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  东临镇。

    东临镇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临河而立,镇上大约百来户人家,  有行走商贩多以捕鱼河运而生。

    镇上最大的财主李建州李财主最近老来得子,欣喜若狂之下,  给自己的儿子举办了一场颇为盛大的百天宴,宴请了东临镇所有达贵人士。

    这位李财主平日里抠门得很,但在自己儿子百天宴这日为了给儿子积攒福气,也难得大方了一次,派家丁在外面施发善粥馒头。

    气势恢宏、风格水墨的李府正门外面高挂喜绸,迎宾客入门。

    为了不影响前门的宾客,特地把施发善粥的地方挪到了后门,远远看过去后门的侧边灰墙之下便排起了一个长长的队伍,多是一些流浪至此没找到营生吃不上饭的穷苦人。

    谢长蕴就在此时经过李府的后门,  他只是随意的偏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停下前行的脚步,走到了队伍的面前,  刚要开口就被正在施粥的家丁喝止,“去去去,  后面排队去!”

    正在领粥的那些人见状都纷纷对谢长蕴怒目相视,  一副他敢插队他们就敢把粥泼他脸上的架势。

    谢长蕴见状顿了一下,而后干脆利落的转身,  走到了队伍的最后排队。

    李府临河而建,  河岸上杨柳飘飘,隐隐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

    很快队伍就排到了谢长蕴,施粥的家丁看了他一眼,道:“没粥了,  只剩两个馒头。”

    谢长蕴接过馒头道了声谢,随后问道:“这位小哥,不知贵府中最近可有异事?”

    家丁忙着收拾家伙,闻言颇为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异事?什么异事?今天是府里小公子的百日宴,老爷太太们都高兴着呢!我看你人长得还挺端正的,怎么张口就胡来,我便罢了,要是让里面的人听见了,定要让你吃一顿闷棍,走走走!别耽误我办事!”

    谢长蕴闻言,倒是没有与之争辩,略微颔首之后便离开了此地。

    家丁看着谢长蕴离开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而后哼着小曲儿将施粥的用具从后门搬回了府中。

    谢长蕴离开李府后门之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在李府周围挑了颗粗壮繁茂的榕树,飞身跳了上去。

    树干高出李府院落一大截,透过繁茂枝叶间的空隙,轻而易举便能看见此时正院中的场景。

    热闹的宴席上面,李府的主人李建州正在被来宾们一一恭贺祝酒,他的夫人,装扮的雍容华贵,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公子与各家夫人寒暄,宾主尽欢。

    谢长蕴的视线在院中扫过一遍后,便倾身靠在了一根树干上,纤长墨发由一根白色发带挽就,马尾半扎,身上的素色衣袍纤尘不染,手里是刚刚家丁发给他的最后两个馒头,谢长蕴拿起馒头咬了一口,面无表情的咽了下去。

    天色渐晚,李府院内的宾客一一离去,家丁们开始打扫收拾待客的前厅,提着灯笼的小厮在院中各个角落点上照明的明火。

    忽而一阵阴风刮过,吹得小厮手中的灯笼左摇右晃,连着灯笼里的烛火瞬时熄灭,周围的花台竹林登时变成了摇曳的鬼影。

    小厮们还在掏着火折子,一声尖叫忽然刺破耳膜。

    李府正房,因着今日喜事,李老爷难得开口说要歇在大夫人的房间,大夫人魏茹自是喜不自胜,沐浴过后精心装点一番,没等多久便等来了喝得醉醺醺的李老爷。

    酒醉见花娇,李老爷见到大夫人后与之呢哝软语一阵,正要躺进床榻共赴巫山云雨时,室内突然吹进一阵凉风,李老爷从娇花中抬起头,倏而见到床帘帐子上有一奇怪阴影,形似鬼魅十分可怕。

    李老爷登时酒醒三分,下意识低头看向大夫人,借着昏暗的烛火,却见他身下刚刚还人比花娇的大夫人,此时却形容可怖,像极了一具被风干的骷髅头。

    李老爷被吓得浑身发软惊叫一声,连连后退,还不忘随手拿过一旁的枕头猛地砸在了大夫人的头上,偏生那骷髅头跟没事人一样还从床上爬起来想要靠近他。

    李老爷也是艺高人胆大,想都没想就给了那骷髅头一脚,连滚带爬的下了床逃出房门呼叫。

    李老爷的呼救声很快吸引了院子里的大批家丁,纷纷举着火把和灯笼围在了正房门前,李老爷只穿着白色的中衣,站在闻讯赶来的李府管家身后指着他刚刚出来的房间道:“有妖怪!大夫人她变成了妖怪!”

    家丁们听见妖怪,眼底同时闪过异色和疑惑,但见李老爷害怕的样子不似作伪,瞬间全都心有戚戚的看向那道房门。

    被踹了一脚的大夫人,捂着脑袋走出房门,就见一大堆家丁门举着火把神色惊恐的看着她,大夫人不明所以的唤了一声同样神情惊恐的李老爷,话音刚落,就被持着棍棒的家丁们一棍子打在了身上。

    大夫人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就听到自家夫君李老爷惊声叫道:“妖怪!快!烧死她!”

    “老爷,我——”

    家丁们此时眼里都是大夫人形似骷髅的模样,举起手里的火把就要往大夫人身上丢去,一道白色身影却突然出现他们前面,拦下他们的动作。

    “各位,不可,此乃活人,并非妖物。”白衣男子站在被众人围困的大夫人身前道。

    家丁们被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吓了一跳,躲在家丁们身后的李老爷瞪了瞪眼,指着白衣男子质问道:“你是何人?怎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府中?”

    “在下天雪山白衣道人门下弟子谢长蕴,略擅玄黄之术,这位夫人,她并非是妖,只是因为沾染了秽物才变成这般模样,各位请看。”谢长蕴自报家门后,就转身看向坐在地上的大夫人。

    大夫人此时形容枯槁,两个眼眶深深凹陷,脸色青黑,颧骨凸显,看上去可不就像极了骷髅头。

    见到有人为自己说话,大夫人眼里滚落两行清泪,还来不及开口,染了丹蔻的手指倏而紧紧捏住自己的脖颈,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谢长蕴见状,立即伸出食指虚空画符,金色的符文在半空中若隐若现,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时,灵符很快被打入大夫人的眉心。

    家丁们目瞪口呆之际,大夫人突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只见在她微张的檀口中,一根通体乌红,足肢细密的节虫突然飞了出来。

    “还想跑!”谢长蕴眉目一凛,起手摸向后背顿了一下又改换到腰间,取下绣着复杂黑色图腾的收妖袋扔向半空,顿时一张无形的天网拦住了节虫的去路。

    乌红色的节虫在半空中挣扎,最后越变越小,直到被收妖袋收入囊中。

    谢长蕴接住收妖袋,捏住袋子口晃了晃,随口解开系带,倒出一物道:“这便是那妖物,此妖物名唤熄,最擅寄于人身吸取精气,平日不显,待到被寄生的宿主即将油井灯枯之时则突然显露,使其形容可怖,状似妖物,便如这位夫人之态。”

    谢长蕴温声细语的娓娓道来,莫名有一股使人信服的力量,家丁管家还有李老爷都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眼他手里那个宛如死去的节虫,又看向昏迷倒地的夫人,李老爷不确定的问:“这位……道长,我夫人她真得不是妖吗?”

    谢长蕴:“不是。”

    李老爷咽了咽口口水,又问:“那我夫人她怎么样了?她这个样子还能活?”

    “万物皆有因果,此物活而为妖,死后则为大补之物,碾成粉,就水喂之服下,便能回复大半生机。”谢长蕴说着,伸手将手中已经死去的妖物身体递上。

    李老爷不敢伸手去接,踹了一脚家丁的屁股道:“还不快去把它碾成粉喂夫人服下!”

    家丁满脸惶恐战战兢兢的上前,接过谢长蕴手中的妖物尸体,去磨粉了。

    李老爷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大夫人,又飞快的移开视线,吩咐丫鬟们道:“快把夫人扶到房里去!”

    大夫人被扶回房间后,李老爷穿上了丫鬟们送来的外套,客客气气的请谢长蕴去前厅喝茶,想要好好谢谢他。

    谢长蕴却是直接婉拒,“只是路过此地,见府中有妖气泄露,又得施主餐饭之谊,如今两清,不必再谢,这便告辞了。”

    李老爷见他要走,却是急了,他在东临城这么久,虽然听过世有妖物的传言,但见还是头一遭,心有戚戚,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满府都是妖怪,硬是千请万求的让谢长蕴留下,帮他好生看看,又说担心自己夫人被妖物缠身已久,醒不过来,希望能等夫人醒过来之后,谢长蕴再离开。

    谢长蕴就差被抱住大腿,考虑片刻后便答应在此停留一夜,等明日大夫人清醒过来后,他再离开。

    李老爷喜极若泣,忙吩咐下人准备上等的厢房和饭菜,引谢长蕴前去。

    夜色深重,银月如勾。

    躺在厢房卧榻里的谢长蕴,耳边渐渐响起一道甜腻的女声。

    “道长,道长?”女声轻柔又娇俏,一声声萦绕在他的耳边,犹如蚀骨的虫蚁在心间慢爬,谢长蕴交握于腹间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修长的俊眉缓缓蹙起。

    一双纤纤素手忽然搭在了谢长蕴的肩头,调皮的勾着他颈项衣领向下褪去,温热又馥雅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侧,“道长,长蕴……”

    素手按压在他的胸膛缓缓向下,挺立喉结促然滚落,谢长蕴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额间布满细汗,鸦色眼睫颤动不停。

    谢长蕴呼吸粗重,胸口起伏不定,下意识伸手摸向床边,摸了个空。

    是了,软骨伞被她拿走了。

    她骗了他,却还不放过他。

    谢长蕴从床榻上起身,走到窗边,抬眼望着天边月色,眸中阴翳,挺身站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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