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记得鬼鬼祟祟地走, 顺便把门带上。”
见虞渊全无半点安慰的意思,剑灵停止哭泣,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办法说服段成璧同你合作, 也没有把握从段平旭手下活命对不对?”
他一瞬间便从愤怒委屈状态恢复理智, 又变回那个两面三刀, 精通人性的剑灵。
“所以你赶我走,无非两个原因, 一是怕拖累我,二是你知道我迟早会猜到你没把握,怕我在背后捅你刀子。”
“谁说我没把握说服段成璧?段平旭和魔帝也算我们共同的敌人。”
“你也是他的敌人。”剑灵冷冷戳穿。
“打不过的才配当敌人,像我这种随时能被他了结的, 适合当盟友。”
“说得天花乱坠, 但你别忘了,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他们再如何内斗也是魔界内部的事,你一个仙门弟子潜入魔界搅风搅雨, 性质就完全变了。”
“也别说凌如霜。是, 魔帝和段平旭或许是造成凌如霜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 段成璧曾经也确实很爱他的母亲。但你别忘了,凌如霜是如何对段成璧的,段成璧在心魔境里曾经亲手杀了凌如霜。区区一个死去多年的母亲, 不值得他铤而走险。你根本就没胜算。”
虞渊盘腿坐于地面,听完剑灵一席话后, 面上笑意不变,摊手道:
“所以身边的不稳定因素,我能排除一个是一个。与其让你和别人一起对付我谋夺诛心花,还不如直接给你, 卖你一个人情。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的话,现在就带着诛心花离开魔界,什么也别插手。”
“小爷可以发誓在魔界期间不背叛你,现在可以让小爷留下了吗?”剑灵蹙眉。
虞渊静默片刻,似乎是在斟酌利弊,最终他还是看着剑灵的眼睛,道:
“我大概知道你留下的原因,是因为你觉得,我可能是你从前的主人,对吗?”
剑灵犹豫着点了一下头。
他不是傻子,这两年虞渊总会有意无意地问他一些关于他前主人的事,再加上各路故人接连登场,昭明对穷碧落的了解,传世等人对虞渊的敌意,几乎十分明显地指向一个答案。
这也是在离开昆山之后,他还跟在虞渊身边的重要原因。
之所以不戳破这层窗户纸,是因为虞渊不记得,而他,也在待在枯井幻狱的漫长时光里,忘却了有关于主人的一切。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心底的执念。
他记得他在等一个人。
是谁?不知道。
叫什么名字?不知道。
长什么模样?不知道。
他唯一坚信的是,不管等待多久,命运一定会指引他们再次相逢。
因为他是他的剑,他给了他名字。一把剑一旦认主,终此一生,便只侍奉一位主人。
于是剑灵在等,等虞渊想起一切的那一天,亲昵地唤他地瓜,包子,或者糖葫芦,然后说,我来接你回家了。
只要等到这句话,无论被视为威名赫赫的神兵,还是万人唾骂的魔剑,此后于他都不再重要。
虞渊看着表情时而悲伤时而欣慰的剑灵,十分担心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包子脸抽抽了,抓了抓头发打破他的幻想: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以为的以为,其实可能是我在故布疑阵引你上当。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万一对破伤风……魔剑产生贪念,或者想借此收拢你的忠心,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伪装你的前主人,反正我确定你对他一点记忆都没有。而一旦你产生怀疑,认为我有可能就是他,那你就会忠心耿耿跟在我身边,为我卖命。哪怕我的行为有些许怪异之处,你也会自发为我找补。”
“就像现在,我让你离开,你就已经开始自我说服,我是怕拖累你才让你离开,还把这条理由放在第一位。”
“这是阳谋。你看,即使我原原本本告诉你我在欲擒故纵,你的表情也在告诉我,你还是觉得我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剑灵陷入沉默。
虞渊起身,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准备离开。
任何人都讨厌被别人愚弄。剑灵就算不离开,也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仔细理通事情的脉络。
至少剑灵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虞渊完全没有在魔界全身而退的把握。
随着记忆的逐渐恢复,他仿佛被卷进了一个硕大的阴谋漩涡。
善恶双生的神子,高居云端的神殿,还有隐匿于魔帝背后的“恶神”,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让虞渊产生了深重的危机感。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隐匿于魔帝背后的“恶神”不可能是他。
他见过记忆中的自己,张扬肆意,孤僻又睚眦必报,大概是在神殿被关久了,出去后唯一的爱好就是披着一身黑斗篷在各界乱走,偶尔种种花草,和剑灵抢东西吃。
除非往后发生什么重大变故,不然他应该不会有攻打人界支配魔界的庞大野心,也不会有一堆从厉善塔出来的手下。毕竟兼青那样的只是个例,厉善塔里凶蛮残暴的邪魔才占大多数,他们讨厌虞渊的同时,虞渊也十分厌恶他们。
若“恶神”不是他,便只有三种情况:
其一,厉善塔逃出来的妖魔在假借他名义行事。
其二,是神殿在幕后操纵,他们在图谋虞渊的神力。
其三,魔帝说那人曾亲口称自己乃司毁掌罚之神。是扶旸真的疯了,扮成虞渊幕后支配魔界,愚弄众生,连神殿也不知情。
究竟是哪一种也十分好分辨,只要虞渊在段平旭面前露脸,看对方是惶恐地叫嚷怎么是你还是直接跪下喊大人便水落石出。
若是前两种,虞渊还得思索如何脱身;若是后一种,段平旭不会对自己下手,但接下来的情况可能会更加棘手。
虞渊珍惜一切愿意真心对他的人。留剑灵在身边,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躺在软塌上翘着腿,正将从魔界打探到的消息掩去恶神部分书成密文时,门外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他将门推开一条小缝,便见剑灵站在门口,臭着一张脸仰视他。
“你怎么还没走,还要留下吃晚饭不成……嘶,你干什么,别扯我头发,我靠你是狗吗!”
“你说得很有道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确实让小爷分不清。但小爷的记忆总有一天会恢复,你究竟是不是他小爷自有判断。”
“上一次他把我一个人留下,不管什么理由,小爷都不会轻易原谅他。这一次小爷告诉你,无论什么原因,什么苦衷,小爷就算是死也要跟你埋一个坑里!”
“知道了你先别揪我脸,我心疼!”
虞渊捂着心脏,表情扭曲。
……
翌日天明,魔帝果真亲自领着虞渊来到护法殿向段平旭汇报有关苦海的情报。
在他走后,虞渊看着段平旭,忽然伸手揭下遮挡面部的兜帽,借炼化的部分神力流露出一丝威压。
晦暗光线下,名为段平旭的妖魔眼中只见惊讶,不见惶恐,施施然地一撩衣摆,半跪下去,笑容温文尔雅:
“大人何故造访?”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虞渊内心涌起惊涛骇浪,千般思绪只化成一个念头:
扶旸,你果真疯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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