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人立刻就知道,这是巴士的声音。

    但巴士的终点站距离村子有一段距离,无论如何都是听不到的,所以其他听到的村民们即刻否认了这个猜测。

    可随着村口的转角处出现影子,扬尘飘摇,人们不得不承认——

    朝他们开来的正是固定来村的那辆巴士。

    先前青年说巴士要几天后才回来,阿莱塔计算过,应该明天回到。

    她看了青年一眼,却见他也很惊讶的样子,因此没说出她的疑惑。

    好些人都跑来看热闹,巴士开到门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人们心中怀揣着复杂情感,渴望生活的变化与希望它止步不前的两种愿望,在从转角到村口的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路上,已在骰子盒里转了又转,只待车子停下,就能知道答案。

    围观的人有十几个,还有几个是跑过来的,可以说在村子里的人,有一半都跑了过来。

    村长家靠近马路,虽还隔着段距离,也能听到声音。有好事的赶来传信,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外面,还没说话,喝了些的众人就穿鞋出门,跑过去看。

    巴士是老款,长年上岗,没有停歇,发动机声音尤为嘈杂,道路还算平坦,它开得不快。

    司机上了年岁,到了快要上交驾驶执照的年纪,今年之内就会退休,是以安全为第一位的。

    村口的人们心焦,待巴士终于停下,村长家的人也都赶到了。

    “让开,让开!”村长儿子走在最前,比别人都快两步。他大叫着,一手攥着手机,要众人给他留出一条路:“请让一让!”

    在位于深山的远野村里,电波不稳,通信不畅,算是家常便饭的事,村里有手机的人不足五分之一,一半装了电话的,几乎不用。

    昨天下的雨不小,造成全村线路故障,从今早起一直在维修,刚刚才修好,村长儿子这才看到邮件,所以他没有任何准备,只能尽可能跑来。

    想到即将到达的人,他马上就能见到的人,他满心焦急。

    一颗再小的石子,就能在湖中落下波澜,涟漪反射又折射,正如村民们的内心。

    但够大的湖水,会有一片无涟漪区。

    阿莱塔就身处其中,内心平然无波,只是注视着他人的雀跃。

    车子行经两旁山丛中的道路,阿莱塔看见村长儿子喜形于色,不顾尘灰跑上前去,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他的村长父亲只走到靠前位置,比起村民们的翘首以盼,他更是因节奏打乱而莫名其妙。

    车停下了,村长儿子稳住脚步,停在车门口。但站在门口的显然不是他等待着的人,所以他走到靠后位置,对着窗户招了招手。

    最先下来的,是早上嘲讽了青年的老头家儿子。

    他今天休假,本就是要回来的。正好他的妻子也带着孩子来看热闹,见到下车的是自己丈夫,面露惊讶。

    在他人注视中,丈夫朝她缓步走来,妻子也激动上前。

    车开到门口,好似是莫大殊荣。

    “怎么回事啊?你手里拿的都是什么?”她连忙问道:“我还以为你的车会晚一点,你怎么没有走回来?”

    “车都要开到门口,我还走回来,我是傻的吗?”男人笑说:“有个老人家拿了不少东西,你也认识的,住在告示牌的那家,说是女儿去国外了,他在大城市住不习惯,瞒着女儿偷偷搬回来不想花钱,一个个袋子拎得哦——”

    “你说重点!”

    妇人抱着孩子,手已有些酸了,想将孩子放下来,又不想在大家看着时放,好似她着点儿力气都没有。

    “那个司机从来都不肯多开,”妇人语气满是嗔怪,“我怀孕的时候坐车,还下着雨,他都让我一个人走过来!你还去接了我,那次你记不记得?”

    “记得记得。快退休了嘛,人都会变。”男人亲了下抱在妻子手里的自家儿子。

    一个星期没见,儿子怯生生地,要躲开他,男人皱了下眉头,又无奈地笑了笑:“我给你买了玩具呢。”

    妇人也笑了,转而又看向丈夫手里的袋子,再次问道:“这都是什么啊?你买的?”

    “哦,我帮老人家拿的东西,要提到他家去。”

    妇人脸色骤然一变:“我还以为你买了什么回来,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好心!”

    “之前问你想要什么,你说没什么要的啊。”男人有些不耐烦了,回头说:“枷场家的孙子也帮提了东西上车,提得比我还多。”

    意思是他太傻了,但也是枷场家的孙子说服了司机,让司机直接把巴士开到门口。

    听到枷场这名字,村长反应最大:“他就回来了?不是说要过几天?”

    “是啊。”青年与村长关系一般,这会儿却忙不迭道,以尊敬的口吻说:“说是您儿子联系了他,他就赶过来了。”

    三年前男人工作的市町发生坠机事故,在枷场家孙子到村里前,男人就见过了他。

    一身黑的他,看上去还是个少年,却做了志愿者,要去最前捡碎片,像是他有什么东西在飞机上似的。

    后来男人才知道,这人就是枷场家的孙子。

    “他说好几天没怎么睡,年纪轻轻,就无精打采的样子。问他回来做什么,他说找人。我开玩笑说,这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人。”

    男人说着,却真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靠旁的女人,他是不认识的。

    “看什么呢!”还是妇人先叫了声自己丈夫。

    男人从思索中回过神,和她一起往村里走,问她和儿子这几天好不好。

    妇人自然说起他爸爸烦人的事。她来看个热闹,老头都说她招惹事,男人试图敷衍,都是些无聊的话了,没人去听。

    青年站在一旁,本来想走,但阿莱塔还在。

    他见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和大家做着一样的事。阿莱塔之所以站在这里,不仅因为她无处可去。

    在村子里呆的这些日子,她什么都没想。

    困扰自己的过去,多出的记忆,伤害了她的人,好似都被埋葬在了这座山里。

    她觉得这样的状态很好,所以才一直没走,现在也试图体验村中人的感受,所以才停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车边,村长儿子从车上接下了两个大蛇皮袋,那对他来说是重负,重得他两条手臂都往下垂,不得已绷直了身体往上提,袋子才不会掉下去。

    他拿过东西后没有走来,反而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在等。

    之后下车的人身材不至于佝偻,但一看已知已是暮年。老人满面笑容,朝村长儿子说了什么,又回身往车里看,接过一个袋子,还要伸手,却空了。

    老人只能往村子这边走,村长先走了过去,要接过老人手里的袋子。

    “不用啦。”老人扯着嗓子说:“一共就七个,我就拿一个,不碍事儿。我说枷场家的孙子啊,人真好,小时候不爱和人讲话的,招呼都不打,现在真是变得,哎哟,讨人喜欢,要不是我女儿,欸,我都想让他做我儿子。要是这样,我死也瞑目了,真是羡慕枷场家的老头啊,我现在……”

    他一开始说话就没法停下,村长脸上带笑听着,示意其他人照应老头。村长派的人陪他回家,村长又回头看自己儿子,朝他走过去。

    老头走后,村长儿子就走到门前,仰头看里面,谁都能看出他热情四溢。

    车上开了雨刮器,左右晃动,都是泡沫,这时才停下。

    坐在高处的司机侧头对门口说了话,和他说话的人则被门挡住了,在村长到门旁时,才终于下来。

    他下了车后,门就关了,他和村长及村长儿子说话,又朝司机道别,郑重又自然,给人以好感。

    他是提着两个袋子下车的,一看就知道是刚才那老头的袋子。不过和村长儿子不同,袋子在这第三个人手里不见重量。

    村长、村长儿子和他都穿着衬衫和长裤,这是村里最常见的打扮,没有丝毫违和感。

    不知是说起了什么,村长还笑了笑,气氛轻松。

    车子完全驶离,由于来时多花了些时间,回程务必要开得快些,很快不见影子。

    看到这里,热闹就算是没了。十几人纷纷往回走,好似生命中的一件大事就此结束。

    没发生大事,甚至可以说是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一个本会回来的人出现了,一个曾搬走的人回来了,一个来来去去的人又来了。

    在这短短时间,看热闹的人什么都没获得,但对他们来说,这却是一件值得反复提起的事,在未来的时间,他们总会提起这天,好像一切都是从这一天开始,整个世界的创造与崩塌,都是起源于今日。

    不过,因为一切都要结束,他们的谈论也没有持续太久。

    石子沉入湖中,水面又是一片平静,唯有两人的生活,于这片刻间被彻彻底底地打乱,再也回不到从前。

    青年一下就想起来了。隔了这么远,又越来越近,他看得很清楚。

    那个只在大雨天出现过,本来是应当是不存在的男人,他竟然朝他走来了。

    不说他还活着,仅就男人并非他梦中的人物,就足以叫青年吓得昏死过去。可他还在呼吸,这是人在受到威胁时,唯一能做的事。

    村民们都走了,连村长派的人也都离开。

    如今站在这门口的,就只有两个人,青年转向另外一个,另一个能将他的性命抓在手里,不用使力就能拧掉他脑袋的人。

    在看到阿莱塔的面容之前,青年以为阿莱塔是因为他没走,她要监视他,才留了下来。

    但是他错了,大错特错,错得彻底。

    她看得很认真,看着朝她走来的人,是三人中的哪一个,是不需多想的事。

    若是这视线落在青年身上,他觉得自己定然也会死,幸福地昏死。他愿意付出一切,只为她能这样看着他。

    而他竟愚蠢且无畏到要尝试一次。

    “阿莱塔。”青年叫出她的名字。

    阿莱塔到底是多艰难,才能将视线移开,青年没法想象,但当她看向他的时候,他就清楚了。

    曾经阿莱塔出于种种,无论是亲切,还是怀疑,她至少还在看他。

    但如今阿莱塔留给他的,只有空洞的目光。

    她的确面对着青年,可她全然没在看他,好似留下来的只有一对眼睛,而她其余的部分都已属于其他的人了。

    可青年还是期待会发生什么。

    最好是阿莱塔用心看着的人会对她不屑一顾,将她当成空气,最渺小的尘埃,比蚂蚁还不如。或是呢人对待阿莱塔,会像阿莱塔对待青年那样,仅仅是亲切友善。

    他就应该和小时候一样,留着古怪的发型,和所有人拉开距离,可是距他们不足两条手臂距离的这个男人显然不是枷场家的孙子,自然不可能做出青年盼望的事。

    三人走到了两人面前,村长儿子介绍着枷场家的孙子。

    他对青年说:“你认识的。”

    他对阿莱塔说:“这就是枷场先生。”

    阿莱塔还看着青年,就连这件事都让青年感到屈辱。

    她愈是要躲避他的目光,就愈发说明了她对来人到底是有多渴望。

    有没有可能,男人会因为阿莱塔没看他生气?

    青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

    最后一个祈求,神明没能让青年如愿。

    盗走了枷场家孙子身份的男人,用他刘海下的黑色眼睛望着阿莱塔。

    在车上时,他就看到她,也一直注视着她。

    就算阿莱塔看着别处,男人的眼中也带着一丝笑意,柔和到在场的人里,除了阿莱塔只有青年察觉到。

    因为青年想起了自己在那个雨天,男人充满了失望的目光,如今则完全相反,他的眼中只有莫大欣喜,好似失而复得。

    在三人的注视下,男人没有任何伪装,只是望着他最初来到这座村子的目的,笑着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阿莱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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