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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川泽文
记忆回溯至几周之前, 在医院恰巧碰见降谷零的时候,青年的话语犹在耳畔——“国仲前辈说他来医院的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踪他……”
而他去护士站翻看病患名单确认景光安全的时候, 又刚好被降谷零看见, 对方将他视作那个“跟踪”国仲的人,才会在把他推进安全通道里。
浅灰色的瞳眸逐渐睁大。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吗?
这一刻,大脑皮层好似丧失了控制肢体的权限, 脸部的肌肉隐约在抽搐。
青年咬紧了牙关节,逼迫自己保持清晰的咬字:“国仲课长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还安全吗?”
“枪击, 他家附近有个狙击手。”电话的另一头,老人的声音分明是嘶哑的。
“我送他到了国仲宅门前, 他说他可以自己进去,说了好半天就是不让我下车……但在他开车出门的时候……”
白石正千仁靠坐在驾驶座上,略有干枯的手掌按压在脸前, 隐约有晶莹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他强迫自己隐忍着, 将一切的憋闷都牢牢束缚在胸口, 可喘出的鼻息依然是颤抖的。
国仲弘昌和他是同年进入警视厅的。
几十年前他们在同一个老刑警手下做搭档,国仲那个时候还会规规矩矩地喊他一声师哥,现在见了他却没个正型,整个警视厅敢指着他鼻子骂的除了国仲恐怕也没别人了。
他自己虽然没有成家, 但却亲眼看着国仲一步步娶妻生子,太太温婉贤惠、女儿聪明好学,那一家子和睦美满, 他由衷替国仲高兴。
但是……
当车门被拉开, 国仲弘昌摇摇晃晃地迈出半步, 凛冽的夜风将他的衣角掀起之时……
白石正千仁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嘭——”
那道枪声横亘街巷, 惊扰了在乔木停歇的飞鸟, 一路横冲直撞向他的鼓膜,令他的神经为之惊跳。
车门的一角溅上了血红,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不似记忆中挺拔的背影在空中停顿,然后虚软无力地跌落在地。
殷红的液体,从那具躯体汩汩流下。
那些血液分明流动不止,可那人却再没有了生息。
“是报复。”白石正千仁深呼吸,试图叫自己冷静。
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够充分解释这件事,国仲调任公安部还不到三年,以往的几十年除了最开始是在刑事部和他做同事,后续几乎都在警视厅警察学校当教官。就他所知,国仲根本没有树敌的可能性。
“……为什么要找上国仲?”白石正千仁呢喃。
“计划他虽然知情,可他几乎没有直接参与。他大半生的时间都在为人民公众作出贡献,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他……”
“舅父。”今泉昇轻唤。
“国仲课长是一名在危险降临时,时刻牢记自己肩头的勋章与责任,不忘发亮、不忘发热的伟大英雄。他是……是可以冲破黑夜、驱散黑夜的那缕明亮光辉。”
这句话,在他第一次身穿浅蓝色制服,站在阵列数百名新生的操场,听着那位威严肃穆的国仲总教官于讲台之上脱口而出时,便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铭记了整整一生。
“他是一位合格称职的公安警察。”
…………
“社长?”
“川江社长?您怎么了?”
当一只手掌轻晃在眼前时,今泉昇才意识到,他当下还要其他的事情要办。
川江熏在他思维发散的短暂时刻,不受控地流露出惆怅的神情。
“我没事……”川江熏不经意展现的情绪被他竭力收回。
病院的长椅上,今泉昇闭了闭眼睛,他和白石正千仁又反复嘱托了几句,才艰难地挂断了电话。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走吧小林。”今泉昇说,“记住我刚才告诉你的话……一定要记住。”
小林幸佑半懵半懂地点点头。
今泉昇抬手揉了揉眉心,缓慢吐露出一口疲惫的叹息。
他一会要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让小林幸佑活下去。
今夜大抵是个阴天。
夜幕降临,却不见繁星,厚重云层将月辉遮掩,工厂后方整条逼仄的小巷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他带着小林幸佑穿过一段不长的路,很快就站在了那辆保时捷面前。
车子一侧伫立着一个个头颇高的男人,袒露在帽檐之外的银发,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一点浅色。
他维系着平日冷静平淡的表情,强迫自己发出平稳的音调:“琴酒。”
“人我带来了,他就是小林幸佑。”
他转过头,朝着小林比一个眼神。
小林幸佑会意,却以为社长这是在向自己暗示对方是个不容怠慢的大人物,于是低眉顺眼地小跑过去,向着男人点头哈腰:
“先生您好,鄙、鄙人姓小林,是井上物流公司的员……”
“咔哒。”一道伴着寒意的脆响在夜风中响彻。
小林幸佑的身形一滞,声音戛然而止。
伯莱塔犹如蛰伏在黑夜间伺机而动的猛禽,此时保险栓被它的主人利落拉开,正如扯下了凶兽的止吠器,伯莱塔的枪口泛过惊骇流光,直顶小林幸佑的眉心。
冻结反应降临的很快,这位从未领会过如此阵仗的青年,毫无意外地僵滞在原地。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瞳孔收缩了数倍、此刻展露出无与伦比的惶恐。
手枪于日本普通群众而言,或许是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的违禁品。而这可以轻松掠夺他人性命的物什,现在就残酷地抵在他的眼前。
“等一下。”今泉昇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手势。
他微蹙着眉头,流露出毫不作伪的困惑:“小林只是工厂的普通员工,你这是在做什么,琴酒?”
研究所一事,从未有人同川江熏谈及。
所以当下,他应该完全不了解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更不该明细琴酒作出这一行为的原因。
“小林只是工作中途出了意外,他本人也承诺了丢失的货物由他的工资偿还,我想我们是不是没必要……”
话音未落,他听见琴酒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分析出的结果?”
今泉昇操控着这具身躯,作出恰到好处的一顿,随即困惑地反问:“……那我应该得出什么结论?”
“结论就是,你的员工是条来自公安的走狗,他在接货人员的车上留了信号发送装置,导致接货人员的目的地暴露在了日本警方的眼皮底下。”
枪口狠厉地敲向了小林的额头,小林还保持着鞠躬的姿态,不敢动弹分毫。
“你不觉得这个手法有些眼熟吗,川江熏——不,卡慕。”男人阴鸷的目光逐渐移动。
今泉昇面露疑色:“是……伊藤副社长那时候?”
“可是伊藤副社长不是已经死了吗?当时那枚窃听器也是伊藤副社长安装的,这和小林……”
话及此处,他自己也紧跟着一顿。
是了。
那时候他为了给公安营救伊藤拖延时间,刻意安装了一枚窃听器,以此保证自己可以混进击杀伊藤的现场。但那时候,能够安放窃听器的人选除了他和伊藤东冶,还有当天负责送货的司机小林。
银发男人流露出讥讽的嗤笑。
“不干净的东西在你的眼皮底下晃悠了这么多天,你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现在还要别人来替你收拾烂摊子。”他的手指轻巧地搭在了扳机,正欲扣下,却听见一道凛冽的声线自前方飘来——
高瘦的栗发青年一改以往不常多言的文雅样貌,粗暴的弹舌从唇畔流溢:“喂,公安的走狗!——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眉间沾染着大片怒色,目眦尽裂地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踹向了小林幸佑的膝盖。那一脚的力道可着实不小,小林被迫跪倒在地上,枪口也与他的额头交错开了。
小林这一摔,终于出了声:“不是、不是我!”
“先生,我不是狗,我是个人!我不知道什么公安,我没做您说的事,相信我,请您相信我!!”
琴酒挑了挑眉,他张开嘴,正欲说话的时候——
“我就说,为什么你那天说什么自己在货车上睡着了……原来你是干了这种事……”今泉昇冷笑。
“睡着?”琴酒皱眉。
小林幸佑抬起头,他趴跪在地上,早已涕泗横流。
“我不知道……不是我,货物丢了是因为我遭贼了。我去送货的当天晚上,有个男人上了我的车,他说他车子坏了,想让我捎他一程。我一听我们两个是顺路也就答应了,结果那个男人给我递了一根香烟,我吸了一口之后我就……”
琴酒的表情未变,但眼神俨然变得更为阴冷。
“什么男人?”他只问。
“我没看清,但那个人穿了一身深色,还戴着帽子,上车的时候跟我特别客气……”小林幸佑哽咽:“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个是贼啊,我真的不知道,我……”
“琴酒。”今泉昇终于再度开口。
“你说的‘信号器发射器’上,有检测出指纹吗?我们把小林带去做个比对,事情不就水落石出了。口说无凭,谁知道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
琴酒瞄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小林身上。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上的车?时间和地点还记不记得?”
小林幸佑怔了怔,随即眼神不自觉地朝左上方移动——从行为学角度来说,这是一个人陷于回忆,通常不自觉展露出的神态,也意味着这个人多半没有说谎。
他报了个地名又说了个大致时间,和今泉昇在心中默念的答案差不多。
今泉昇拧着双眉,“等等,如果小林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上了他车子的人,根本就是算好了时间才会坐上去,也就是说这个人一早就了解了交易地点的情报。”
琴酒的握着伯莱塔的手臂,终于有了垂落的迹象。
见到这一幕,今泉昇暗自松下一口气。
他之所以和琴酒提“信号发射器”,就是因为信号发射器当晚已经被他从现场带离了。没有这一证据,就无法证明一定是有人安装了发射器,才找到了研究所的路。
同时,这一点也可以反向证明出,小林幸佑未必安装了发射器。因为接应货物的栗山辉明的车子上,根本就没有发现发射器。
小林提及的那个坐上他车子的人——也就是他自己,恰恰可以指向另一个可能性:问题也许不在司机身上,而是掌握这一情报的人,将这件事提前传递到了外面。这才有可能使得司机货物被拦截,造就现如今的局面。
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掌握这一交易地点的人有:他自己、小林幸佑、栗山辉明、还有那个最先在手机上传递交易信息给他的人。
说来巧合,当天工厂这边在运送货物时,所有有代号的成员都提前聚集在了基地的最高层,举办着那场“见面会”。平时负责从最上头传递送货信息的人一般都是伏特加,唯独当天,是一个没有代号的成员传达的。
以往按照流程办事,都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偏偏是在换了一个人传达消息的时候,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从这一角度分析,究竟是谁透露的消息,便也不言而喻。
今泉昇注意到琴酒的目光凝固了一瞬。
看来他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他看见琴酒收回了手枪,没再理会小林,反而是掏出手机,迅速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今泉昇隐约听到了伏特加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喂,大哥,什么事?”
“把11月26日晚上,向工厂传递交易信息的成员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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