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荆戎的名字, 柳菱歌神情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柳菱歌问:“这荆戎,可是一名半妖,兽耳棕黄, 眼瞳棕黑?”
女人猛然抬头望向她, 紧张得声音都发涩:“是……是他。恩人曾经见过他?他现在……还活着吗?”
柳菱歌连忙宽慰道:“你别慌,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我知道他在哪里, 等你的伤好些,我就带你去找他。”
女人目光大亮:“多谢恩人……多谢!今日之恩情,我必涌泉相报!”
“无非顺手而已, 不必如此言重。”柳菱歌道,“在此之前,还望你先安心休养, 撑到见面之时。”
说完, 柳菱歌又有些懊恼。
可惜她从前与南絮身边之人都关系不深。
莫说与南絮身边人,就连太玄宗的弟子们, 她从前也过于清高,不屑交往。
要是能够用传音石联系到荆戎,让荆戎赶来江定洲,岂不是比现在要快上许多?
且江定洲地处战场边缘, 缺医少药,眼前之人情况看着有些糟糕, 早些去往江定洲,或许能够更好。
柳菱歌想七想八,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还有一个人……
她可以联系到。
她拿起传音石, 立即联系了对方。
传音石闪烁了许久之后, 方才被连接:“柳菱歌?”
柳菱歌低声道:“袁师兄。”
从前在太玄宗时, 一是裴少玺,再便是袁君宁,这二人时常围在她的左右。现下裴少玺已死,她在袁君宁那里或许还有几分面子情。
她笑了笑,将这生疏的尴尬给掩饰过去:“我有一事想要求你帮忙。”
岂料,对面却冷冰冰道:“柳菱歌,你已被逐出宗门,我们不能以师兄妹相称。你身上带有如此重的污点,日后,我们也不要过多联系了。”
柳菱歌还未反应过来,这传音石的连接便已经断开。
柳菱歌看着手中的传音石,先是一愣,而后凄然笑了一下。
带有污点,逐出宗门……
她有些自怜自哀,从前花团锦簇,看着热闹,也不过都是泡影罢了。
身边的女人却忽然出声:“恩人,不必在意如此他。”
她伤得极重,声音也虚弱,但柳菱歌却从中听出了一身傲骨:“与他断了联系,你当庆幸。早日认清此人面目,也省得与此人相交,落了清静。你自身是好是坏,应交由自己评判,莫要听信他人。”
或许是因为眼前之人身上带着一股凛然的威严,柳菱歌顿觉这一席话振聋发聩。
柳菱歌从前自诩为自立之人,经历这一番变故之后她才发现,她似乎从未站起来过。
她似乎极在意他人的评判。
甚至于,还伸手管到了黎昀那里,试图维持着黎昀那天下第一的名誉。
因为极要面子,她便沉湎于这样一场幻梦之中。
她理所应当地觉得,她柳菱歌的道侣,就该是最强之人。哪怕黎昀中了寒毒,也绝对会有重回巅峰的一天。
她回想起当日被黎昀逐出师门,他对她说——
“你喜欢的不是我。”
“你喜欢强者,喜欢尊荣,喜欢睥睨众生的化神期仙人。”
“你喜欢的,只是一个天下第一的幻影。”
当时她还颇有不服,如今回想,竟是一针见血。
她从前享受着裴少玺、袁君宁乃至封异的追捧,难道不也正是如黎昀所说,是因为喜欢强者,喜欢尊荣吗?
柳菱歌忍不住叩问自己:倘若封异没有给她下蛊,没有这下蛊之事……她是否会折服在封异的魔尊身份之下?
她越想越是心惊。
因为这个答案,连她也不敢保证。
她的内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柳菱歌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困顿之中。
但在这重重迷雾里,她的心境似乎又前所未有的清明。
反正如今已落得这般田地,她正好有了机会,去探寻自己的内心。思及至此,柳菱歌居然觉得自己久久未曾增长的境界松动了几分!
柳菱歌豁然一喜,看向眼前的女人,起身向她行礼:“您一句话使我拨开蒙昧,您才是我的恩人!”
女人眉眼微弯:“是这时机成熟,令你顿悟,我不敢居功。”
柳菱歌却对她多了几分亲近之意:“还不知您如何称呼?”
她道:“你便称我为荆二娘罢。”
“二娘,你好好养伤,”柳菱歌道,“我必将你送回太玄宗!”
……
柳菱歌原本只是发了善心,将荆二娘捡回来。
发现她是荆戎的母亲,又点拨她顿悟,心中更是对她郑重以待。
那日交谈过后,荆二娘偶尔会清醒几分,大多数时候,都陷入在沉睡里。
这伤一养,便是半个月。
等到荆二娘的身体可以承受住路途的奔波,柳菱歌便带她起身回了太玄宗。
为了防止人多眼杂,她没有乘坐大型仙舟,而是租了一艘小仙舟。原本一日一夜的路程,耗费了五天,才到了太玄宗。
到了太玄宗山脚之后,她习惯性地想要进去——
却发现自己被太玄宗的护山大阵拦在了门外。
她站在护山大阵前,停住脚步。
从前她还会为了这种事情而难堪,如今这类小事,在她眼前却不算什么。
既然已来到太玄宗,事情便好办了许多。
她在山门前找到守山弟子,令守山弟子通传。
太玄宗山门前时常会安排弟子轮值,以便寻人和来往。今日轮值的弟子似乎不知她的身份,只把她当成寻常来客。
柳菱歌带着荆二娘稍作休息,不多时,荆戎便踏着飞剑风驰电掣般地落到了山门前。
他站定,焦急地看向守山弟子:“你说我娘来寻我?她人呢?”
守山弟子指向他的身后。
荆戎一回头,就见到柳菱歌扶着一蒙着头巾的妇人,站在他的跟前。
他看着母亲那副瘦骨嶙峋的皮囊,眼眶霎时红了。
荆戎颤声道:“娘……”
他上前去牵住她的手,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她手背上。
“阿戎……”荆二娘亲眼见到儿子,也难掩那心神震荡,“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母子重逢,柳菱歌自觉已经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准备悄然离去。
不料她刚想走,就被荆二娘喊住:“柳姑娘。”
柳菱歌转头,与荆二娘对视。
荆二娘受了太多的苦,眼窝深深凹陷,棕色的眼眸却依然美丽而深邃,仿佛只需一眼,便洞悉人心。
荆二娘望向她:“你的体内,中了蛊吧。”
柳菱歌倒抽了口气。
这件事情,她从未和荆二娘提起过,她怎么会知道?
然而她又听荆二娘道:“我可以为你解蛊。”
荆二娘看向荆戎:“剑给我。”
荆戎递上了自己手中剑。
荆二娘道:“我知道你一直好奇我身上为何有这么多的伤,但你从未问过。现在我便告诉你,这蛊——”
“是以我的血为引炼化的。”
荆二娘提剑,划破了柳菱歌的指尖。
而后,她又将自己的手指划开,令她的鲜血与柳菱歌的鲜血相交融。
最后,她道:“张口。”
柳菱歌下意识地听从她的命令,荆二娘将手指悬于其上,柳菱歌的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荆二娘道:“咽下去。”
柳菱歌照做,下一瞬,她就感到体内的蛊虫尝到了这鲜血的味道,刹那被唤醒!
“嘶——”
她的身体一时痉挛,蛊虫钻动的剧烈痛苦令她难以承受,几乎站立不稳。却有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她。那双手沾满了鲜血,令她鼻尖满是血腥之味,也令那蛊虫更加疯狂!
就在这痛苦达到极致,她几乎要昏死过去之时,一只黑亮的蛊虫忽然从她指尖爬出。
这蛊虫兴奋地嗅着味道,想要循着那血气钻入荆二娘的体内,还尚在空中飞跃,一道剑光闪过,那蛊虫顿时就断成了两截!
两截蛊虫的尸身落地上,一接触地面,便化为了一滩黑臭的污水。
荆戎冷然地收剑入鞘,又细心地为母亲包好了指尖。
柳菱歌只觉得浑身轻松,好似经脉中的浊气也随着那蛊虫而散去,令她神清气爽。
“柳姑娘,”荆二娘对她道,“从今往后,你便不必受这蛊虫折磨。就让这蛊虫随着你的过往,一同被斩断罢。从此你可以心无挂碍向前走,大道直行,莫回头。”
柳菱歌心中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触动。
荆二娘不仅为她解开了蛊虫,还借此开解她。
她坠入了这人生的最低谷,失去了师门、失去了好友,甚至……失去了往日的爱情。
但她并没有失去一切!
被宗门执行鞭刑时她没有这感触,流落江定洲时她没有这感触,却在此刻,有了一种重获新生之感。
她俯身一拜:“多谢二娘。菱歌就此离去,你的话,菱歌谨记在心!”
她转身,背对着太玄宗山门,仰头看这天高云阔。
被宗门除宗又如何?
心无挂碍地向前走,大道直行,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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