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混蛋师父你当时真的只是喝昏了头, 又兼身无分文,随意抓一个路人来帮你付账?”
“嗯哼。”昭明坦然地应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为师看中了你哪里?”
“我浑身上下的闪光点难道不多吗?比如天资绝佳, 貌美如花,能文能武, 孝敬父母……”
虞渊表情认真, 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当初拜师后有一段时间里, 他甚至脑洞大开, 以为昭明贪慕他年轻俊俏的皮囊,妄图对他进行一场可耻的夺舍,故而过得谨小慎微, 在饭桌上连菜都不敢跟他抢, 整日摆烂修为停滞,力图向他证明这样的夺舍对象要不得。
后来发现昭明根本没这个意思后, 虞渊摆起烂来更加心安理得, 反正没有了内忧外患,修为嘛,等它慢慢涨便是。
最终师徒二人照常不欢而散, 虞渊没有留下查探昭明身上是否天谴之伤。
一来就算有伤也被藏在衣服下, 虞渊自问不是变态, 没有偷看别人洗澡或者换衣服的癖好。况且昭明修为高绝,自己要是真这么干, 一定会被他发现,到时候也不必等逢年过节, 依混蛋师父的尿性,一天把他拉出来涮三次都是顾念师徒之情有所收敛的结果。光自己吃瘪,虞渊耿耿于怀;看昭明嘚瑟, 虞渊死不瞑目!
二来昭明是跟自己相处了两辈子的师父,自称他哥哥的扶旸则出现得十分突兀,虞渊对他一无所知。一段没头没尾的记忆片段不足以胜过两辈子的朝夕相处,就算昭明身上真有天谴留下的伤痕,在知道事情的全貌之前,虞渊也不会轻易怀疑昭明。毕竟那可是拿他当亲人看待的师父啊。
虞渊离开宸光峰后,径直去了昆山小琅嬛阁,内里藏书万册,浩如烟海,他在其中找了本人间的神话类杂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上古混沌古神开天辟地后,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后人间清浊之气乱流,创世神身死,身化山川,眸化日月,神格不陨,一分为二,数万年后化身为新神。新神既是古神半身,也是古神之子。关于新神,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们是兄妹,有人说是夫妻,也有人说是兄弟亦或姐妹,但无一例外,都是一司善,一主恶,高居九天之外的神殿之上,鲜少插手人魔妖鬼之间的事宜。
当然,这只是很久之前凡间大地口口相传的神话,那时修真还未普及,凡人认为雷霆雨露皆是天赐亦或神罚,故而早期尚有神话流传。修真界不信奉神,因为活得久了,却从未见过,所以认为这只是无稽之谈。
虞渊看了片刻后,总算记起正事,在小琅嬛阁中四处翻阅,终于不经意来到有关灵魂和记忆的书架前,抓起几本一目十行地翻阅一通后,继续扫荡下一个分类。
宋凝珑只说让他找回记忆,却并未告知该用何种方法找回。在不知道“他”是谁之前,一切还是谨慎为妙。
虞渊一排排书架地翻阅着,不知不觉已是灯火初上,他在一排书架前与四师弟狭路相逢。
这还是虞渊出璇玑天境以后,第一次和殊不知碰面。
他依旧歪歪斜斜倚在轮椅上,雪白深衣外披一件墨蓝道袍,手捧经卷,笑容和煦,看上去颇有文人雅士风范,见到虞渊,他一双狡黠的狐狸眼微微弯了弯,算是打招呼。
虞渊也点了点头,低头兀自翻书,倒也不是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小琅嬛阁内禁止高声喧哗,违者会立刻被梁长老轰出去。
一时间,静室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响,直到虞渊起身前往下一排书架时,殊不知才缓缓开口:
“腿脚不便,劳烦二师兄送我出去一趟。”
在虞渊质疑的目光下,殊不知笑容无奈,缓缓补充:
“上次不是去给弟子食堂的老母猪接生吗,不慎被它踹了一脚,至今还没恢复。”
“我这有上好的丹药。”
“丹药暂时治不好。”
虞渊不信。这什么母猪这么大力,能把金丹期踹出不可治愈的骨折重伤,他哪天必须去观摩一番。
“那什么时候能治好?”
“难说,得看我师父何时消气。”
“……”
最终虞渊还是没亲自推轮椅,他俩才说三五句话,便被梁长老一缕清风请出小琅嬛阁。
身后大门轰然紧闭,虞渊如往常一般推着殊不知缓缓前行。
“这次从璇玑天境出来,你倒沉默了许多,不似以往活泼。”
夜间风寒,殊不知紧了紧身上的道袍,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出来,憋在心里我看着都替你难受?”
虞渊闭了闭眼,问:“你如何惹得洛师叔生气了?”
*
“老洛,不知这小子哪里将你得罪狠了,值得你现在都还板着面孔?”
执律堂内,嘻嘻哈哈的三长老一进门就对洛长老勾肩搭背。他和洛长老是同届弟子,年纪相差不大,外表却年轻风流,甚至比三师兄瞧着还年轻,远远看去,与板着严肃面孔的洛长老恰如一对父子。
洛长老甩开搭在他肩上的狗爪子,眉心褶痕浮现:
“他哪里都好,只是老夫无能,没有能力将他教好。”
“哦?”三长老以为洛长老是在进行低调的炫耀,卯足力气狠狠拍了下他的肩,
“咱们师兄弟几个的弟子里,大岁主体不见影,分神连轴转,你现在都不知道他本体在哪儿;二渊随他师父,平时又懒又馋还八卦,能把掌门气死;小三子直肠子死心眼,我一日能骗他七回;小五爱游历又总是迷路,能在十年内回昆山都算幸运;老六……老六皮实,揍他我都嫌手疼;小七爱好独特,十多年没回昆山了;小八被男人骗了以后恐女闭关了;小九体弱多病更兼心黑手狠,爱拿同门试药。现在想想,不知也就为人懒了些宅了些,但架不住他人聪明又能时常伴你左右啊。在你眼皮子底下,也闯不出什么祸事。”
“不知确实从小聪慧,但坏就坏在,他聪明过了头,遇事爱走捷径,总想着花最少的力气,去获取最大的利益。”
洛长老悠悠叹了口气,“就比如他当初选卦之一道,不是因为他喜欢,只是他在此一道上最有天赋,他学起来最轻松。”
三长老挠头:“那又如何?我辈修士,有人碌碌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喜欢什么,不知的选择也没错啊。”
“但人生在世,又岂是处处存在最优选择的,将万物生灵都放在秤杆上,作得失衡量,老夫只怕,他有一天会为此断送了自己啊。”
三长老万分不解话题是怎么扯到这里的,在某些方面,他拥有和三师兄一样粗的神经:
“所以你没来由的人生感慨,就是打断他腿的原因?”
洛长老对此事避而不谈,只道:
“登榜大会结束后,昆山会放一批弟子入世历练,我已向掌门秉明,此次不知也会同去。他从小便在昆山长大,一辈子都不曾出过山门,是时候出去看看世间,看看人了……”
*
“如何惹师父生气?我也不知,大概是进门的时候先迈的左脚,亦或微笑的弧度不够标准罢。”
虞渊闻此,并未再问下去。
他没有问四师弟他在璇玑天境被段成璧追杀时,段成璧定位他的东西是哪里来的,昆山内所有内奸为何被铲除得轻而易举一个不留,段成璧又是如何逃离昆山的。
在生死关头,他最不会丢弃的就是五师姐给的替命人偶。他因替命人偶被段成璧定位,又因替命人偶保下一条命。
临行前四师弟给他算过一卦,说他此行有惊无险能逢凶化吉,他早将一切都算在里面了吗?
虞渊始终未问出口。
殊不知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就算真是他,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他倒是怕自己问出口,对方否认之后,直觉先一步告诉他是假的。
“对了,此次登榜大会第二关事发突然,便按在境内斩杀魔族的数量为奖赏依据,陌浮沉排行第一,已带着璇玑天境回苦海了。二师兄你打开璇玑天境有功,有一枚器灵果做奖赏,你欠掌门的债抵消了。”
“重奕道君也离开了?”虞渊问。他还期待着和昭明一起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呢。
“说起来他为了天下为了仙盟,抛弃未婚妻,杀害女婿,逼死女儿,四师弟觉得他为人如何?”
殊不知回头看他,狐狸眼里笑意未变:
“只能说是个枭雄,但我理解不了。师弟我天性自私,只在意自己在意的,守护自己想守护的,譬如昆山,还有昆山上的各位同门。至于其他人,是生是灭,是好是坏,又与我何干?”
“好了,就送到这里罢,接下来的路,你我可就不顺路了。”
行至三不知峰时,殊不知挥手示意虞渊停下,自己摇着轮椅慢慢走上山路。
虞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最终转身朝宸光峰方向走。
他心里情绪繁杂,只好再默背有关灵魂和记忆的古籍。
书上说若有魂魄不全者想找回缺失的记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故地重游。
虞渊的情况虽与其大有出入,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他还是向执律堂申请了此次下山历练。
趁着年轻走遍十四州,他就不信找不到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