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偶尔会觉得,自己十六年来的人生过得一无是处,至少在实现梦想这件事上,她至今都还在原地踏步。

    这事得从她的童年阴影说起。

    幼儿园毕业前,老师为全班编排了歌舞表演,女孩子们穿红短裙扎羊角辫,男孩子们穿银色短裤配呼啦圈。

    正式表演那天,小沈鹿原本兴高采烈地和女孩子们一块换衣服,中途却被老师拎了出来。

    “你头发太短了,去男生那边吧。”

    “可是,音乐老师说让我站前排唱歌……”

    “反正是合唱,有什么大不了的,乖,去找小陈老师帮你换衣服。”

    于是她被迫套上男生的表演服装,脸涂得像个柿子,混在男生堆里转呼啦圈,作为绿叶陪衬前排光鲜亮丽的红花们。

    期待了好几个月的表演,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表演结束,沈鹿委屈得都快哭了,夏云哲那个没良心的却还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这一幕被夏伯父用单反相机拍了下来,至今留存在沈鹿家的相簿里。

    后来上了小学,沈鹿说什么也要把头发留长,倘若理发的时候,理发师稍微修多了那么一点点,下一秒她就能掉小珍珠。

    那个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披着长发,穿着公主裙,漂漂亮亮地上台表演。后来班主任也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帮她报名了校园才艺比赛。

    然而,比赛那天,沈鹿却因为过于紧张忘词了。

    台下几千双眼睛盯着,台上的她嘴巴张了又张,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沈鹿这才意识到,能不能上台唱歌,跟头发长短一点关系也没有。

    因为工作忙,爸爸妈妈那天没来,只有夏云哲从他家里借了相机过来,勉强充当亲友团。

    一分钟过去了,她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她的青梅竹马放下举了半天的相机,朝她皱了皱眉。

    台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同学们笑得前俯后仰,露出门牙和粉红色的牙龈,主持人也忍俊不禁,关了话筒,扭头让音响师傅重新进一遍伴奏。

    “……好了,大家别笑了,掌声鼓励一下沈鹿同学……诶,沈鹿,沈鹿同学,比赛还没结束呢,你要去哪啊……”

    沈鹿穿着公主裙,一路哭着从小学门口跑回家,漆着亮片的小高跟鞋都跑丢了一只。

    爸爸妈妈晚上回来,从老师那里得知了“原委”,哭笑不得,没太当回事。

    “不就是才艺表演嘛,以后还有大把机会。”

    机会的确还有很多,可她登台的勇气却很难再找回来了。

    那双小高跟完完整整地摆在门口的鞋架上,丢掉的那只不知道是谁捡回来的。

    初中三年,她一直当着班里的小透明,夏云哲在隔壁班,比她受欢迎多了。两人平时在学校里不怎么说话,只有在回家路上碰巧遇见了,夏云哲才会主动搭理她两句。

    班上的女生看到他们走在一起,次日主动过来和她交朋友。

    “你的头发好长好漂亮呀,用的什么洗发水?”

    “长得也好可爱,脸圆圆的~”

    背地里却偷偷说她坏话。

    “好土的发型。”

    “肥婆,不知道自己很讨嫌吗。”

    路过洗手间的时候,听到了这样的谈话。

    沈鹿渴望朋友,但如果身边尽是这种朋友,她更情愿一个人待着。

    内向,不自信,社恐……

    带着这些标签,她从初中毕业了。

    -

    第一次见到沈鹿的时候,邵央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一米六的娇小身高,盖住下颌线的日系短发,腼腆的表情,蓝色的发夹,在讲台前简短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简短到邵央连她的名字都没听清。

    然后她转身,在黑板的一角写下自己的名字。

    可能鬼迷心窍,做完自我介绍后,邵央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沈鹿的边上,挨得很近。

    高一上学期,邵央认识了夏云哲,一个成天臭脸拽得二五八万,一个左右逢源对谁都笑呵呵,脑电波不知道为什么就对上了。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夏云哲和沈鹿的关系,不如说完全被蒙在鼓里。

    合唱比赛的时候,他站在沈鹿后面。

    如果说歌声能治愈人的话,沈鹿一定是主任医师级别的人物,那样纤细清澈的声音,像一淙清泉流过耳畔,让他暂时忘记了周身的拥挤与嘈杂。

    一次心动不一定会变成喜欢,可十几次加起来呢?

    她努力踮起脚尖擦黑板的样子,她回答不出问题而窘迫的样子,她向食堂打饭阿姨说谢谢的样子……一切的一切,宛如碳酸气泡般涌现。

    他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若冰霜、铁石心肠。

    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外加长得有点凶而已。

    “最近,班上有个女生好像挺在意你的。”

    前段时间,夏云哲状似无意地提起。

    “那家伙和我认识十几年了,说觉得你讨厌她。”

    邵央的心忽然一下子抽紧。

    因为后半句,更因为前半句。

    “沈鹿,有印象不?坐你前面那个,短头发的,笑起来像个傻子。”

    夏云哲以为他在走神,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

    邵央面无表情地掰开他的手,“有完没完。”

    “啧,跟你说正事呢,你不喜欢她可以,能对她温柔点不?”

    “凭什么?”邵央心里莫名窝火。

    夏云哲顿了顿,把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收回了,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邵央,你什么毛病啊,跟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女孩过不去?”

    “你是她谁,管这么宽?”

    邵央也就肩膀动了一下,整个人牢牢站在原地,脸都黑了。

    夏云哲一时语塞。

    “……你什么意思啊?”

    “你他妈什么意思?”

    昔日的好兄弟在班门口打了一架。

    其实他们心里隐隐都猜到了,只是不想说。

    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闹矛盾那么简单,而是真的做不成朋友了。

    至少邵央是这么想的。

    他喜欢沈鹿。

    也不想失去夏云哲。

    对世人来说简单的加减法,到他这里却变成了复杂的函数方程,稍不注意,就会得出无可挽回的错误结果。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夏云哲是个很高傲的人。

    他在老师们面前表现得谦虚,在同学们面前风度翩翩,只有在真正亲近的人面前,才会不设防地原形毕露,变得嘴欠又接地气。

    十岁那年,沈鹿跑丢了鞋,他脖子上挂着重重的摄像机,来回找了三遍,最后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找到了,捏着鼻子帮她提溜回去。

    上初中的时候,他身边什么人都有,不想让沈鹿沾上不好的东西,就没在学校里和她表现得太过熟悉。

    高一上学期期末,老师让他们填分流志愿表,夏云哲握着的笔尖在“文科”那一栏停了片刻,最后勾了理科。

    他讨厌代数,讨厌公式,讨厌元素周期表,讨厌限定在条条框框里的东西。

    所有的这些讨厌加起来,却被青梅竹马一句“我选理科吧”给打败了。

    “你不是不喜欢数理化吗?”分班名单出来后,沈鹿惊讶地问他。

    “……你管我,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夏云哲略带僵硬地扭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死鸭子嘴硬。

    环境在变,人在变,可又好像有什么一直没有变。

    是他不愿承认的心意,和她与生俱来的迟钝。

    也许是因为夏云哲喜欢读诗,这诗读得久了,肚子里的弯弯绕绕也就多了,长此以往,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这种症状还扩散到了心理层面,让他看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还得是邵央,一拳打醒了他。

    那王八蛋揍人还挺痛,每挨一拳,夏云哲心里便清明一分。

    发小又怎么样,发小就能把人拴在身边一辈子?

    如果永远这样停滞不前,那么喜欢的人迟早有一天会离自己而去。

    感情方面,夏云哲始终是一个自私的人,他不会太在意邵央对这件事的感受,甚至想要抢在他之前表白——自己看了十几年的白菜,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他最担心的事情,是沈鹿根本不会选择自己。

    兜来转去,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心高气傲的他、默默付出的他、口是心非的他接受不了一个坏的结局,更接受不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傻逼和自己暗恋多年的发小走到了一起,这人还几把是他兄弟。

    夏云哲外表看上去最不当回事,内心其实比谁都纠结,乃至于压力过大,负载过重,直接在祝成真面前自爆了。

    “学长,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有。”

    “如果你的好兄弟碰巧和你喜欢上同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公平竞争。”

    在对方是正人君子的前提下。

    “……假设你竞争不过对方?”

    “你连试都没试,怎么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

    祝·不分场合抛直球·成真眯了眯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如果你不想后悔,那就至少试一次。”

    轰轰烈烈的拒绝,总好过遗憾在心里生根发芽,多年后仍然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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