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东溟醒来的时候,还没看清楚身在何方,就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
那水冰凉刺骨,冻得他浑身一哆嗦。水珠顺着散落的头发滴进单薄的衣领里,刺激得褚东溟清醒了一些。
他直起身,看见不远处的高台上站满了身穿白衣的年轻人。还有两个人围在他身边。
“礼州上万条人命葬送在你手上,你可认罪?”
什么?
骤然听到有人这样质问他,褚东溟感觉自己在做梦。
虽然说他确实十恶不赦不算什么好人,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
当年修真界召集人手,在不悔崖围剿魔族,褚东溟身为魔君,带领手下血战之后,就跳下无尽海自杀了。
可他为什么没死成?
“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钻进褚东溟的耳朵,他来不及细想,就见站在他旁边,背着剑的白衣年轻人抬脚狠狠踹在他胸口上。
此人修为应当不低,至少也是个金丹期,这一脚掺杂着内力,使得褚东溟滑出老远的距离。后背猛地撞在柱子上,褚东溟眼前发黑,两耳轰鸣。
他费了好大劲才将口中的鲜血咽下去。
褚东溟攥紧拳头,勉强爬起来,跪坐在地上看着高台上的那群人,问道:“我做了什么?”
一个身穿蓝白衣服的貌美女人站了出来,周围人给他让出一条道路,似乎地位不低。
她稍微走上前,距离褚东溟还有一段距离,轻声说道:“庆安四年三月初六,你偷学禁书,用邪魔外道害死了礼州上万条人命,你认罪吗?”
褚东溟不明所以,正想问清楚,就听见耳边有人关切地问他:“很疼吧?”
他转头,看见旁边站了一个虚影,看不清楚面容。
褚东溟问:“你是什么东西?”
虚影很高兴,语气也轻快了一些:“你看的见也听得到我说话呀,我是你这具身体的主人,我叫……”
“大胆!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们衡青长老?”
虚影还没说完,就被高台上的那群人打断了。他们对着褚东溟怒目而视,神情轻蔑,义愤填膺。
就连前面的衡青长老,语气也冷了一些:“你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审问你吗?”
褚东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衡青问。
褚东溟说:“我跟我身边的鬼说话呢。”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虚影适时地插话:“我试过了,他们这些人不管修为多高,都看不见我。你跟他们也解释不通的。”
紧接着,唯一站在褚东溟身边的衡青长老终于发怒了,她说:“所以你是在羞辱我吗?”
褚东溟看了看虚影,又看了看衡青:“……”
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衡青不等褚东溟回答,甩了袖就转身,吩咐身边人:“我是审不了了,你去叫流光自己来做决断。”
旁边的人低声回答她:“流光仙尊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乘着这个空隙,褚东溟旁边的虚影连忙介绍自己。
他说他叫周目宁,是济州城周家的小儿子,礼州被屠城的那一天,他本想进城,却被拦了下来。但周目宁还是连夜摸了进去,只不过在城门口被人打晕了,醒来的时候礼州已经被屠城了。而他变成了鬼魂的样子,没有人听得到他说话,也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
然后他看见自己本该死去的身躯被人带走,看见褚东溟醒了过来。
周目宁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另外一个人占用着,想着话本上写的夺舍一幕出现在自己身上,觉得非常魔幻。
而周目宁被带到这里的原因,是有人指证当晚看见他在礼州城设下杀人的阵法,他被发现时手上还拿着布阵用的红线,证据确凿。
褚东溟欲言又止,想到这些修真之人耳力都极好,他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只朗声道:“礼州屠城与我无关,我不认罪。”
“证据确凿,他怎么如此理直气壮?”
“他一个筑基期的怎么做得了这事?我看他一定和魔族有勾结!”
“他这样的,一定有同伙吧?一定要将他们都送上诛魔台行刑!”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衡青皱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周目宁的叙述中,他大概明白了,这地方应该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上清宗的地盘。
这些门派都负责着人间州府怪力乱神事件的处理,一旦有魔族或者走火入魔的修士在人间作乱,就会被带到门派中的诛魔台审判行刑。
褚东溟所在之处应该就是上清宗的诛魔台。这里被冰雪覆盖,天寒地冻,修为高的修士并不畏寒。原身周目宁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修为只到达了筑基期,与寻常人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周目宁本人现在是鬼魂,感受不到冷暖,现下整个大殿中,冻得半死的只有褚东溟。
周目宁还指望着褚东溟给他洗刷冤屈。如果褚东溟昏过去,那就是天大的冤屈也没法说出口。
所以他只好在褚东溟耳边喋喋不休,介绍即将到来的流光仙尊。
周目宁说那流光仙尊从小就天赋异禀,15岁破金丹期,17岁斩魔君,被上清宗掌门收为徒,得掌门传承。掌门羽化登仙之后,他现在是整个修真界唯一一个半神期修士。
褚东溟听着他的描述,越听越熟悉,心说天赋再高,能有他的小师弟高么?
许多年前褚东溟还没当上魔君的时候,曾经有个小师弟,乖巧又听话,天赋也是极好的。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他们俩从相亲相爱的师兄弟到不共戴天的仇人就那么一瞬间。小师弟还扬言,下次见面,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大魔头。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中一阵骚动,万众瞩目的流光仙尊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来了。
纵使先前周目宁把他描述得多么惊为天人,褚东溟在见过流光仙尊本人之前,仍然觉得这群人没见过世面。
他抬头看着到来的流光仙尊。来人一身月白长袍,披着一件白色大氅,眼下有一颗小痣,神情冷漠疏离。
这张脸在他梦中出现过很多次,他在魔界的时候常常会梦到。
褚东溟低下头,手微微颤抖。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流光仙尊居然就是他的小师弟祁百川。
褚东溟:”……“还真是冤家路窄。
他也不知道祁百川会不会认出他来,按道理来说半神期的高手应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以他这小师弟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会亲自将他挫骨扬灰。
祁百川刚从偏殿走上高台,就有人给他告状,说褚东溟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关键还不知悔改,言语冒犯衡青长老。
祁百川闻言看向衡青,衡青的目光从他进殿以后就没离开过他的脸,此刻只摇摇头道:“他只不过一个筑基期的散修,事出蹊跷,本该详细盘查。但他本人冥顽不灵,什么都不说,实在难以下手。”
这边周目宁还在异想天开:“我听说流光仙尊他人很好的,你待会儿就跟他说实话,他肯定会想办法查清楚,放了你的。”
褚东溟心都凉了,破罐子破摔般地对周目宁说:“我是不想活了,要不然你还是回来自己活吧。”
“我倒是想啊,可是我回不去啊!”周目宁不知道他们俩的恩怨情仇,有点懵,“你怎么了?你认识流光仙尊?”
褚东溟心说我不仅认识,我还跟他有仇。但是他还是说:“不认识。”
“就算不认识,你也不能失去信心。”周目宁说,“流光仙尊是不会包庇熟人的。”
褚东溟懒得跟他解释了。
言语间,只见祁百川忽地转头看向褚东溟,忽略身边人的目光与问候,一言不发,径直走向了他。
他裹挟着一身风雪而来,眉目间依稀有少年时的模样,目光沉静如水。
祁百川就这么在褚东溟的注视下,走到他面前,抬起手,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褚东溟的身上。
他帮他系好绳结,抬起的右手在他脸旁停顿一下,似乎是想摸他的脸,但还没摸到就收了回去。
祁百川什么话也没多说,只立在他旁边,问他:“冷吗?”
褚东溟拿捏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没说话。
旁边人更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衡青皱着眉头看向祁百川:“师兄,你这是?”
周目宁接上了她的话:“这是优待俘虏吗?”
褚东溟很想让他闭嘴。
当事人祁百川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淡淡道:“他的确与屠城无关,诸位散了吧。”
衡青闻言很是不满:“师兄从哪里看出来的无关?今日你若是包庇他,礼州数万百姓死不瞑目!你让他自己说,屠城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祁百川刚要开口,就被褚东溟打断了。他说:“是我做的。”
祁百川皱眉看向褚东溟,褚东溟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什么?”周目宁看起来比祁百川还激动,他冲上前试图揪褚东溟的衣领,无奈他根本没法碰到实物,只好着急道:“你为什么要认罪?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周目宁蹲在他旁边抱头懊悔:“完蛋了,我真是被你害惨了。”
褚东溟谁也没搭理,固执地重复道:“就是我屠的城,我认罪。”
祁百川闻言垂下眼睑,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衡青紧紧盯着他的脸,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攥起拳头,勉强维持着她的镇定:“师兄,他都承认了”
祁百川打断她:“他是我的道侣,我愿以长老的身份为他担保。”
“什么?”衡青脸色煞白,本来要说什么都忘了,只呆呆地看着祁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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