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室内的空气十分安静。
彭斯警长坐在椅子上, 直到听到壁炉内木柴燃烧爆出的噼啪声响,这才恍然发现起居室的壁炉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虽然此刻的他手心里满是冷汗,身上也没有感到半点热度。
这个城堡的夏天, 似乎格外地冷, 就连壁炉的热度都无法覆盖一个房间。
但彭斯警长已经没有功夫注意到这些了。
他紧张地注视着易文君,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易文君的表情上。
在这一刻,彭斯警长想要虚张声势, 想要向易文君义正辞严地表示自己是受雇于东奥雷王国的有编制的公务员, 更是国教生命教会的忠实信徒, 所以他绝不是那种会暗地里供奉邪神的邪恶之辈!
可是……
可是如果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在诈他呢?
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他就是做下了……某些事呢?
甚至生命教会的两位神甫现在就在楼下的大厅!!
此时此刻,彭斯警长汗如雨下,想要离开, 但不敢离开, 想要开口, 又无法开口, 唯有捏着帽子的手臂一阵阵地颤抖。
易文君见此情景, 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两眼:这男人,心理素质不行啊!
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警长的。
钓鱼钓到了意外的家伙, 易文君决定给他多留两分钟。
她将高配测谎仪拿在手里,向彭斯警长一笑:“好了, 请说吧——关于当地邪神教会的事, 关于这座城堡和卡叶塔娜的事, 你都知道多少?都跟我说说吧。”
彭斯警长嘴唇张合, 额上又一次冒出了细密冷汗, 眼珠颤抖中不停转动, 像是在思考某个谎言。
易文君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不要试图对我说谎, 彭斯警长,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在你知道死者是卡叶塔娜的时候,你瞬间就变了脸色,试图逃跑。如果你想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我就只能将你交给楼下的两位神甫大人和路西恩殿下处置了……路西恩殿下是王国西境的无冕之王,还是生命教会的虔诚信徒,你应该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落在他手里是什么下场吧?”
易文君的这番话语彻底击溃了彭斯警长的心理防线。
想到楼下的那些人,想到接连死去的高层教会成员,想到自己此刻孤立无援的处境,彭斯警长颤声道:“我……我说……”
于是,接下来,在彭斯警长的诉说下,易文君终于第一次了解到了扎根于东奥雷王国的这个邪神教会。
邪神教会,其实是一个非常笼统的称呼,因为事实上在这片土地上被隐秘相传的邪神有许多个。
其中那些力量太过弱小、活跃地区太过偏远、信徒太过稀少以致于连名讳都不清楚的邪神,暂且先不提,光是活跃在东奥雷王国附近地区、有自己名讳的邪神,就有四位。
分别是“万物归一者”、“全知主宰”、“朔月女士”和“生命母神”。
而这个扎根莫城、早已在过去数年间深深渗透了东奥雷王国上下的邪神教会,其信仰的邪神正是以“黑山羊”为标志的生命母神。
以脚下影子为基点的阴影之海,是生命母神给她的每一位信徒的赐福,而至于祂的信徒究竟能从这片阴影之海内开发出什么特性和什么能力,就完全看每个使徒自己的潜力了。
比如说易文君见到的赫伯特、胡克二世、卡叶塔娜和卡尔斯四人。
其中卡尔斯力量等级太低,就不说了。
而赫伯特的阴影之海,显然有着石化效果,并且这样的石化不仅会影响肉身,还会影响思维,令只要注视到他阴影之海的人,其肉体与思维一同凝固,最后化作无法动弹无法思考的石像,是非常强力而可怕的技能;
至于胡克二世的阴影之海,按道理应该也有非常可怕的能力,只不过在歌姬副本中,第一周目的易文君只是惊鸿一瞥,暗自猜测可能带有“深渊”或“吞噬”之类的属性,应该很是麻烦,因此二周目打本时上场就直接给他禁用了,目前更多情报尚且不明;
最后就是卡叶塔娜。卡叶塔娜与前几人同为邪神使徒,但她的阴影之海似乎并非攻击的方向,而是倾向于异次元空间袋那样,可以将一些非常庞大、不便现身人前的东西放进去储存起来,必要时候再放出,看起来是个非常工具人的能力,但易文君却觉得非常厉害,因为卡叶塔娜只要将百来吨炸弹放进阴影之海,需要用的时候再放出来对敌……想想都很不得了,简直是降维打击啊!
不过,在了解到这些邪神基础常识后,易文君也对这位邪神生出了更多的疑问来。
“你说的这一位——”这一刻,易文君想要直白地说出“生命母神”这个词,然而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一种近乎悚然的危险感袭来,好像只要她将这个词念出,就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危险发生。
——奇怪,为什么彭斯警长可以说她却不能说?
是因为自己目前的身份有问题,还是因为如今邪神高达72的“好感度”?
易文君心中一动,将这个名字咽下。
“——你说的这一位神灵,为什么祂的名号听起来与生命圣主这样相似?”易文君问道。
彭斯警长踌躇了一下:“……我不知道。”
易文君手中的测谎仪冰冷,她直白说道:“说谎。”
彭斯警长一抖,苦笑一声,苦涩道:“我只是……听过一些传闻,但不能确定真假,毕竟这些东西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该知道的……”
谎言之回声开始回温。
易文君说:“没关系,你只要将你听到的告诉我就够了,我会判断这个消息的真假。”
彭斯警长讶异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将他听到的小道消息告诉了易文君。
“这些事……我也是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听到的……女士,你要知道,我们莫城正是邪神教会和正神教会的对抗前线,虽然这里其实……”其实早已被邪神教会攻下,成为了邪神教会的大本营,就连身为警长的彭斯,都已经暗中加入了邪神教会,听从邪教的命令,而至于这里的生命教会,其实早已逐渐沦为摆设,“……但至少在表面上,我们莫城的警署每天出警时都会抓到许多疯狂的邪神教徒。”
易文君惊讶道:“由你们去抓?你们抓得住吗?那应该都是一群能力强大的使徒吧?”
彭斯警长苦笑一声:“不,女士,王国人们口中的‘邪神教会’,其实不但包括了邪神使徒、邪神教徒,甚至还包括了邪神的崇拜者,这是三个截然不同的群体。而在这些群体之中,他们大部分都不像外人想的那样神秘莫测,而是鱼龙混杂,能力参差不齐,特别是那些自发信仰邪神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崇拜者,他们就曾做下许多疯狂而愚蠢的事。
“比如说我加入警署后出警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去抓捕一个恐惧死亡、寻求永生的老家伙。他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曾屠戮了十八位孕妇,就为了将她们体内的婴儿取出献给神灵,取悦神灵,试图以此求得永生……当他被我们警方的人撞破的时候,他正在扒下那些可怜孕妇的皮,试图缝制能够召唤邪神的人皮祭坛……”
易文君眉头皱了皱,问道:“这是什么仪式?你们信仰的这位神灵还有赐予人永生的能力?”
“这是错误的仪式,并且生命母神也根本没有赐予人永生的能力。”彭斯警长坦然道,“是这个老家伙完全搞错了。他怕死怕疯了,根本不知道正神以外的神灵里也有不同神职的划分,不知道他所求的根本不是生命母神而是万物归一者,更不知道如今扎根莫城的是生命母神的教会。他试图向万物归一者寻求永生,但却不知道万物归一者绝不会回应生命母神势力范围内的召唤,甚至连祭台都摆错了……”
彭斯警长说到这里时叹了口气,神色复杂极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怕死而又丧心病狂的疯子而已……但我们莫城警署每天做得最多的,就是抓捕这些疯子。”
说到这里,易文君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每天都是跟这样的疯子打交道?难道你们就不怕在这些疯子里遇上真正的使徒、真正的献祭仪式?就比如说这次。”
彭斯警长掏出帕子,开始擦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而且我们在有了……教会的支持后,警署的人的行动和调查也变得比以前安全多了,万一真的有什么不可控的事发生了,我们能够选择性地向两方教会求助……只不过我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易文君心中一动:“这么说,你也是一位使徒?”
“自然如此,女士。”彭斯警长的话语理所当然,“虽然我的能力不强,我们警署的整体能力也远不如教会强大,但每个想要往上走的人都必然是使徒,这是毋庸置疑的。”
易文君点头,从这样的话语中很快明白了两件事——
原来莫城这地方,早已经黑白勾结,两方相互给对方打掩护,上午抓的人,可能下午就放了,最后一直呆在监狱等待审判的,估计只有一群不得其门而入的邪神崇拜者,以及误闯此地的信仰其他邪神的倒霉鬼。
而至于生命教会和约瑟夫这样的低级警员,则全都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件事则是,东奥雷王国的警察局原来竟还肩负着使徒所的责任。
在现世的世界里,是由警察局负责普通人的案子,由使徒所则负责超能力者的案件,只有能力不强的使徒才会一直待在神殿当吉祥物。
因此,当博林男爵死亡,大家一致决定报警时,易文君还以为这是让警察先来走个过场,进行一些基础调查,然后再归档、走特定程序将案宗转给使徒所之类的地方深入调查……但她却没想到在东奥雷王国,警察局和使徒所二者的职能早已被合为一体!
地方警署成为了能力不强的使徒们的最佳去处,或者说只有成为使徒,才能晋升警长,独当一面;而能力强大的使徒,则要么留在了神殿,专心发展,要么成为了高级军官。
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发展得自成一派的“超凡”的世界与国度。
“只有成为使徒才能继承爵位”,“只有成为使徒才能当上警长/高级警员”,“只有成为使徒才能晋为高级军官”,而与此同时,东奥雷王国的官方信仰是生命教会,所以“只有信仰生命圣主才能成为使徒”……这根本就是个死循环啊!
难怪莫城的邪神教会要千辛万苦造出一个“神眷帝王”胡克二世,难怪胡克二世花了近四十年才搞出了那么一点反抗生命教会的苗头,要换做是让易文君来主持颠覆生命教会的事的话,她才不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她选择造核弹。
易文君将话题拉回来:“所以你就是从这些不明来路的崇拜者和他教的人口中听到的小道消息?”
“是的。”彭斯警长苦笑,“所以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无妨,你直接说就是了。”
彭斯警长又一次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压低了声音,低低道:“我听说……母神祂……其实根本不是正神教会口中的‘邪神’!祂才是最初的圣主!”
易文君心中一惊,哪怕是自认局外人的她都被这样的消息吓了一大跳。
她捏紧了手中的谎言之回声,然而这一次,这个值得信赖的高级测谎仪竟再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易文君心脏怦怦狂跳,在这一刻心中生出了无数猜测。
而对面,彭斯警长的话语还在继续。
“这个消息来自一个从遥远的梦比斯境来到莫城的窃死者,他是万物归一者的信徒,也是个神神叨叨的疯子!从他的口里,我听到过很多可怕的话语,甚至包括一些不可思议的狂悖之言……他曾经说,东奥雷王国如今的一切终会毁灭,生命教会将会倒下,一个前所未有的掌控者将会接管这里的一切秩序;他还说,‘五大正神’的传说根本就是谎言,世上根本没有第五位正神的存在,否则怎么会没人知道第五位正神祂的名号?他甚至还说,就连如今的几位‘正神’其实也毫无神性可言,祂们根本就不是神,而是,而是——”
“是什么?”易文君追问。
彭斯警长额上的汗更多了:“……而是……是一群窃夺古神力量的……小偷!”
说出这句话后,彭斯警长就急促呼吸起来,用力摇头,像是要将那些话彻底从自己身上甩出去、甩脱与自己的联系。
“抱歉,抱歉,女士,我实在不敢复述那些疯话……说实话,我只是稍稍回想就已经开始头痛欲裂了,我实在没办法将那些话复述给你听……我也不敢将那些渎神之言说出来……事实上,我一直认为这些是纯粹的疯话,我从来不敢相信这些……若不是你一连追问,我是绝不敢将它们说出口的!”
彭斯警长的神色非常惶恐。
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不是他如今的处境艰难,落到了易文君手里,被易文君步步逼问,像这样同时得罪正神和邪神的“疯话”,哪怕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轻易说出。
易文君倒不像彭斯警长这样恐惧,毕竟她也从来对神灵没什么敬畏之心。
但此刻的她却感到了另一种恐怖——一种介于真与假、谎言与真实之间的虚无和恐怖!!
易文君清楚地知道,她如今玩的是一个游戏,甚至只要她想,她随时都能打开游戏面板,看到自己那些被数据化的能力。
可与此同时,易文君更清楚这是一个“就地取材”的游戏!
所以,这一刻,熟悉的问题再度重现:这里的“就地取材”,到底包括了哪些?
自己记忆中的“造神运动”,真的像教材上说的那样简单纯粹吗?
易文君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谎言之回声,然而自从进入神灵相关的话题后,它就再也没有给过她回应。
易文君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彭斯警长现在这张惶然不安冷汗直冒的脸,知道哪怕接下来自己继续逼问也应该不会有任何结果了。
于是她果断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么,为什么你在知道卡叶塔娜死亡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你都知道些什么?”
彭斯警长深深呼吸,好一会儿后才勉强平复了心情。
他试探着看了易文君一眼,说:“女士,你应该知道这座城堡的情况吧?”
易文君直白道:“是。这座莫城城堡,正是那位邪神信徒的大本营,数代前开始,邪神教会就在经营此地,而卡叶塔娜更是管理这里的高层人员,对吗?”
听到这里,彭斯警长再度苦笑,彻底掐死了侥幸之心。
“没错,就如女士你说的那样……”彭斯警长苦涩道,“这个莫城,早已经不再属于东奥雷王国、也不再属于生命教会了。这是属于母神教会的地方,是教会向东奥雷王国和生命教会发起进攻的最前线!所以这里的每一个变化都不容小觑,更何况是卡叶塔娜这样的高层——连卡叶塔娜都死去了,我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这不是你连尸体都不看一眼就要逃跑的理由。”易文君淡淡说,“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那些东西是真是假……我只是非常害怕……女士,那个窃死者,就是我之前同女士你说的那位来自梦比斯境的疯子,他曾经说过一些‘疯话’。他说古神其实从未离开,古神从未失败,古神从来不会放弃从窃……窃取祂们力量的小偷身上夺回自己的神力……所以很快的,古神就会打开通往我们世界的门户,降临人间……到了那时候……到了那时候,一切的秩序都会被改写……”
“你不是说这是‘疯话’吗?你不是说你从来不相信那个疯子吗?”易文君质问,“怎么这回你又轻易相信了他?”
彭斯警长再次擦起了汗,声音苦涩至极:“我也不想相信他……我只是不得不相信他……女士,你,或者你们,应该都猜测过这次的城堡应当是某次献祭仪式,但你们应该不知道这次献祭仪式的真面目,也不知道这次献祭仪式的真正目的……”
“你知道?”易文君问。
“是的,是的,我也没想到我竟然知道这个仪式……这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仪式,我竟然有一天亲眼见到了……”彭斯警长颤声道,“在我听到卡叶塔娜死亡的时候我就知道——这里正在开‘门’!”
“开‘门’?什么‘门’?!”
“一扇能够令世界之外的古神现身人间的‘门’!一扇带来不可思议的灾难和死亡的‘门’!它以前从没有成功过,我也一直相信绝不会有人成功,但那个疯子的话全部都应验了,全部!所以我不得不相信……是的,这一次的仪式一定会成功!祂一定会从‘门’外的世界降临!这里就是地狱!我们谁都逃不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听到卡叶塔娜死亡的时候就知道是这个‘开门’的仪式开始了?”易文君咄咄逼人,“你甚至都没问过她的死法!”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问!”彭斯警长的声音越来越高,神态也越来越癫狂,“卡叶塔娜是教会的圣徒,每一位圣徒都是教会所能献给神灵的最高祭品!如果她死在了教会外部,那么一定是因为她遭遇了可怕强大的敌人,可如果她死在了教会内部,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教会放弃了她,教会在用她献祭,教会在用她开‘门’!”
“教会的人?既然是教会的人,那到底是谁动的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动的手?!”
“不,你一定知道!你在莫城这么多年,你跟邪神教会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你见过邪神教会的那么多人,所以你也一定曾经见过他,你一定对他有过印象——相信你的直觉和灵感,相信那个从你脑袋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就是最有可能主持这一切的人!告诉我,是谁最有可能做下这一切,是谁最有可能把身为圣徒的卡叶塔娜献祭出去?当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你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刻,在易文君的层层递进层层诱导下,彭斯警长身体一震,脑中闪过某个不可思议的人,脸上顿时浮出愕然神色,呼吸凝固,呆立原地。
易文君一惊,连忙追问:“彭斯警长,告诉我,你现在想到的人是谁?!”
彭斯警长缓缓回神,缓缓摇头,声音干涩:“不,女士,这不可能……你太高看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脑袋里第一个出现的……是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已经死了,是我亲眼看到他在熊熊的火焰中被烧成了灰烬,亲自参加了他的葬礼,亲眼看到他的骨灰被葬入墓地……”
这一瞬间,易文君心中也浮出某种预感,神色微妙:“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彭斯警长苦笑:“是这座城堡的上一任主人,赫伯特·伯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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