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珠的娘亲景夫人是个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宜依然风韵犹存的妇人, 穿着一袭深蓝色的锦衣华服,一身的珠光宝气,坐于主位, 看上去十分的和蔼可亲。
“那就这样说定了, 我今儿就把三娘子的生辰八字送过去,只要合上了, 这婚事也基本就成了。”
魏夫人说着从圈椅上起身,笑着跟景夫人告辞,一旁侯着的魏府丫鬟赶紧过来搀扶。
景夫人也跟着起身, 走到魏夫人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说:“那这事儿就有劳淑华了。”
魏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咱都多少年的姐妹了, 你还跟我客气,放心吧!那沈家大郎我是见过的, 面貌俊朗, 行止有度,就连我家老爷也是称赞过的,不然我也不会答应来做这个媒。”
景夫人自然是相信她的, 她和淑华本家都不在相柳,少时便是闺中密友,后又一同嫁入此地,不过淑华是县令夫人,而她自己嫁给了景行。
她家老爷是商人, 生意上的事平日少不了受县令大人的恩惠,不过也都是互惠互利,其背后都是她和淑华在推波助澜。
两家人本就来往密切, 那沈家又是县令大人的亲戚,若这门婚事能成,到时便是亲上加亲, 皆大欢喜了。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等老爷回来我就跟他提这个事,走吧,我送送你。”景夫人说着跟魏夫人并肩而出。
景夫人将魏夫人送上软轿返回后,刚进入花厅,拐角就冲出一道人影来,鹅黄色的裙摆荡漾,头上的钗环配饰叮叮咚咚,一过来就抱住景夫人的手臂娇声抱怨:“娘亲,你真要这么快就把珠儿嫁出去吗?”
景夫人被景珠摇晃的眼花了一下,看到来人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之后,忙拉住人的手,故意虎着脸道:“再过两日就要及笄了,怎么还跟个皮猴一样,你这样子让娘亲怎么放心把你嫁出去。”
“那女儿就不嫁,一直陪在娘亲和爹爹的身边。”景珠说完一脸爱娇的抱着景夫人的手臂贴在她的肩头轻蹭,全然一副小女儿姿态。
“说什么傻话!”景夫人不赞同的嗔道:“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景珠撅着嘴,对景夫人撒娇道:“那……那珠儿还小嘛!不想这么快就嫁人!”
“等及笄后,你就是大姑娘了,到时候若是还没定亲,会被人笑话的。”景夫人耐心劝着女儿,她这女儿也不知怎么的,明明生的花容月貌,性子也活泼可爱,偏偏街头巷尾的传言不堪入耳,导致上门提亲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身份德行都不错的,景夫人自然要给她家三娘好好相看相看。
景珠最后还是没有劝动她娘,她娘似乎是对那沈家郎君十分满意,在景珠面前为那人说了不少好话。
景珠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爹身上,以往她的大部分提亲都是被她爹一口回绝的,说不定这次也一样。
然而景珠还是失望了,她爹竟然同意了!还跟她娘一样夸了那人不少好话。
原是景老爷的生意跟沈氏商行也多有来往,如今沈老爷已经渐渐退了位,将商行的大部分生意交给了他儿子管理,所以景老爷跟这位后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
其人行事多智而机警,谈吐犀利,眼光独到,是个不可多得的商业奇才。
但行商者多狡,珠儿性子天真可爱,以后嫁过去怕是会被吃得死死的。
这一点景夫人也有考虑,不过她更在意的是这位沈家大郎素日的作风习性。
如今礼教渐渐崩坏,世人皆多浪荡,就是平日里对她宠爱有加的老爷后院也有两房姬妾,更不要说她那两个儿子,更是早早的便知了人事。
所以,景夫人在知晓这位沈家大郎后院干净,至今未有一房姬妾的时候,对这门亲事也就更加满意。
纳吉的结果很快出来,景珠的生辰八字和沈家大郎沈毅的生辰八字十分合契,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景夫人和景老爷都是面带喜色,唯独景珠一脸愁容,她跟那个什么沈毅根本都不认识,难道就要这样嫁过去了?
彼时的景珠正在为自己的笄礼做准备,一大早就被丫鬟婆子从床上挖了起来,红妆点面,钗环饰发,穿上浅粉色的大袖长裙礼服,身姿娉婷,仪容秀美。
装点完成后,便等着吉时出门去到正厅行笄礼便可。
景珠正在揽镜自照时,红蕊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檀木盒子进了卧房,随即来到景珠面前一脸喜色道:“娘子,门房那边通禀,说是沈家郎君给娘子送了礼。”
“沈家郎君?”景珠接过红蕊手里的盒子放到梳妆台上,轻轻打开檀木盒前面的塔扣,露出里面的物什来。
红蕊也跟着望了过去,看到的第一眼便忍不住惊叹,是一副成色做工都皆为不俗的红宝石头面,看来这沈佳琪大郎对她们娘子倒是极为上心嘛!
景珠拿起里面的钗环看了看,基本上都是她会喜欢的款式,这人送礼倒是送到了她的心坎上,但是,别以为这样她就会轻易接受他!
景珠将钗环放了回去,却无意发现了这首饰盒还有第二层。
将第一层揭开,首饰盒便露出了第二层里面的东西,景珠只看了一眼就微张着小嘴露出了惊讶之色。
红色绒布托底的第二层里摆放着三样首饰,恰恰好就有她前几日偷溜出去时帮那位萍水相逢的沈兄物色的一支白玉芙蓉簪,其余两样则是她那日喜欢却没买的首饰。
*
此时,沈府,沈清河临窗执笔,眼神专注的盯着手下画纸,不过一时半会儿,一个姿态娇俏的灵动美人便跃然纸上,他放下笔,盯着画卷看了一会儿,唇角缓缓牵出一丝笑来。
着蓝色衣衫的小厮敲了敲书房门,得到允许之后进入,“郎君,您送给景三娘子的礼物已送到了。”
沈清河“嗯”了一声,放下笔,抬头负手看向窗外,黑漆漆的眼眸深幽难测。
也不知道昭昭收到他的礼物之后会作何反应,大约是又要生气了。
可他是真的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娶回家,拥在身侧好好呵护。
只有成为她的夫君,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景珠也的确如沈清河所想的那样,一开始还有些疑惑,直到后面打听到沈家大郎,姓沈,名毅,字清河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不知道这个登徒子是何时看上她的,莫非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女儿身,还骗她说什么为心上人挑选玉簪,现在这玉簪到了她手里,那岂不是……
景珠心中猜测不断,一会儿羞恼,一会儿疑惑,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给扭断了,因为玉簪这一茬,连带着她在自己的笄礼上都频频走神,就想找人问个明白,她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嫁给他!
好不容易捱到了神愿日的那一天,景珠正在让红蕊帮自己换衣服,她还想扮作郎君模样偷偷溜出府去,谁知刚摘了头上钗环,她娘就来了。
景珠连忙将她偷来的她哥的衣服藏进床被子里,慌忙出去迎接她娘。
“娘亲,你怎么过来了?”景珠出去挽着她娘手臂说话,两人行至暖阁的软榻坐下。
景夫人看着景珠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蹙了蹙眉,转向景珠身边伺候的人,声色严厉道:“怎么伺候姑娘的?一个个的都懒怠了不成!”
知道她娘误会了,景珠赶忙解释说:“娘亲不怪他们,是珠儿正在换妆,所以才拆了头面!”
见景珠出口维护,景夫人便也没有多做计较,转而喜笑颜开道:“今儿是神愿会,珠儿也有些时日没出门了吧?想不想出去玩!”
景珠当然想出去玩了,但她不信她娘有这么好心,所以目光疑惑的看着她娘,“?”
景夫人喝了一口茶后道:“沈家大郎递了拜贴,邀你同游神愿会,娘应允了!”
景昭眨了眨眼,那她岂不是不用翻墙,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了!
景夫人说完又接着道:“再过两日,等沈家送了聘礼来,你们的婚事便算定下了,娘也不是那些迂腐之人,他既然有心,你们便先试着相处,记住不得失礼,早些回来。”
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玩儿,景珠又怎么会不答应,于是便作出一副难得的乖顺模样哄走了景夫人,知道那人已经花厅等候后,又连忙叫着侍女帮自己上妆。
等景昭终于收拾好出门到达花厅之后,远远隔着隔着雕花漆柱,便见到了坐在正厅下首的那人。
一头墨发高束,用一只造型古朴的白玉簪别住,鼻梁高挺,玉面生光,着一袭淡蓝色大袖长衫,只是坐在那儿,便觉通生贵气,身上气势隐隐有些逼人。
跟那日第一次见时隐约是有些不一样的,景珠莫名的有些紧张。
恰逢厅内传来她爹朗声大笑的声音,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但见坐在下首圈椅上男人也略略低首,抿唇而笑,缓和了周身颇为凛冽的气势,整个人也说不出的好看。
忽而,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对面那人突然抬起头来,眼神直直锁定了景珠,将她吓了一跳。
而对方在认出是她之后,就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对着她施然拱手行了一礼,“三娘子。”
景珠也走了过来,冲着人略略福身,算作回礼。
“珠儿来了!”景老爷看见景珠,一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面容上笑意更甚,随即对着沈清河道:“那小女就有劳沈郎君照顾了。”
沈清河低头道:“伯父言重了,这是晚辈应该做的,晚辈定当看护好娘子,安全将人送回。”
话罢,景老爷就离开了,花厅之内顿时只剩下沈清河和景珠以及她的婢女红蕊。
“没想到真的是你!”景珠看着沈清河抿了抿唇道,明明前两日两人还素不相识,如今却是连亲事都定下了,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离谱。
景珠犹豫了还是开口问道:“是你要来提亲的吗?”
“嗯。”沈清河眼眸带笑,温声答道:“因为倾慕娘子久矣,所以让母亲请了魏夫人出面。”
景珠被他说的倾慕两字以及他略有些灼热的眸光烫了一下,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道:“什么倾慕,我才不信呢!我们根本都没有见过。”
“见过的。”沈清河却是突然道,“三娘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三娘很多次。”
景珠这下是真的诧异了,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想细问,沈清河却是道:“这事儿以后我再与三娘细说好不好?今日是神愿会,先带你出去玩儿?”
景珠还是被他说服了,同意这件事以后再说,但还是忍不住问:“所以你那天早就知道我是女子?”
沈清河笑着点了点头,还夸赞了一句,“三娘扮作郎君模样也十分俊俏。”
不知怎的,景珠愣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是在夸她漂亮没错吧!哎不对!他不会是见色起义吧!
景珠想到这儿,神色就不太好了,原本跟人并行的她也稍稍隔出了一些距离,有意无意的避开。
就连上马车的时候,也拒绝了某人想要搀扶的手,自己踩着脚蹬扶着丫鬟红蕊上了马车。
沈清河看着她的背影,眸色略深,幽幽叹了口气,娘子总爱多想该如何是好。
马车内十分宽敞,丫鬟红蕊和沈清河带出门驾马的小厮平安都坐在马车外面,车厢里便只有景珠和沈清河二人。
景珠一进来下意识占了主位,等到男人进来才意识到不妥,她想起身坐到侧面去,男人却先一步坐下,并对她道:“娘子别动,就坐那儿吧!”
景珠也没有固执起身,依言坐下了。
这马车不是景府的,是沈清河的,座位下是软垫,坐着很舒服,即使行驶也不觉得颠簸。
景珠抬眸打量了几眼,刚想说话,车身便是一斜,她没控制住,身子下意识歪向一边,沈清河反应迅速的伸手接住她,她便整个人侧身靠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景珠蓦然想起那日她慌忙之下藏身于男人怀中,男人调笑于她的场景,于是她抬头下意识强调道:“我可没有投怀送抱!”
怀中的温香软玉让沈清河不愿撒手,却又怕她多想,便克制着将人扶正,听到景珠的话,有些失笑,掀眸瞥她一眼,勾唇道:“娘子不必紧张,我知道的。”
景珠刚刚放下心来,谁知又听男人语气幽幽道:“娘子若是真心投怀送抱,清河必当喜不自胜。”
闻言景珠眼睛都瞪圆了,什么端方有礼,明明就是个登徒子才对!轻浮!
沈清河听着自家小娘子心里对着自己又是一顿骂,不由凝眉沉思,现在就觉得他轻浮了,等到两人成亲以后可要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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