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神祭礼, 那是什么?”
虞渊抬手折下横斜到窗前的一截桃花花枝,仔细打量。仙门中人的常识之一便是, 桃木除了可作观赏外, 另一大作用便是镇祟辟邪。
他拿着花枝在小姑娘身周晃了晃,在她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中缓缓问道。
“酬神祭礼可是咱们桃源村的大事,每三百年举办一次, 每次各家的叔叔婶子们都会将村子装点得漂漂亮亮, 杀鸡宰羊,祷告上天, 祷告完后祭品会给我们分吃, 当天还有烟火和傩面舞可看,热闹极了, 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桑眼中满是亮晶晶的光芒。
“我也可以去看吗?一个村子里就那么几十口人, 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小桑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哎呀, 不是都说了那天会有外乡人前来观礼吗?再说了,酬神祭礼那天所有人都会穿同样的衣服, 带同样的面具, 认不出来的,放心好了!”
虞渊有些好笑:“小丫头说得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我当然见过!”
“你不是说祭礼三百年才办一次么, 三百年前你还不定在哪儿呢。”
“那就是在梦里, 我梦到过, 虽然醒来忘了很多东西,但就是有印象!”
小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小步跑开了。
唯留虞渊坐在窗前, 手捧花枝,看着她的背影,眸光难辨。
夜里虞渊的饭食中依旧掺杂迷药, 这次剂量更大,他假作熟睡后,便听得木窗从外被人用木板钉死的声音。
笃笃笃,能将聋子吵得神经衰弱,哑巴烦得破口大骂。
虞渊有心夜探桃源村,于是耐着性子闭目等待,桃花的甜香钻入鼻尖,仿佛一道道细小温柔的钩子,将人身体里的惫懒困倦全勾了出来 ,坠入沉沉梦境。
敲击声停止时,虞渊恍惚睁眼,然后看到了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靠,睡过了。
喧闹乐声与嘈杂吆喝声顺着晨风从篱笆缝隙钻进院子,让画卷一般的桃源村多了几分沾着烟火气的真实感。
屋门大开着,放牛郎早已起身在院外劈柴,而小桑还在灶房内忙忙碌碌地生火做饭。
虞渊望向窗外,夜里被封死的木窗此刻又被人拆了下来,只留窗棂上不起眼的孔洞诉说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除此之外,一切都祥和温馨得不像话。
虞渊脚步虚浮地来到门边,终于发现一点异常——门不是开着,而是门板不见了。
他去灶台询问小桑。小桑随口道:
“夜里猛兽下山糟蹋家畜,不慎将门板放倒了,哥哥将坏掉的门劈成了柴火,正要换新的呢。”
“什么兽这么猛?成精了么?”
虞渊有些怀疑。就冲放牛郎夜里趁他睡着不断加固门窗的架势,就是老虎熊瞎子也不一定能破开好么?
“不知道,反正我夜里一向睡得死,从没见过。”
小桑边摆弄碗筷边招呼放牛郎先进来吃饭。
虞渊则借口胸闷,到院子里走几步,终于在牛棚角落的草垛下发现木门一角。
抬眸扫视兄妹二人正有说有笑地进食,他小心翼翼蹲下身,拨开草垛,赫然发现厚实门板上竟真有几道深刻抓痕,还有带血的掌印。
不是猛兽的,而是人。
虞渊将五指贴了上去,盖住掌印。
夜里拍门的“人”手掌比他纤细,看抓痕所在位置,那人的身量也不会太高。
“哞,哞——”
牛棚里的老黄牛忽然叫了起来,屋内用饭的放牛郎放下碗筷,目光凌厉往院中一扫,不见虞渊。
他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起身前往牛棚查看情况,目光扫过凌乱的草堆时,面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
“客人您这是在干什么?”
被当场抓包,虞渊调动灵力,想从储物符中拿出一张定身符,却发现自己日常库存三五张的定身符居然一张也没有了。
而在他有所动作的前一刻,放牛郎已神色戒备,身体侧倾,似乎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仿若未卜先知。
虞渊动作一顿,瞬间改了主意,不急不缓地拍打身上的枯草与尘灰,若无其事道:
“刚才路过牛棚时不慎跌了一跤,起不来。没想到这头老黄牛和昭明一样通人性,竟然还会求助。”
“是这样吗?”放牛郎的嘴角抽了抽。大约是第一次见用通人性来形容一个人的。
“不然还能是什么?”
“没什么,你身体还不好,先回去吃饭吧。以后要是想去哪里,可以叫我或者小桑陪着你。”
虞渊颔首点头,当着放牛郎的面连喝完两大碗下了药的粥后,对方的神色终于微微缓和一些。
第二次入夜后,屋外依旧是笃笃笃地敲打木头声,虞渊屏住呼吸,如同夜猫一般轻巧地跃上房梁,正欲掀瓦跑路,却发现瓦被黏土糊住。若要掀开,势必闹出一番大动静。
这种一切行动都在别人意料之中的感觉令人心烦。
虞渊总觉得放牛郎态度有异,悄无声息地坐回床上,用恢复的些许灵力查探自己的储物符。
定身符全没了,昏睡符只剩一张,冰霜符和爆裂符这等强效的攻击符一共少了三张。
正常仙门子弟可能不会注意这种细微增减,但虞渊会。
因为身边有个讨债鬼师父,日子过得拮据,他素来对自己究竟有多少张符了如指掌。
排除被偷和记错的可能,从云海跌落后到如今这段时间,他可能还经历了一场或几场恶战,所以放牛郎才会在他做出掏符咒动作时对他有所防备,但虞渊却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好像被人平白抹去了一段记忆。
他在屋内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打斗痕迹,未果。
咬牙耗费攒下的灵力使了个穿墙术后,虞渊径直来到初次醒来时眺望的那片桃花林,入目是斑斑驳驳的红,鼻翼间有糜烂似的混杂泥土腥气的香。
香气吸入肺腑,他又感觉自己困得不行,忙封闭嗅觉,在桃林中寻找霜冻或烧焦的痕迹。
如果自己真的在桃源村经历一场恶战,势必留下一些痕迹。
在不确定桃源村民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前,虞渊的首选不会是毁坏房舍,不然耗费最多的便不可能是昏睡符和定身符,所以强效破坏性符咒唯一的用武之地只有那片桃林。
房舍可以很快重建,但树木却不会那么快生长。
然而虞渊摸遍每一棵桃树,却依然没有找到一丝霜冻或烧焦的痕迹。
天不知不觉亮了起来,距离小桑口中说的酬神祭礼只剩两天时间,但过节的热闹氛围却已笼罩整个桃源村。
小桑换上了新衣裳,从篮子里拿出傩面和长袍递给虞渊,喜滋滋道:
“少侠,这么些天你一定憋坏了吧,等那群来观礼的外乡人来了,你就可以混在里面,陪我一起去看傩舞了。”
如此生动鲜活,确实不似鬼怪。
“小桑。”虞渊忽然开口唤道。
“怎么了?”
“你家的老黄牛和我家昭明一样通人性。”
“昭明是谁,也是你家养的牛吗?”
“昭明是我师父。”
小桑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虞渊陷入沉思,这才是正常人第一次听说昭明通人性时的正常反应。
与小桑相比,放牛郎仿佛早就听他说过一次一般,跳过好奇,直接开始一言难尽。
仿佛一切都在不断重置,桃林,屋舍,虞渊的记忆,以及小桑,唯有放牛郎跳脱了这个怪圈。
如果真是这样,何其古怪,又何其悲哀。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