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合度100……
面对这个回应, 今泉昇很难不去多想。
那一瞬间,他的心底萌生出了关乎这个问题的许多可能性,有更加符合情理的, 也包括异想天开的。
呼吸在那一刻, 仿佛都停滞了。
太阳穴突兀地抽动着, 他的头部也传来了尖锐的疼痛,耳鸣降临的很快, 像是某种噪鸣般搅动着他的大脑。
“呃……”今泉昇咬紧了牙关, 痛呼声却还是不受控地从唇缝流溢。
他瘫软在了沙发上,右手紧扣于扶手, 上方的白色蕾丝布被他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手背上方青筋虬结。
那一刻也许很短暂,又恍若间隔了数个世纪般漫长。
但当他从这种状态中脱离时, 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早已被生理性泪水打湿, 喉结在持续的痛意下不受控的上下滑动。
“你……”
他大肆地反复吞吐着空气,甚至因为呼吸过速而干咳了几声, 这才顶着苍白的脸颊, 质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股源自头部的疼痛来的没有缘由。
他只能认定这是弹窗干的好事。
而弹窗只轻飘飘地答道:【不是我做了什么, 而是你做了什么。】
它的声音空灵而机械, 浓郁的电子感充斥着非人气息, 犹若遥远未来的神祗垂下头来耳语:
【你刚才,正在思考什么?】
今泉昇一怔。
他刚才, 正在思考……
他在思考, 究竟什么东西,才能和他的大脑达到100的契合度。
这家伙……在变成一摊数据, 被上传到云端之前, 究竟是谁?
他似乎隐约触摸到了那个真相, 但仅仅只是猜测,就会让他的脑髓深处,迸发出一阵足矣入侵四肢百骸的冰寒。
那蛰伏在他脑子里的东西又笑了。
很轻的笑声,透着难以辨析的复杂意味。
【思考这个问题时,也许会让你痛苦。】
【大概是某种时空法则的限制?我不确定。毕竟理论上来说,我们连对话的机会都不应出现,这原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悖论。】
【至于你在等待我揭晓的那个答案……】
【我劝你不要再问了。】它似乎颇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我不是很久以前就回答过你了吗?】
……
朗姆走出办公室后,一眼就看到了毕恭毕敬等在门口的三浦。
“先生。”三浦低着头,“您现在要去看一看昨天在仓库抓到的诱拐犯吗?怎么处理他,也许需要您来定夺……”
话音落下,三浦又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戴着眼罩的男人。
朗姆先生的心情似乎不错,虽然没袒露出什么情绪,但眉头是舒展开的,证明他与那位老妪的交谈很是愉快。
这时汇报任务问题,朗姆先生一定会有所回应的。
正如三浦暗忖的那般,朗姆停下了脚步。
他挑了挑眉,眉目间浓稠的阴冷一如既往,深黑的眼珠微微一转。
片刻过后,他开口道:“带路。”
……
就如三浦起初所汇报的那般。
今夜凌晨一点半左右,负责在港口附近巡逻的职工,突然听到了自仓库内传来的异响。
职工小心翼翼地凑近库门,这才意识到——那异动竟是尖叫!
声音凄厉而尖锐,又充斥着令人愕然的青稚,像是幼童用那呕出淋漓鲜血的喉咙,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嘶吼。
仓库里的货物有多宝贵无需多言。
在意识到仓库里进了人后,职工只得抓着手电筒,心惊胆战地跑了进去。
当手电筒挥散出的强光,照亮了货箱的一角后,职工看见——
一个成年男人半跪在地面,瞧着很年轻,只是面目异常狰狞。
而他的身下,是一个双手被捆束在身后,头发散乱、衣裤被褪去小半的女孩。
饶是职工胆子再小,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放大声音:“你、你在干什么!!你这个畜生——!!!!”
成年男人肩膀一抖,随即惊愕地扭过头。
而灯光之下,那目光涣散的女孩,也动作僵硬地抬眸望来。
她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紫绀,这俨然是过度缺氧的症状,她细长的脖颈间还余留着明显的指痕。她的嘴唇在颤抖,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仓库过于阴湿寒冷。
职工盯着看了好半天,这才意识到,那个女孩一直在重复一个词:
“救我。”
……
朗姆停下了脚步。
三浦带他来到了一间废弃的房间。
只要推门就能看见,里面有个被捆束在座椅上的年轻男人。 男人的嘴里塞着一团肮脏的破布,一见到有光从开启的门缝倾泻进来,他原本无神的眼睛立刻变得锃亮——
“唔唔!!”他发出了几声被禁锢于喉咙间的吼叫,甚至摇动着身后的椅凳,试图引起来者的注意。
然而朗姆连同施舍他一个眼神都奉欠。
这种人他见的太多了,每个国家都存在这种最令人不齿的罪犯。他欣赏拥有高超手段的犯罪大师,也尊重视杀人为艺术的“艺术家”,唯独对这种只为了满足那点下作念头,而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毫无认同感。
朗姆从不把精力耗费在垃圾身上。
“随便处理一下吧,就当是为伦敦的治安出一份力。毕竟伦敦的警察到底靠不靠得住,你我的心里最清楚不过。”他慢悠悠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根雪茄。
三浦见状,连忙走上前去,为朗姆叼在嘴边的雪茄点上火。
“那么,昨夜被他掳走的女孩呢?”三浦问道。
雪茄的一端亮起火星,一团浅薄的白烟喷出后,朗姆才重复道:“女孩?”
“是的,那个女孩昨天差一点就被这个男人……”三浦又看了一眼被捆在凳子上的诱拐犯,目光灼灼,跃动的火苗深埋在瞳孔中央。
三浦自己也有个女儿,和那个被救下的女孩年纪差不多。
他很难不对碰上此等遭遇的女孩产生同情。
但是,他却听朗姆淡淡地:“一起处理掉。”
三浦一惊。
他迅速抬起头,惊异的哑口无言。
朗姆皱起眉,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最简单的做法,你应该知道那批货物有多重要。若是因为这点破绽,而被那些鼻子灵敏的猎犬寻着气味找上来,可就得不偿失了——要怪就怪那个女孩运气不好。”
“可是……”这还是三浦头一回对朗姆的命令产生异议。
“先生、您至少去看看那个孩子……她,她就在隔壁的房间……”
朗姆又静静地抽了会雪茄。
屋内没开灯,唯有的那点光都源自于长廊的壁灯,他大半身影都隐匿在黑暗中,缭绕的烟雾模糊了那张可怖的脸孔。
三浦一顿。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垂下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是他逾越了。
他深知朗姆的脾性,这个男人就算是现在掏出手/枪,朝他的脑袋一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在朗姆的眼中,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下属。
接着他却听到朗姆一反常态的发言:“去开门。”
三浦抬起头。
“不是就在隔壁吗?”朗姆丢掉了刚抽了几口的雪茄,抬脚随意碾了碾。
“带我去看看。”
泰维斯酒店
经由了一早上的试探,今泉昇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和弹窗讲话了。
原因无他,只是他似乎明白,这东西究竟什么来历了。
而他就这么极其坦然地接受了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为这份平静感到惊异。
“所以依照你刚才提出的‘契合度’……”今泉昇弯下腰,开始整理起散落在地面的西洋棋。
“宫野仁香大脑里的东西,也是一团和你类似的存在,只不过它和宫野仁香更为契合?”
【可以这么说。】
“也就是说,那也是某人被数据化过后的意识。”
他将捡起的棋子一个一个地复位。
直到最后一枚黑色的国王,也重新落回棋盘之中。
“所以,那个人是谁?”今泉昇问道。
弹窗似乎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
它回应的十分干脆——
【黑衣组织人人崇敬的“那位先生”。】
【那个让你我对抗了一生的敌人,乌丸莲耶。】
面对这个答案,青年的表情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倒不如说……
今泉昇站起身。
“早有预料。”他勾了勾唇角。
“至于你想尽办法,也想让我从泰维斯酒店搬离的原因……”他把玩着那枚始终未离手的白色国王,目光陡然凌厉:“我差不多也有头绪了。”
那一定和他的父母有关。
“无论我是否在这家酒店,朗姆……或者乌丸莲耶,最终都会找上这里。”
“他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的父母。”
今泉昇的语调格外笃定。
他等待了片刻,未能得到弹窗的回应,于是更加确信这些推测是正确的。
“不是画。他们的死去其实与画无关。”今泉昇摇摇头。
“我被舅父先入为主的推论影响了。从一开始,我的调查方向就是错误的。实际上致使他们死去的原因,从来都不是那些画作。”
弹窗静默了片刻,随后轻轻地:【你说的对。】
“可你为什么要让我走?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逃避?”今泉昇蹙起双眉。
“致使他们死去的人,其实是朗姆,其实是乌丸莲耶。”
“他们会在近期来找我的父母——如果非要我说出一个原因,那我想,或许是我父母的大脑也与那团乌丸莲耶的数据具备契合度。”
宫野仁香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而且从昨日与父亲的交谈中他也不难得出另一结论:宫野仁香的身体状况不大乐观。
倘若那团数据还需要续存下去,就必须寻找更加合适、更加健康的载体。
“唯有这种可能,才让他们有理由找上我的父母。”
他站起身,回到卧房,用力拉开了遮盖着落地窗的厚重布帘。
彼时,层层叠叠的高楼林立、直冲云霄,高悬的烈阳挥散赤芒,将屋房内的事物切割出醒目的光影。
青年被茂密长睫点缀的眼眸眨了眨,琥珀色在光照下再度泛起灼目的亮金。
“这是个机会,不是吗?”他反问。
……
朗姆为他所目睹的一幕而震撼。
像。
实在是太像了。
眼前这哭红了鼻子的小丫头,简直和那个女人他妈的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
“别、别过来……”女孩裹着被子,瑟缩在房间的角落,连同声音都在发抖。
朗姆停在了门口。
他将双手揣在西裤的口袋中,与女孩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
“三浦。”他呼唤立在身边的男人。
三浦连忙应道:“是,先生。”
“你立了大功,做得不错。现在,去给她准备点热乎的食物。”
三浦应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响亮了不知多少倍。
随后,他迈着几近小跑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孩子,在这里没有会伤害你的坏人。那个对你动粗的男人,我们一会就会处理掉。”朗姆咧开了嘴角,试图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什么吗?”
“克丽丝……”女孩啜泣着答道。
“我叫克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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