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会客餐厅内一片死寂,片刻后,才有零星的几人开口要去探索,其中就包括了麦尔斯。
易文君环视四周,见到哪怕投票的结果是有十一人支持去钟楼探索,但真正要去探索时,却又响应者寥寥。
易文君若有所感,瞥了投票箱一眼,心中猜到了些什么,但她什么都没说,只在乔安娜反复问“还有谁自愿去钟楼探索”时站了出来。
“我。”易文君道,“我也想去看看。”
如果放在平常时刻,以易文君这样的“逞能”决定,必然会招来船上那群纨绔们的无情嘲笑,但在这样诡异的时刻,大家都自顾不暇,当然也懒得有人跳出来做点炮灰的事了。
因此,最后,只有菲利克斯脸色苍白地看她:
“弗洛拉,你真的要去吗?”他不敢高声,只小声哀求,“我们不去可不可以?弗洛拉,我知道这样的话听起来很自私,可是,可是……”他用力握紧了易文君的手,用力到像是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弗洛拉……谁都可以,谁都能去……但我唯独不想要你去!求你了,留下来吧!”有那么片刻,易文君好似在他眼中看到了闪动的泪光,就像是雾雨落入了绿宝石的湖泊,那折射的每一个角度都闪耀着惊心动魄的光。
“留下来吧,弗洛拉!”菲利克斯苦苦哀求。
易文君看了这个少年一眼,越看越觉得这个角色身份古怪,越看越困惑这个角色的一腔深情到底从何而来。
终于,易文君忍不住开口道:“菲利克斯,为什么你会这样关心我的事?”
菲利克斯急急道:“当然因为我爱你啊!”
“是吗?”易文君道,“但是,你好像并不是我的未婚夫啊。”
易文君轻轻飘过的声音,却如同在菲利克斯身上定格了时间。
菲利克斯呆立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
易文君继续道:“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因为我还以为你会更担心你的身份暴露问题。毕竟琼刚刚的话很清楚了——十五年前,她就曾经见过麦尔斯、‘菲利克斯’,还有安吉洛。但这里有个最直接的问题……十五年前的你是几岁?两岁?三岁?
“我记得王国贵族们为了谨防自己失礼,基本不会带七岁以下的孩子去参加宴会,更何况是当时地位并不算高的麦克里迪家族。作为众多想要攀附伊齐基尔家族之一的小小子爵,她怎么会带着自己不到三岁的儿子去参加那样高等级的宴会?”
易文君顿了顿,看着菲利克斯青涩的、仿佛永远定格在少年时期的面容,语气平淡道:
“所以,瞧,问题来了——那一年琼看到的‘菲利克斯’,到底是谁?”
·
片刻后,在乔安娜的组织下,第一个六人小队准备出发探险了,其中除了三名自告奋勇的船员外,就包括了易文君、麦尔斯还有琼。
当六人穿着整齐的探险装备从豪华游艇上走出时,易文君回头,看到豪华游艇那高高的甲板上,菲利克斯正站在逆光之中,好似正凝望着她的背影。
此刻,菲利克斯的身形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细感,像是要融化在了光里,又像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易文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恍惚间却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双飘荡着雾雨的绿色湖泊。
身旁,三名船员以及麦尔斯和琼,化作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圈子,各自喋喋不休,讨论着这次有关钟楼的探索。
前者还好,毕竟她们是同一条船上的船员,关系亲近也是理所当然,但麦尔斯和琼这两人,则好似在“交换过秘密和悲剧”后就变得更亲密了,于是造成的结果就是无形间将易文君独自一人排挤出了圈外。
易文君对此没什么不满的,或者说她乐得一个人安静,于是在登上陆地后,她第一时间从船上收回目光。
“好了女士们,收收心吧,接下来就是属于我们的冒险了!”
……
伫立在这片小小陆地上的倾斜钟楼,足有百米之高,但一般来说,钟楼内部都比较简单。
除了必要的机械结构发声结构之外,钟楼内占地最多的还是那些供人登上爬下的楼梯,便以工人对钟楼钟表进行校调,而哪怕是复杂的钟室、令人眼花缭乱的齿轮组等,也都是在最上面的那一层,所以按照常理来说,这次的探险或许会有点惊险,但一定不会很复杂。
可世界对人类的诡谲可怕之处,往往就在于它的不合常理、不可预测,因此在踏入钟楼内部的瞬间,探索小队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是……什么……”
不知是谁喃喃出声。
只见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是一个静谧的、充斥着无尽黑暗与星海的世界。在这里,无穷无尽的黑暗化作无穷无尽的星海,融入每一寸空气,与她们形影不离。
她们置身于这个世界之中,上见不到天,下看不到地,左右没有真实,前后从无历史。
但偏偏在这个世界的正中央,一组巨大的、闪耀着庄严辉光的金色齿轮,正在虚空凝固定格,威严神圣,令人无法直视。
与这一组金色的齿轮相比,探索小队们就像是巨人身边的蚂蚁、高楼下的尘埃,渺小得不值一提。甚至在这样的金辉的照耀下,众人感到自己心中的所有心思都无处遁形,仿佛这组齿轮是看破一切虚妄、推动着整个世界前进的真理之轮!
——毫无疑问,这是所有人都从未想过的壮丽景象。
她们就像是第一次踏入光怪陆离的星海的原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无法解释的宇宙奥秘颤栗膜拜;
她们又像是闯入一个隐秘神国的外来者,在目瞪口呆之中心惊胆战,唯恐神国主人察觉到她们的到来;
她们还像是困入了莫比乌斯环的蚂蚁、陷入了海市蜃楼的旅人、困于外太空的宇航员、迷失在无尽星海的航行者……她们晕头转向,陷入自己无法理解的“未知”而不知所措。
而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日常”,则似乎离她们越来越远。
不知不觉中,探索小队像是入了魔一般,不知什么时候靠近了这组金色的齿轮。
不知不觉中,那群全都有着使徒能力、本该对诡异都具备一定抵抗性的船员们,此刻竟都呆呆伸手,伸手触碰了那只巨大的金色齿轮。
蓦然间,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定格的齿轮霍然转动起来,发出分明细微的、但却又震耳欲聋的隆隆巨响。
场内的小队成员脸色骤变,终于反应过来,神色骇然,第一时间向后退去。
但谁想到这齿轮在被启动后,竟并未出现大家所以为的场景:或者是将某个人化作血水,或者是令小队成员们变作可怕怪物,又或者是将这片本就已经足够古怪了的“星海”化作更可怕的地狱,等等。
甚至与之相反的是,它还投映出了一幕不可思议的画面,令深陷虚幻星海的众人见到了一幕熟悉的场景——
“啊!快看!那是——是乔安娜?!”
有人惊呼出声。
“是船的内部?我们不是在钟楼吗?等等我们这到底是在哪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我们怎么会看到船上的事?!”
有人震惊质疑。
“等等等等……那是投票箱?!乔安娜在做什么?!”
有人敏锐察觉到了重点。
于是,在众人眼睁睁的注视下,她们赫然看到乔安娜站在她们熟悉的会客餐厅内,左右看了看,见餐厅四下无人,便将投票箱倒了过来。
这一刻,本该早就被倒空了的投票箱,竟然又掉出了二十一张叠纸,但乔安娜看也不看,甚至心中毫不惊讶,将这些叠纸一把塞进怀里,躲入洗手间内,神色平静地将它们统统冲掉。
看着这样的一幕,众人的面色渐渐变了。
这世上,少有人是真正的傻子,因此几乎瞬间,大家都明白了过来,面色齐齐变了。
“该死的!乔安娜竟然在暗箱操作?!”
“原来根本就没有十一个要来探索的人!原来这一切都是乔安娜动的手脚!!”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座钟楼怎么看怎么诡异,我们成为使徒后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去探索那些奇怪的不能理解的东西,所以船上怎么可能还有十一个人投票决定来探索钟楼?这次的投票果然有问题,这一切果然是乔安娜的阴谋!我就知道是这样!”
且不提马后炮的船员们。
一旁,就连乔安娜的好友麦尔斯,这一刻都有些发怒了。
是,来这座钟楼探索的确是她麦尔斯自己做下的决定,可乔安娜明知道这座钟楼的诡异、明知道船上的绝大部分人都对这座钟楼怀有恐惧、认为钟楼内可能会有可怕的事发生,但乔安娜竟然也没有挽留过她?
或者说,正因为大部分人都对钟楼心怀恐惧、都不愿意成为那个探索钟楼的人,所以乔安娜才不肯挽留她这个冤大头??
该死的乔安娜!该死的王室!!
麦尔斯面如锅底。
而另一边,船员们也是群情激奋,不愿再当乔安娜手里的刀,吵吵嚷嚷着想要离开这座钟楼、这片诡异的星海。
她们四处走来走去,怀着巨大的愤怒想要找到出路,一边大声咒骂着,一边讨论回到船上后该怎么跟乔安娜算账。
但另一旁,琼却正无声地观察眼前的一切。
她仔细观察着船员们,看着她们的面色,看着她们的形态,甚至嗅着她们的气息。
但眼见随着时间推移,这群船员们依然没有因触碰齿轮而露出什么异样来,琼的心里便也越发蠢蠢欲动了起来。
琼认为,她眼前的这个金色齿轮应该不仅仅只有这一点功能才对。
齿轮、钟楼,这些东西往往都是跟时间挂钩,所以,如果齿轮正常运行时代表着她们可以通过这一样神奇的东西悄然观察外界,那么当她将齿轮持续地、飞快地向前推进时,是不是就代表着她们甚至可以通过这齿轮来观察未来、甚至预知到这片海域的真正出路?
这个猜测令琼的心脏砰砰狂跳,整颗心都变得一片火热。
因此,当船员们大声咆哮咒骂、发泄着对乔安娜的无穷怒火时,琼却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刻悄然靠近了金色齿轮,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最初,琼只使用了一点儿力气,试探着将齿轮向前推进。可很快的,琼发现这座齿轮的重量事实上远超她的想象,于是她一点点加重了力道,最后整个人都靠在齿轮上,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要推动它。
然而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明明船员们只是轻轻一触,这组齿轮就开始向前运行,可这会儿的琼花了满腔力气,那巨大的金色齿轮却依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甚至当琼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跌倒在齿轮面前时,那齿轮竟然还倒转了起来。
——是的,就如同琼所想的那样,齿轮的确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但这却是倒转的。
于是,就像是世界被拨动,又像是名为人生的走马灯在这一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退去,短短瞬间,无数众人或眼熟或陌生的画面飞快闪过,无数众人或耳熟或陌生的声音化作摔碎的八音盒。
而最后的最后,画面在一幕古旧如黑白电影的人物画上定格片刻,而后,它终于再次向前——缓缓向前。
这一刻,所有人都为这扭曲古怪的一幕,惊讶地抬头,看向了齿轮的方向,在无声中或惊惧或沉默。
而趴在地上的琼也终于在一片噪杂中听到了新的声音——
“……糟了,糟了!麦尔斯……麦尔斯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琼的声音。
但却是十五年前的、仅有八岁的琼的声音。
“混蛋!该死!该死的!琼!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这是麦尔斯的声音。
但却同样是十五年前的、仅有八岁的麦尔斯的声音。
这一刻,琼的脸色骤变。
她狂叫一声,眼珠通红,想也不想地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将这组齿轮重新向前推进……或者向后也行,怎么样都好!
但麦尔斯却一把按住了她,作为山灵使徒的手掌此刻如同一座大山般,重重地压在了琼的肩上。
此时此刻,麦尔斯的面色尤为可怕。
她指着金色齿轮上浮现的画面,扭曲的面容如同恶鬼,向琼一字一顿地问道:
“琼,我问你——”
“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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