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殊羽将头埋得极低,目之所及处,只见他收回了脚步,被她扣着手腕的那只手,垂下的五指不自然地动了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猝然伸手,那是一种超脱理智的本能反应。

    待到理智重新掌管大脑后,她默默松开了手。

    林家望静默站在原地,恢复自由的那只手随着重力垂至裤边,轻巧地晃了两下。

    极静的夜里,彼此错开的呼吸交相呈现。

    乔殊羽有些后悔了。

    刚刚就该任由林家望离开,她想在这里坐一会,待到腹部没有那么疼痛,再回到教室。

    而不是像动物园的猴子一般,任由他观赏自己的窘态。

    那双脚小心翼翼地迈步,向她凑近了些,而后膝盖弯曲,耳边能听到牛仔布料摩擦的声响。

    此刻在她的视野上沿,不再是林家望沾着灰的牛仔裤,而是他清晰的下颌线,和看起来异常柔软的双唇。

    那包被放在她脚边的纸巾,回归至它主人手中。林家望细致地撕开封口,声音清脆而爽利,纸巾抽出时,能嗅到清新的花香。

    垂在眼前的碎发将世界分割成数块,下一秒,它们被林家望尽数撩起。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额头时,乔殊羽不自觉周身一颤,林家望显然也有所迟疑,但最终没有收回手,轻轻将那几缕头发别至她耳后。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一定狼狈得很难看。

    小巧的纸巾被抖散,又被重新折成四分之一的大小,林家望轻轻揩过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鼻尖。

    他的动作又慢又轻,像是羽毛在脸上划过,让乔殊羽好奇那些脏污是否真的能被清理干净。嗅觉被纸巾上的花香尽数捕获,掩盖了血腥味和泥土味。

    又是一张纸被抽出,这次被递到了乔殊羽手心。

    “嘴唇。”林家望轻声提醒道,“有一点点脏。”

    “哦。”乔殊羽接过纸巾,用力抹了一遍嘴巴。

    或许是她的动作太用力,她听见林家望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初自己用力帮他抹掉血渍时,他倒没说痛,这会儿看别人擦伤口,居然还能如此感同身受。

    乔殊羽暗自觉得好笑,可又笑不出来。

    林家望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污渍已被擦净大半,然而额角新沁出的汗水,在月光下闪着光。

    “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他问道。

    乔殊羽摇摇头,小腹里好似有台搅拌机在运作,疼痛伴着凉意,一阵一阵自下而上涌来。潮湿的感觉让她不舒服地换了个坐姿,犹豫着开口道:“那个……”

    “嗯。”林家望认真地注视着她。

    “你能不能帮我买个……”乔殊羽顿了顿,不自然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卫生巾。”

    “好啊。”林家望不假思索道。

    “谢谢。”乔殊羽递上饭卡,从头至尾始终没敢看他的眼。

    “不过,我对这个不太了解,你要什么样的?”林家望接过饭卡,长长的带子被他无意识地一圈圈绕在手指上。

    “随便吧,日用的就好。”乔殊羽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侧身倚在墙上有气无力道。

    “我马上就来,你等等我。”

    等她抬起眼时,林家望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面前扬起一小片尘土。

    平时走路总是不疾不徐的他,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乔殊羽有些想象不出。

    而疼痛令她连思考都成了件费力的事,她双手环抱着小腹,背倚着墙坐在原地,茫然地放空自己。

    约莫两分钟后,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生生刹在了她面前。

    林家望单手撑着膝盖,臂弯里的黑色塑料袋还在做着钟摆运动,他上气不接下气道:“买了……买了这个,你看可以吗?”

    一包粉色包装的卫生巾举在她眼前,乔殊羽无心去细看,含混地应了一声,抬手想要去拿,却被迫抓住了林家望突然伸来的另一只手。

    他的手心有些潮湿,大抵是刚刚狂奔攥出的汗,乔殊羽犹豫了一下,还是握紧了他的手——

    自己好像确实需要另一个人的支撑才能起身。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林家望,这会儿倒稳稳地给她借了力,乔殊羽稳住身体,绝望地看了眼数百米外的卫生间。

    “要不……我背你过去?”林家望试探着道。

    乔殊羽这才真真切切地看向了他,有几缕汗湿的发黏在他额前,漆黑的瞳仁隐在黑暗中,泛着浅浅的光。

    “你?”乔殊羽没忍住笑了,虽然下一秒,就疼到又捂住了小腹,“还是算了吧。”

    林家望抿了抿唇,或许也知道自己的提议不现实:“那……这样行吗?”

    他稍稍一颔首,像是在致歉又像是在征求同意,而后小心翼翼地抓起乔殊羽的手,绕过自己的脖颈。

    “嗯。”乔殊羽顺势将大半重量压了过去。

    想来这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依靠,身子单薄到有些硌人,好在还算稳当,也足够温暖。

    林家望伸手自她背后绕过,指尖在她的腰际犹豫少顷,最终向上把住她的手臂,尝试着向前迈了一步。

    乔殊羽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几乎是拖着步子向前。晚自习上课铃已经打响,校园内一派寂静,唯有时隐时现的风声,以及杂草和落叶被踩碎的声响。

    二人终于走出了阴暗的窄巷,月光瞬间变得慷慨,地上遍是银霜,和他们一半没进黑暗的影子。

    虽然晚自习已经开始,可难免还有像他们这样仍在室外的,抑或是巡逻的老师。总之,或许在某个角落,有人看到了他们。

    但乔殊羽不想去管了。

    林家望一路扶着她来到了一楼的女厕门口,他将塑料袋递给乔殊羽,鼓励般一颔首:“我在外面等你。”

    “嗯。”乔殊羽也不顾脏,抬手扶着墙走了进去。

    卫生巾没有买错,虽然不是她常用的牌子。万幸黑色的外裤没有被弄脏,她伸手在口袋摸了摸,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带纸。

    “啧。”乔殊羽叹了口气,尽管卫生间里只有她,不过要是喊林家望进来给她送纸,多少还是不合适。

    她犹豫着想就这么垫上时,目光移向了地上的黑色塑料袋。她没抱希望地翻找了一下,从卫生巾和饭卡间,摸出了一包崭新的纸巾。

    她盯着纸巾看了数秒,才将它拆开。

    倒比她还要细心些。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时,林家望果然还候在门口,微微仰头望着深沉的夜空,清晰的侧脸线条像是画里最后的勾线,只是脸色寡淡到仿佛忘了上色。

    闻声,他回头望向乔殊羽:“好点了吗?”

    乔殊羽点点头:“好多了。”

    其实刚刚在路上,腹部的疼痛就减轻了不少。

    “那……你去上晚自习吧。”林家望看了眼不远处的楼梯口。

    “你呢?”

    “我等会上去。”

    乔殊羽不太明白:“你还有什么事吗?”

    林家望再度望向空荡荡的前方,苦笑了一下:“被别人看到可能不太好。”

    这是乔殊羽这一周来总是担忧的事,而她现在忘了这一茬,却偏从林家望口中听到了它。

    她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的顾虑。”林家望偏头望向她,轻轻笑了一下,“之前也有人和我走得稍近。只是男生和我玩,会被说成是和我一样的娘炮,女生和我玩,会被说成喜欢人妖。”

    林家望的语气分外坦然自在,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我清晰地知道那些受我牵连的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想他们被用这些难听的话来形容。”

    很少会有人开诚布公地同乔殊羽说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回应。

    明明林家望看起来很淡然,偏偏她的心却在这平淡的叙述中,被一遍遍揪紧。

    “快去吧。”林家望指了指楼梯口,笑着道。

    乔殊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对方从自己这张扫兴的脸上读出了什么,以至于笑容逐渐隐下。

    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合适,就算知道,面部肌肉可能也无法配合她,倒不如还是别为难它。

    “那走吧。”乔殊羽抓过他的手腕,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怎、怎么了?”林家望茫然到无措地低头望去。

    乔殊羽没有看他,也没有低头,略显强硬地带着他向前。

    “为什么要这样?”林家望被迫跟上她,开口道。

    “没有为什么。”乔殊羽顿了顿,“我想和你一起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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