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间,虞渊在逃命。

    纵然提前闪避,逃命也逃得飞快,但无奈修为差距过大,他肩上依旧中了段成璧一道风刃。

    血珠顺着伤口向外蜿蜒,如白衣上盛放到荼靡的曼珠沙华。

    残存的风刃在伤口持续搅弄,血气将周身灰雾染成暗红。

    眼看一条胳膊就要废了,虞渊一咬牙一心狠,拐进一个胡同,举剑将伤口上残留风灵力的坏死血肉统统剜下。

    哒,哒,哒……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再次在附近响起,带着郊游踏青般的闲适,每次快抓到虞渊时,却只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只要他拼命一点,又恰好能虎口脱险。

    像野猫逗弄势在必得的老鼠。

    凌辰喜欢看老鼠拼命挣扎,给它活命的希望。反复拨弄戏耍,等老鼠使出浑身解数,自以为逃出生天时,再一爪子狠狠拍死,送入口中。

    死前一瞬间,老鼠的眼神最是动人,惊悸绝望,甚至喜悦都还没来得及褪去。

    那种眼神让他心如火烧,浑身颤栗。

    这也是他讨厌段成璧的一个点。

    对方杀人喜欢一击毙命,为杀而杀,无趣又呆板,哪里如他这般风雅知趣。

    可见世人眼光狭隘,只重外表,不看内在。

    感受到猎物的血气,凌辰圆胖的脸上露出垂涎之态,信步朝一处隐蔽角落拐去。

    他玩累了,决定给对方一个痛快。

    “小老鼠,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不知何时,巷内刮起阴风,雾气中夹杂水汽,似乎马上要下雨了。

    风里有模糊乐声传来,短暂停过一瞬,继续响起时却无端凄厉许多,由模糊到清晰,又重归模糊,似乎已走远了。

    但凌辰毫不在意,他迫不及待想认识那只能瞒过段成璧的小老鼠。

    看在这点份上,他杀对方时一定会酌情给予一点温柔。

    三步,两步,一步,转过拐角,是一条死胡同,凌辰面上浮红,志得意满:

    “小老鼠,找到——”

    话未说完,笑容转阴,凌辰转身大步朝乐声消失的方向追赶。

    死胡同内空空如也,唯余地上一堆剜下的碎肉。

    *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花轿轻抬,一场嫁娶。

    虞渊往伤口上贴了张冰冻符防止血气逸散,顺着四通八达的巷道继续逃命时,恰好撞见一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

    若这场景放在青天白日里,自然喜庆。

    但此刻暗夜无边,在红灯笼幽微的光芒下,他看清迎亲的人皆面色惨白,脚不沾地,面上虽带笑意,眸子却黑沉沉一片,僵硬得仿佛五官都是被人用笔墨画上去的。

    而迎亲队伍身后,还缀着十余个童男童女,不同于前面人的苍白呆滞,他们除了双目无神外,与活人毫无区别。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多牛鬼蛇神!

    师父你在哪,快来救救我!

    迎亲队伍在离他几步之外堪堪停下,堵住虞渊前进的道路。

    走在最前面的乐工对轿边疑似领头者的人说

    “乐师数量不够,若是达不到标准,新娘不满,不愿意上轿可怎么办?”

    虽这么说着,但他脸上僵硬的笑容并未消失。

    领头者一时有些踟蹰“现在上哪儿去找会乐之人?”

    前有拦路花轿,后有变态追兵,他留下的障眼法瞒不了多久,对方很快会再次追上。

    退无可退,虞渊捏了个诀,变换成与迎亲人一般无二的模样,从暗处现身,笑容满面道

    “我会,我会!”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紧出鞘的剑,如果不能蒙混过关,那就只好硬来。

    领头者黑沉沉的眼看他片刻,好在没有对他的出现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他殷勤地招呼道“那你会什么乐器?”

    虞渊忽然想起自己吹啦弹唱样样不通,目光一一扫过迎亲乐师手中的乐器,挑了个看上去简单的,坚定道“我会吹唢呐!”

    领头人真递给他一个唢呐。

    队伍重新启程,敲锣打鼓喜乐阵阵中,唢呐凄厉的尖叫响彻长夜。

    往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喜轿停在一户人家大门前,有纸人扶着新嫁娘出来。

    隔着红盖头,虞渊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既非活人,也不似鬼怪。

    新娘上轿后,他们继续前行,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前。

    宫殿两侧人山人海,仿佛路上所有门户的人都聚集在此,听见喜乐渐近,纷纷让出大道。

    两侧人群中,一道灼热视线令他如芒在背。

    本打算找机会脱身的虞渊若无其事地举着唢呐当南郭先生,眼珠微微转动,余光便瞥见人群中一道矮胖身影。

    男子四肢短小而腰围突出,圆胖的脑袋仿佛跳过脖子直接和身体相连,一身墨绿绣竹的锦袍华美风雅,手中折扇轻摇,描金勾银,腰间玉佩香包,精细豪奢。

    此时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正在迎亲队伍中搜寻什么。

    作为能在昆山上拔剑三年的臭美专业户,虞渊一眼就看出对方极力想示于人前的应是一副翩翩佳公子形象。

    只可惜装备到位了人却跟不上,活像一直绿壳王八。

    此时他见到追杀者全貌,再结合其行事作风,也终于想起这“二殿下”是谁。

    他上辈子见过对方。

    不仅见过,而且杀过。

    那时虞渊修为才过金丹,下山游历磨炼心境。在路过人魔两界边境云川时,曾撞见这位二殿下率魔族士兵在一处村庄里杀戮青壮强抢民女。

    路见不平,热血上头。他当即拔剑斩了魔族数十,一路杀到二殿下面前。

    对方元婴,他金丹。

    但人和人的体质岂能一概而论?

    就比如他就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被二殿下打折了双腿。

    至于刚才说的不能一概而论,指的是主角,不关他这种路人甲的事。

    二殿下为人变态,尤其喜欢折磨仙门弟子,见了虞渊仿佛得了心爱的玩具。

    他先将虞渊的用剑的手打断,金丹毁去,再把他腿也打折,却不急着杀他,反而看野狗一样高高在上地看虞渊用仅剩的一只手在地上朝他爬过来,胖萝卜般粗短的五指褪去怀里抢来姑娘的衣裳,张狂大笑。

    但最后他死在了虞渊手上。

    因为轻敌,他没想到虞渊金丹都被废了,居然还有力气爬到他面前,仅剩的一只手将他拽下高座,随后张口狠狠咬在他脖子上。

    那时虞渊金丹被废,身上痛心里怒,杀红了眼,脑子里什么也不剩,只有不惜代价将面前之人弄死的念头。

    周围魔族上前拉他,二殿下灵力打在他身上。

    痛,但他就是发狠咬定青山不松口。

    等他再次恢复神智时,周围魔族已经死得一个不剩,他被师父扛起带走,临走前看到二殿下喉咙位置汩汩向外留着血,却已经没了呼吸。

    他死时眼睛瞪得老大,面上表情惊惧狰狞。

    竟真是被虞渊活生生咬死的。

    如今故人再度相见,虞渊胆气却也壮了几分。跟随迎亲队伍步入宫殿时,二殿下也强行插入。

    但迎亲的队伍依旧视若无睹,敲锣打鼓地前进。就连周遭的人也无视冒然出现的圆球,继续拍手欢笑。

    画面诡异极了。

    凌辰加入队伍后,暗中观察每一个纸人。

    纸人各个身体僵硬,动作整齐,连面上的笑容弧度都如出一辙,没有一个与他人有明显不同,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血腥味。

    他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踟蹰,莫非那个偷听的老鼠不在队中?

    此处过于古怪,既不属于人族地界,也不是魔界管辖,就连他也不敢轻易托大。

    至于那只老鼠,只能来日方长。

    他心里萌生退意,队伍却从堂皇宫殿越走越偏,最后停在一处“冷宫”。

    此处地方荒僻,杂草丛生,周遭一处残垣连通外界,有风从墙上破洞里吹入,发出呜呜的响。

    风吹云散,露出天边一弯血月,配上园中一口枯井,极其适合闹鬼。

    凌辰仰头望天,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他飞速环视一圈,四下里无处可躲。

    慌忙之下,他朝那口枯井冲去,抓着井绳便跃入枯井之中。

    虞渊被他这一顿操作整懵了,却听远处响起悠长钟鸣。

    声声悠远古朴,仿若太古遗音。声音入耳,神识震荡,灵魂似乎也将脱离肉身。

    钟鸣过后,周遭纸人的五官逐渐变得鲜活,仿佛一瞬间被赋予灵魂。

    “好香,香啊,千百年了,我终于又闻到活物的气息了。”

    事情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虞渊浑身僵硬,环视四周随时准备逃跑。

    这些年昭明教他的本事了,除了拔剑之外,只有逃跑他最在行。

    他不动声色后撤,靠近墙上破洞,在心里计算一番逃跑路线。

    却听另一纸人说:

    “这里没人,人呢?”

    “会不会在井里。”

    原来不是说他。他松了一口气。

    “那井太深,下面又动不了灵力,我们可不能下去。”

    井下抓着绳子选在半空的凌辰闻言更有恃无恐,反正四野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它们也下不来,完全拿他没办法。

    等他们发现此处无人离开之时,他再从井中出来,徐徐图之。

    周全的思虑。

    他在心里止不住赞扬自己。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井绳经年不用,怕是没有系牢。

    然而等他下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井绳很是给力,起码拖着他完全没压力。

    而那些纸人也如同他预料的一般,四下里搜寻不到活人踪迹后,开始往中间的枯井围拢。

    一时间好几个大脑袋在井上挨挨挤挤地探来探去,暗光里配上大红脸蛋和画上去的诡异笑容,着实瘆得人鸡皮疙瘩乱起。

    那几个大黑脑袋拱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有悻悻地把脑袋缩回去。

    一切如他所料,但他算漏了上面的虞渊。

    零星的对话声从上方传来,语调僵硬平直,无丝毫起伏

    “找不到,怎么办?”

    “……”

    长久的沉默后,凌辰听一个“纸人”道:

    “既然得不到,谁都别想要。绳子割断,让他一辈子待在下面。”

    凌辰“……”好歹毒!

    他立马顺着绳子往上爬。

    爬到一半,便听到刀剑挥舞的破风声伴一声“下去吧你”传来,他和牢固的井绳一起在黑暗中自由落体。

    而井上,刚割完绳索的虞渊一回头,发现纸人们不知何时,已默不作声地将他围拢,齐齐盯住。

    “……”

    沉默,是今晚的跨省市长,江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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