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游艇上的众人都沉浸在死一样的沉默中。
她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无话可说,甚至一句“或许我们该上去探索一下这座古怪的钟楼”这样简单简短的话语都难以说出口。
因为她们都知道,在这样诡异海域中、在这样诡异大雾后出现的诡异钟楼,里头必然不会简单,也必然与生死相关。
因此,那个将“探索”这句话说出口的人,不是在送自己去死,就是在送别人去死!
一句话,就等于是一条人命。
谁能说出口呢?
谁也说不出口。
至少现在不行。
众人沉默地各自思考着。
就连向来行动果决的乔安娜,此刻也只是静静站在船长室里,无声凝望这座近在咫尺的高大钟楼,脸色紧绷,久久说不出话来。
乔安娜的豪华游艇非常壮观,极尽奢华,上下共有五层,哪怕是普通的灯塔放在她的游艇面前,也会显得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脆弱拙劣。
然而当这样的游艇靠近这座倾斜的钟楼后,那“拙劣的小孩子的玩具”却似乎在此刻掉转了个儿——分明那座钟楼也称不上多么高大宏伟,但偏偏所有看到它的人都会自心底油然生出一股颤栗与恐惧,好似沸腾的思绪都与此刻凝固冻结,如同直面死亡。
这座钟楼绝不简单!
——当然如此。
接下来她们要怎么办?
乔安娜不由得陷入了艰难的思考和抉择中:
是锐意进取,去这座一看就极不简单的危险钟楼内一探究竟、寻找出路?
还是保守为上,绕过这座钟楼,继续向前方的无尽未知海域航行?
想一想。
她还要再想一想……
楼下。
麦尔斯和琼也陷入了瞬间的窒息。
但很快的,她们回过神来,愤怒地揪着易文君的衣领,将她按在了墙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麦尔斯愤怒地指着众人视线尽头的钟楼,“你到底干了什么?!‘倾倒的钟楼’?你说的就是这个吗?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菲利克斯一惊,“麦尔斯?!”,他厉声呵斥,生气地上前想要阻止,但却被琼一把抓住了。
此刻,琼的脸色难看极了,瞪着易文君的目光有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阴狠和杀意。她冷笑道:“弗洛拉,有些玩笑还是适可而止的比较好。如果我们当前遭遇的一切都是出自你的手笔,那么只要你悬崖勒马到此为止,我们还可以对这件事既往不咎,否则——”她再次冷笑一声,“你要不要猜猜只是第十八继承人的安娜姐凭什么能有这样的一座游艇?”
易文君微微一笑,将手按在了愤怒的麦尔斯的手臂上。
这一刻,分明麦尔斯是那样想要给易文君这个“小白脸”一点颜色瞧瞧,或者狠狠地恐吓这个罪魁祸首,让她将一切停止。但在这个“小白脸”不紧不慢又不容置疑的动作下,麦尔斯面色扭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难以控制,一点点地松开了抓住小白脸的衣领。
“礼貌一点,麦尔斯。”易文君淡淡道,“我不喜欢有人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面对麦尔斯这个信仰着山灵、同时也长得像是一座山一样健壮有力的女人,弗洛拉哪怕有一米九的身高,却也因她高挑如模特一样的身材令她在麦尔斯面前孱弱得像是鸡仔一样,也难怪麦尔斯老称弗洛拉为小白脸。
然而就是这样的“小白脸”,此刻却轻轻松松地掰开了麦尔斯的手,将她摔到一边,后背重重砸在游艇走道的墙面,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一幕吓得一,就像是看到狐狸掀翻巨熊,兔子蹬下飞鹰。
易文君瞥了麦尔斯一眼,又转向面色惊慌、好像下一刻就要叫人过来帮忙的琼,平静道:“我能够体会你们突然遭遇不可思议的危险的惶恐与不安,也能体谅你们在极度惊慌下想要以愤怒的方式发泄心中的恐惧——我明白这一切,毕竟这都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但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将这样的情绪发泄在我的身上,因为我同样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好了,时间紧急,现在就让我们言归正传吧。麦尔斯,琼,虽然非常遗憾,但我也不得不诚实地告诉你们,这件事虽然处处巧合,但它跟我的确没有任何关系。我完全不明白这首诗为什么会出现在镜子后——”
“不知道?!”琼愤愤不平地嗤笑一声,打断道,“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这首诗写在镜子后面?”
“好问题。”易文君表情平静,“这或许要问一问不久前慌张得手足无措,恐惧得神智不清,并且完全忘了关掉洗手间的水龙头,这才让我这样的无辜路人闻声而去、找到了镜子后的诗——关于这一点,或许琼你可以向我们好好解释一下。”
话题一下子又回到了琼的身上。
在易文君三人的注视下,琼原本涨红的脸色又飞快苍白下去。
她神色闪烁,目光游移,躲闪着大家的视线,“这件事里最重要的地方根本就不在这里!”她硬着头皮,梗着脖子道,“现在的问题关键在于,你偷偷在镜子上刻下了这样的诗、肆无忌惮地恐吓别人,甚至还制造出了这样的一场迷雾、这样的一座倾斜的钟楼,你困住了大家,你让我们所有人都置身险地!这些全都是你的问题!”
易文君笑了一声:“我的问题?如果我真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们,还要跟你们玩这种没意思的游戏?行了,到此为止吧,这样的话你也就只能骗骗麦尔斯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所以你一告状,她就顺水推舟地过来找我麻烦了。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体谅你们无头苍蝇一样的恐惧和愤怒,不过你们最好不要将麻烦找到我的头上。所以现在,女士们,请冷静一点,也请坦白一点,否则我就只能请乔安娜女士来为我们主持一下公道了。
“我想到了那时,以乔安娜的性格,她一定会将拖累她陷入当前境地的人全部都清算一遍的,对吧?毕竟,我也是真的很好奇,作为第十八继承人的乔安娜是凭什么能有这样的一座游艇呢。”
这一刻,场上的几人都是哑口无言。
琼与麦尔斯面面相觑,脸上都有着不太自然的表情,更没想到原本被她们用来威慑易文君的武器反手就被易文君砸回了她们的身上。
她们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目光对视间试图用拖延的办法想好一个共同的谎言。
但眼看易文君作势就要上楼去找乔安娜,两人连忙妥协:“够了!好了!可以了,我们说还不行吗!”于是,接下来,在琼和麦尔斯两人的口中,易文君了解到了另一件事——
一件跟安吉洛有关的……怪事。
“好吧,好吧,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们也不妨告诉你……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警告你,弗洛拉,这件事你听听就算了,但你绝对不能跟其他任何人提起,特别是安娜姐!否则不管后续发生了什么,我们是绝不会承认今天说过的话的,更不会管你的死活——你听明白了吗?!”
得到易文君的点头肯定后,琼和麦尔斯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困惑不解,以及心有余悸,将这件事继续说了下去。
原来,昨天晚上,当乔安娜悍然击毙了安吉洛、并向大家宣告安吉洛的怪物身份和他在众人脑海中捏造的虚假记忆时,在场的众人虽然表面上全部附和,但心里却各有想法。
比如说麦尔斯和琼,她们两人就知道有关安吉洛的“真实的记忆”。
“安吉洛……我记得他……在很久以前……”麦尔斯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声音低沉,脸色阴晴不定,“我昨天问过了,那些家伙脑袋里有关安吉洛的记忆,都是最近才出现的,就像乔安娜说的那样……是虚假的,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可我不同——我和琼,我们都不一样!”
琼也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当然,我和麦尔斯的脑袋里也有很多关于安吉洛的捏造的记忆,比如说什么争风吃醋、暗中妒忌之类,这样的戏码实在太虚假了,根本不堪一击!但除此之外……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能够确定真实的记忆!”
易文君好奇插嘴:“你怎么能够确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琼不耐烦地看了易文君一眼,像是要说“你这种人懂什么”,但碍于易文君刚刚表现出来的武力,她吸了口气,忍气吞声地解释道:“因为真实的记忆和虚假的记忆是有区别的。这两种记忆在回忆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所以当你注意到记忆的关键后、再去仔细体会就能很容易将它们区分出来!”
易文君:“……啧。”
可惜了,她压根没有关于原主的记忆。
这恋爱游戏也不知道怎么的,每次进入副本时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所有与原主相关的一切都需要玩家自行探索,甚至连一点前情提要都不给。
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的恋爱模拟器?
呵。
在心里吐槽了一番这“恋爱游戏”后,易文君继续问道:“那你脑中关于‘安吉洛’的真实记忆是什么?”
琼脸色微变,有瞬间微妙的犹豫。
一旁的麦尔斯倒是直言不讳。
“好像是几年前的事了,我跟他在我家的城堡里……好像还有很多地方……我和他都在为了什么事而争吵……我听不清我在跟他在争吵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我会跟他吵,但既然他能够跟我与‘争吵’的方式相处,就说明他对我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陌生人。”
麦尔斯不算聪明,但自有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学。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人,对男人更没有什么耐心迁就,不爽的人直接不见就是了,所以“跟安吉洛在数个地方发生争吵”这件事的本身,就代表着两人必然有过一定的交情。
更何况是这样频繁的争吵!
她麦尔斯是什么人?她想做什么不能做,何必要跟一个身份普通的男人争吵这么多次?这完全不合常理不是吗?
……但更不合常理的是,对于这些争吵,她竟然全都不记得了!
那些有关安吉洛的记忆,全部都变得如此模糊、朦胧,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难以分辨。
所以当乔安娜一口咬定安吉洛是个虚假的怪物,并一枪令安吉洛坠海后,麦尔斯再回忆起这一幕时就忍不住心生恐惧——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如果安吉洛是假的,那她脑袋里那段关于“过去”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可如果安吉洛是真的,那又是谁修改了大家的记忆?
而乔安娜昨晚的举动岂不是……岂不是在当众杀人?
所以大家如今遭遇的这一切,难道就来自安吉洛的亡灵的报复吗?!
麦尔斯心中惴惴难安,一晚都辗转难眠,因此今天一早,在听到琼的告状后,她心中的怒火与恐惧顿时有了宣泄的途径,于是想也不想地就发作了,
易文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而后看向琼。
“那你呢?琼?”易文君问,“你又记得哪些关于安吉洛的事?”
琼再度犹豫起来,神色踌躇不已。
但眼看就连麦尔斯的目光都开始变得奇怪时,琼终于开口,声音涩然:“我记得安吉洛……是很久以前的事。”
顿了顿,她强调:“很久以前……久到……我母亲还没有失踪……而我的父亲也还活着的时候……”
麦尔斯闻言,失声道:“什么?那岂不是在十二年前?十二年前你就认识了安吉洛?!”
琼苦笑一声,无言点头,用艰涩的语气和苦涩的声音,将这件事娓娓道来。
一旁,易文君抽空轻瞥菲利克斯一眼,想要知道这个曾被她怀疑过“狼人”的家伙此刻会是什么反应。
而事实上,在看到菲利克斯的第一时间,易文君的确在菲利克斯那双浅绿的眼瞳里看到了冷酷的漠然。
就如同审判庭上冰冷的死物一般,对罪人涕泪横流的哭诉又或是法官接下来的判决全都毫不关心、冷漠伫立。
然而,当易文君再凝神细看时,她又分明在菲利克斯脸上看到了一种与麦尔斯同样的惊讶,甚至还有些许担忧,好像是在思考作为他友人之一的琼,在与安吉洛有过这样一段交集后,对琼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好似易文君刚刚看到的一切冷酷漠然都是她的幻觉。
易文君微微点头——
很好,非常完美的应对和表情,一如同他完美男友身份那样。
看来这小子的身份果然很有问题,哪怕不是“狼人”,也绝对是什么关键人物。
不过,该怎么撬开他的嘴呢?
思考间,易文君目光重新落回了琼的身上,耐心听琼继续说了下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