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想回住处,小酒窝却紧紧跟着他,根本就像是来监视他的。
“走开,走开!”青年快步跑着,一边不断挥手,要打开小酒窝。
绿色火焰每每闪躲开,又急速靠近,好似忽然认定了他,比壁虎尾巴还要黏着。
这下青年更能肯定了。他是将自己当成猎物送到了阿莱塔的嘴边,她绝对是听到了风言风语,才会假装成迷路的人。
怪不得她会在山里,没走大路到村中来。都是为了调查,天知道她是不是骗出他的话,才假装成好心模样。
假的!全都是假的!他的梦全都碎了!他的计划也全都落空!很快他就要被关进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她会让他活下吗,还是要折磨他!
青年跑得飞快,阿莱塔叫了他的名字,青年没有停下。她唤了好几声,村口旁的黄狗都叫了起来,路边晒太阳的人也极目望来。
青年卯着劲儿往前走,一个身影挡住了他。
阿莱塔的手揣在口袋里,问:“发生什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
她还是同几天前两人见面时那般,青年还依稀记得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感觉,怎么会忘,她就像是森林里的精灵,故事里的存在。
青年连退了好几步,朝她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能放过我吗!”
这是他第二次好似被附身了般朝她吼叫。
阿莱塔看向小酒窝,是不是受到它的影响?
她一把拽住小酒窝,让它呆在自己身边,小酒窝却要往青年身旁跑。
“再跑我就只能消灭你了。”阿莱塔小声说。
小酒窝立马不动了。
“你说吧。”阿莱塔喊了青年的名字:“我在听,想说什么就都说出来,这样对你自己和别人都好。”
她是想让他说出来的,青年这下肯定了。
好吧,那就说吧,干脆就说出来,反正也无所谓了。她注定是要抓住他,让他生不如死。
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她根本不知道!
被激怒的牛会喘着粗气,在地上摩擦后蹄,打算随时往前冲。青年现在和公牛并无差差别,喷出长气,整张脸涨得通红,身体的重心往下压低,随时都能撞出去。
他隐瞒了几年的那个夜晚,他一直将它当成是梦,想告诉自己他什么都没做,却要在这个女人面前都被揭穿了。
父亲是脑袋出了问题,差点儿就要死去,幸亏打扫议事堂的女人发现了他,将他送往医院。
那时青年在学校,被老师叫出去,去到了医院。他没有哭,也没有笑。
好不容易抢救下来,走了医院的补助渠道,家里的储蓄只剩下五分之一。
那之后的日子就同地狱般漫长,青年一想到,脑袋就作痛,让他停止回忆。
那天下着雨,沉闷空气笼罩了这座山中小村。
生了病的父亲变本加厉,对他指手画脚,但他再也没法站起来打他了。
不断躲避的生活却并没结束。父亲依旧用含糊不清的话语咒骂自己的孩子,咒骂离开的妻子。
他听不下去,只在要准备三餐时回去,每每推开门,就能听见咒骂声。然而父亲到底没法照料自己,离开他不行。
在这十几年里,青年逐渐成为拥有更高权力的那个,但他并没意识到这点。
直到那个夜晚。
附近发生了坠机事故,村里住了很多人,那个人是其中一个,还是出现在青年梦里的,说实话,过去这么久,他已没法分清了。
他被生活折磨得够痛苦,没有精力关心这些。那晚他推开家门,还未关上门,就意识到了不对。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响起谩骂声。
无比清净,明明他还处在同一个地方,他所有的世界却都改变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
青年脚步匆匆,去到房间,看见父亲倒在地上。
“爸爸!”他叫着上前,摸到父亲还有气息,起身要找电话,拿起电话时,他的手指却顿住了,有什么阻止了他按下号码。
雨下得很稳,父亲一定发出过呼救声,但是谁也没听见,他不过是刚好回来,看到了这一幕。
如果他晚回来一些,如果他当作没看到——
雨声敲打在窗户上,青年扭头看着倒地的男人。
他曾多么高大,一巴掌就能将他扇倒在地,他这样对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对自己的妻子。
妻子离开了,孩子被丢下,继续遭受暴力,男人老去了,变得瘦小,没法站立,却隔三岔五依旧要用他的那两条手臂将青年推搡。
他已变得骨瘦如柴,青年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他制伏,然而青年并没有这么做。
他忍受了,忍了这么多年,也该结束了吧。
多么可悲的男人,青年拿着电话,俯身看他。
父亲的手指蠕动着、抽搐着,他似乎醒了,想抬起头来,要看青年。
青年几乎要按下急救的号码,却看到院中站着一个人。
他站在院子里,好似是无意闯入,正侧头看着这边。他一步步朝青年走来,接而迈上橼边,还穿着皮鞋。
男人没有撑伞,头发湿漉漉的,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有着极为幽深的瞳孔,在微弱白炽灯的照耀下,大得令人触目惊心。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面无表情,好似只是为了看清些,才走进了屋子里。
青年没有动作。
如果来的是他认识的村民,他早已打了电话。
但他看着男人,却有种预感,他预感到男人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预感他会和他产生任何关系。
青年只是看着男人,男人起先望着他,视线随即在屋内流连,好似立刻掌握了情况。
青年没有说话,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电话,另一只手以同样的力度抓着拿电话的手,好似生怕自己拿不稳,电话被人抢走,又或是担心在一个犹豫的瞬间,救护车的鸣笛声就会响起。
男人望着地上的人,几乎是在喃喃自语:“……死了吗?”
青年不清楚是哪里来的冲动,让他开口。
“死了。”他说。
男人的目光骤然转向他。
原始时期捕猎的本能,让人倾向于注意到动的存在,所以青年才会看向男人的手。
他像是拿着什么,紧紧地握在手里,有细链从他的指缝间掉出。
两方都没有再说话,男人离开,好似从没有出现过,就像是一个梦,像是青年心中良心对他发出的最后警告。
青年打了医院电话,救护车匆忙赶到,他的父亲已经断气。
医生对他说:“早十分钟的话,说不定还有救。”
这就是全部了。
青年从不曾对他人说,因此阿莱塔也绝不可能知道。
除非是,除非是那个男人完全看透了他,捕捉到了他的所思所想,然后再将这件事告诉别人,阿莱塔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赏金,就是为了得到奖赏的钱,她才和老鼠一样,来到了这里。
她想要获得他的罪证,不,也可能她只知道村子里有案件,连是哪一家都不知道,还在调查。
就算他的父亲死亡的时间与阿莱塔听说这件事的时间是吻合的,那又怎样。
医生说早十分钟,但十分钟能做太多,这样大的雨,地里的东西会泡烂的,他想再给作物盖得严实些,为了修补破烂的遮布,为了系紧固定的绳子,为了让木桩在土地扎得更深……
太多太多了,十分钟,就是一辈子。
青年还是有些懊恼,毕竟当时他的手边就有斧头,靠在墙边。在看到男人的时候,他就该挥动斧头的。
是他先闯入了他家,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这座屋子,保护村里的人,才动了手!
不不不,再想那些又有什么用。
阿莱塔,阿莱塔还站在他面前,她是来抓他的吗?是来审判他的吗?
“在这里做什么?”有人说。
时隔三年,青年回忆的盒子打开又关上。
说话的是打扫议事堂的女人,是他认识的人,可能是他的同伴。
妇人不是在和青年说话,而是看着阿莱塔。
“你是村长家的客人吧。”她说。
阿莱塔的一只手张开着,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好像抓着什么。
妇人看着总觉得很奇怪。对于外来的人,她一向持有怀疑,不论别人怎么说。
“你想对他做什么?”她问阿莱塔:“这孩子从小就命苦,母亲跑了,父亲又是那种样子。他不过自己的生活,就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老子,你可别看他好欺负,所以就利用他。”
阿莱塔觉得妇人是误会了什么,但无从解释。
手上拽着的小酒窝却感知到青年的思绪,想要吃到更多,趁阿莱塔下意识松开了一点儿力气,小酒窝就往青年那边跑。
阿莱塔一下抬手将它抓回来,另一只手将它压扁,拧成了球。
女人狐疑地看着阿莱塔的动作,更觉得她古怪了。
“别理她了。”妇人对青年说:“回家去吧。村长的客人,和你没关系。”
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注视下,和青年说话。阿莱塔在这里,因此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无论大家多少次使用议事堂,也从不会夸她打扫得干净,孙子出生时,来看的人也不多,除非她大声吼叫,和人吵架,但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的性格,如今也不会多看一眼。
这是妇人第一次受到如此多的瞩目,不可否认的是,其中夹杂着尊敬。她在诧异的同时,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还在做什么?”她对青年说,也对阿莱塔说,带着年长者教训人的语气。
她想让她做什么呢,阿莱塔不知道。
她将妇人当作自说自话的人,转向青年:“你是有什么想说出来的吧。不是现在也没关系,我会听的。”
说完阿莱塔点了下头,准备拉着小酒窝离开。
在这时,响起了一阵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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