文,大概意思是,这世上有许多的木板需要我们去敲打、钻研,有的人选薄的木板,轻易就能取得成就,有的人选厚的木板,要长时间坐冷板凳才有可能看见回报。
这道题的材料指向性不明显,同学们的题目也五花八门:《人生在于钻研》、《新时代科研者要坐得住冷板凳》、《薄板与厚板》,等等。
命题人的意思不难猜,根据近年的实事和大环境,应该更倾向于后者,也就是赞同科研应该攻难攻坚。事实证明祝成真猜的没错,题目往这个方向靠的人分数都不低。
只有思路清奇的李苏画同学写了:《别让木板束缚我们》。
王雪含泪给她打了二十几分。
理由:审题不认真。
卷子发下来以后,李苏画拿着卷子小声哔哔:“怎么不认真了,我特意把睡觉的时间腾了出来,审题花了十几分钟,还写了提纲呢……”
祝成真:“……建议再练练。”
语文考试的时候要是作文写偏题,那真是神仙难救。
有时候他也觉得很神奇,李苏画是怎么做到平时正常,考试癫狂,大脑间歇性短路的。
……明明看起来也不笨?
就在他看书走神的时候,李苏画拿着练习册,一路小跑回来了。
她摁开白炽灯,看见祝成真:“咦,你还在啊。”
祝成真把书合上,“作业帮你抄好了,快点收拾。”
“好嘞。”
锁门的时候,祝成真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见李苏画说:“老师好。”
祝成真转过身,也礼貌问了声好。
“哎,这么晚了,你们俩还没回家呀。”
化学老师很和善,笑眯眯地向李苏画道:“苏画最近有进步啊,作业也不偷工减料了,下次有不懂的题还来问我。”
“嗯,谢谢老师!”
“成真嘛,没什么好让老师担心的,继续保持就可以了——那我先走啦,拜拜。”
难得被表扬一次,李苏画看起来挺开心的,仿佛满心满眼都在说:老师真好。
果不其然,她下一句话就是:“在以前的学校,从来不会有老师表扬我。”
祝成真锁好门,把钥匙放在门框上:“为什么,因为你成绩不理想?”
能否取得好成绩,首先取决于自己,其次取决于周围环境。
“……那你觉得,我是差生吗?”
祝成真看了眼李苏画。
李苏画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按照最通俗最大众的标准,以成绩衡量,毫无疑问,李苏画是个差生。
她本以为祝成真会回答“是”,毕竟他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种话都说过,他们之间也没什么需要委婉的了。
祝成真却笃定地摇了摇头。
“在优秀的老师面前,学生不分好坏。”
李苏画愣了愣。
楼下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而且,你已经开始努力了,不是吗?”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祝成真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了极淡的笑容,若非李苏画发现及时,差点就被隐藏在昏暗的晚霞里,消失不见了。
“……突然好感动,你这张狗嘴里是怎么吐出象牙的。”
祝成真:我的母语是无语。
“那你当我没说。”
“哎,走这么快干什么,我开玩笑的,等等我!”
两人一并走出教学楼,一个安静少语,一个活泼聒噪,聚在一起时却意外显得十分融洽,一年、五年、十年……仿佛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
“哇,你看,今晚的月亮好漂亮。”
李苏画像个七岁小孩一样,兴高采烈地指着正上方的天空道。
祝成真抬头望天,彼时华灯初上,银月正满,散发着洁白清冷的光辉。
看过日漫或者日本文学作品的人应该都知道,月色真美在日语体系里是什么意思。
“……的确很好看。”
祝成真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其实他也早就注意到了。
李苏画应该不明白,所以才会无所顾虑地说出来。
倘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对那些明白话语特殊含义的人而言,会不会有些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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