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室内, 枡山瞳时刻感知着其他身份的动态。
她摸了摸[濑川阳太]有些刺手的下巴。
在旁的搜查官朱蒂看见他的动作,留意到他冒出的小胡茬,笑道“是忙不过来了吧?”
尽管这么说, 她手里也正拿着一叠崭新的厚厚文件, 平日里习惯精心装扮的女人戴着眼镜, 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喏,总部新发过来的。”
她将文件递过来。
濑川接过, 快速翻阅, 纸张在他手中哗啦啦作响, 他时不时停下来, 折角做出标记,另一只手在桌上记下些什么。
全是符号, 朱蒂看了两眼,确认只有他自己能懂。
“这样一来……”他沉吟片刻,“通知塞斯他们, 计划得做调整。”
朱蒂点点头, 立刻去往另一个房间。
等她回来的时候,却见这几日连轴转,一刻不停的家伙停下来了。
那份匡提科的动向, 本来已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他看完了,现在却又被他拿在手里。
“克劳德霍德?”
朱蒂念出了档案上方的名字, 这是被逮捕的组织成员中的一人,如今已经迈入六十岁大关了, 常年在南卡来罗纳州生活,离过一次婚, 曾用名佩费弗, 现在是一名焊机安装工, 平日里开着一辆黑色的雪佛兰索罗德。
“这是完全退休的状态啊。”她浏览完记录,“这也能抓住?”
“那个组织没有销毁他的档案。”
濑川合上文件,按照规律把文件袋放在一旁归类处,继续开始他的工作。
见状,朱蒂也就把两杯咖啡中其中一杯搁在桌上,啜了一口,她随意道“怎么回事,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是谋杀我父母的真凶。”
“咳咳咳!”
被呛到的女人狼狈地咳了出来,喉咙里热辣辣的,她的同事在这时还贴心地递上了纸巾。
“你!”
她顾不上沾到手指上的液体,眼神中一时滚过无数的复杂情绪。
“卢卡斯……”
帮她把滚烫的咖啡杯放稳的男人抬起眼,“怎么了?朱蒂?”
——你还问我怎么了?
她从不知道……
继震惊后,朱蒂深感自己的失职。长久以来,经历了各种各样事件,为父亲报仇失败的懊恼,所爱之人逝去的悲痛,失而复得后的惊喜,他一直稳稳地呆在身边,像磐石般为她各种支持,无论是情绪上还是工作上。但她却不知道他的……仔细想来,也有那么一两次适合对话的时机的,不过都被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她也没能抓住。
“这是你加入fbi的原因吗?”最后,她推己及人地问道。
“嗯……”濑川思考了一会,“不完全是。”
女人为这迷惑的答案皱起眉头。
“你看,是这样,朱蒂。”他浅棕的眼眸光芒温润,“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样,能坚定的,毫不迷茫,无怨无悔,笔直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的。”
年幼失去双亲的女搜查官没有怨天尤人,始终勇敢地处在践行正义的道路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朱蒂道,“别以为突如其来的夸赞,就可以……”
“我迷茫过。”他道,“很深,很深的迷茫。”
“那你最初的打算是先加入调查局看看?”她说,“我的意思是,‘尝试’?”
“……对。”
不易察觉的停顿后,他如是道。
“那这样也不错。”女搜查官放松了些,“而且,他现在终于被绳之以法了。”
“是啊。”他道。
“你之前没试着抓他吗?”
“当然有,但现实是许多连环杀手的案件陷入停滞后,直到有新的技术手段突破,或者什么极其偶然的巧合发生,这些案子都是很难告破的。”他道,“因为警方掌握的关于他们的消息是有限的,除非……”
朱蒂了然。
“除非他们犯下新的案子。”
“……也就会给出新的信息。”他道,“而那就意味着更多受害者。而我,我可不能期待那个,是不是?”
思维宫殿。
青色信息流中,属于[濑川阳太]的身份卡,最下方一栏的交易未完成闪了一闪,再出现时,已变成了交易已完成。
“我听詹姆斯说,下一次出动时,你想亲自去?”
朱蒂道。
目前,行动已来到了最关键的关头,哪怕是久远的家仇也没能再挣得更多回味的时间。
濑川将来自各处的报告综合起来,对着白板,专心分析着各方进展。
“对。”他稍稍侧过脸,“我又不是后勤。”
“听上去他很想让你当后勤。”朱蒂道,“认为你在数据分析室能发挥的作用更大。”
“那是他的想法。”
这话彬彬有礼,又带着一丝执拗。
朱蒂“最开始,单看你的样子,我都没想到你的枪法会很不错。可现在,你的格斗也不差……”
忽然,她停下了自己的话。
他的近身能力是在什么缘由下提高的,她还记得。
正当女搜查官懊悔自己的失言的时候,濑川只笑道“是吧?我想学就能学会。”
他的语调毫无异常,她连忙顺势打趣作为掩饰“卢卡斯,你所具备的谦逊的美德呢?”
“没办法,被天赐的礼物掩盖了……”
他耸耸肩,也就在这时,“叮”一声自他身上响起,是手机的通讯提示音。
他脸色变了。
“抱歉,我查看一条消息。”
斯文俊秀的男人背过身,翻出手机,手忙脚乱的,差点把它掉在地上——这种不沉稳的表现对于搜查官来说极其少见。
——阅读一条消息要多久?
朱蒂不知道,但应当不至于眼下这么久。
他逆光而立,淡金色的光线有些刺眼,毫不客气地落在他的鼻梁与眼睫上,使得他的面孔几乎与那片光融为一体。
朱蒂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知道哪里不对。
“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她道。
“……找到了。”
“谁?”
他回过头,眼眸里似有万语千言。
朱蒂立刻明白了是谁。
“是谋杀她……”
“对。”濑川轻轻道,“谋杀她的凶手,刚被国际刑警逮捕了。”
他说完便陷入沉默,朱蒂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动起来了。
只见他在手机上飞速输入了什么,然后把通讯工具收回了口袋。
“我们继续吧。”濑川阳太道。
“不然,你先休息一会?我也休息一会。”朱蒂尽量用和平时没什么差别的语气道,“刚才的咖啡都洒了,我再去给你拿一杯。”
“不用。”他道,“我需要……我们都需要工作。”
“那个谁怎么回事……人呢?”
爆裂物处理班的队员们身着整齐的制服朝行动大厅车库进发,谁知走着走着就少了个人。
有人掉队了。
小林副队回过头去,刚要严厉地批评对方——表面上。
实际上,要是自家队长没看到,他就打算悄咪咪地用眼神提醒对方,赶快归队!
“队长?”
结果脱离队伍的不是别人。此刻怔怔看着手机屏幕的男人,正是队长松田阵平。
“您怎么了?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小林抱着头盔,刚向后走了几步。
松田阵平蓦地回过神。
“没事。”
副队长见到他握着通讯工具边缘的手指都泛白了,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
“那,咱们走吧?”小林道,“该出发了,队长。”
“对,没错。”松田阵平三步并作两步,恢复平日里的敏捷,快速登上了车。
长鸣的笛声中,车子驶出爆处大门。
路上的间隙,小林不太放心,又问道“队长,没什么事吧,家里的……什么都好吧?”
松田阵平瞥了他一眼。
“我家里有几个人?”
“就您一个。”
“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都很好’的全家了。”
旁边的新队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林……
“你过来。”副队长对新人“温柔”道,“趁现在有空,我跟你聊聊你昨天的训练表现有哪些不足的地方……”
“哎呀,前辈,我正因为出任务紧张呢,我申请换个时间……”
队员们笑闹个没完,松田阵平抚摸着头盔,也微微弯起眼睛笑了笑。
被他塞进口袋的手机,屏幕上是邮箱的页面。
被打开的邮件正文如下。
——你完成了你的工作。现在,如我承诺过的,我也完成我的了。
署名濑川。
这是那次交谈时,两个人定下的约定。
因此,可以说是个……好消息吧?
“副队,我想问,到底为什么一直让我剪花朵?”新队员愁眉苦脸。
小林“当然是练习在体力枯竭情况下手部的稳定与灵敏了,这你都不知道吗?”
“这我知道,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和花花草草过不去。”新队员道,“迄今为止,我已经剪了樱花,红椿花,茶花,桃花……那天我看到档案室还有本《花卉大全》!我们就不能剪点五角星之类的吗?”
“你对漂亮花朵有什么意见!”小林义正词严,偷偷瞟了一眼自家队长,好在对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那倒没有。”新队员道。
“就是,大自然多美啊!”小林说。
“尤其是夏天。”
松田阵平道。
“你还挑起季节来……”意识到这句话是谁说的,小林猛地回过头,望向松田阵平。
半晌,他也跟着笑了。
“是啊,特别是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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讯问室。
“警官。”
正七慌八乱翻着资料的高木涉,“……啊?怎么了?枡山小姐?”
“我能要杯红茶吗?”
“当然可以。”高木道,“是有点累了吗?”
“只是习惯。”枡山瞳说,“有两天没喝到了,不太适应。”
“好,你等等。”
正好需要整理下思路的警察先生答应了,夹着资料夹小跑着出门。
枡山瞳静静坐在房间里。
热气袅袅的红茶盛放在描金的白瓷茶杯里,油画质感的花环从杯壁一直环到了杯柄,被细白的手指圈住。
枡山瞳默默地举杯。
——又少了一个任务。
“你不喝吗?”
高木涉见她一时没动,说实话,他有点没来由的心虚,这杯茶居然是目暮警部泡的!
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办公室橱柜深处落了灰的红茶包,将其丢进一次性纸杯,又在茶水间走来走去等待热水壶的水烧开的时候,警部把他叫到自己的屋子,让他把桌子上的红茶端去讯问室。
目暮警部所以,从哪里看出是我泡的了?我只是让你拿走。
“还有点烫。”
女孩把茶杯放下,落在银色的托盘上,眸子闪了闪。
这是一块很简陋的托盘,单从一些地方的凹凸和扭曲就能看出使用的时间不短了。但是此时上面放着的,除了过分精美的瓷杯,就是同样纹路佳妙的糖罐和奶盅了。
完全不配套,格格不入。
“这一套真有品位。”枡山瞳对着高木涉道,“还有茶叶,您费心了,不瞒您说,我之前想要的也就是个茶包而已。”
高木“呵,呵呵……是一课今年的年度拨款涨了。”
话一出他就后悔了,自己为什么非要给出一个借口呢。
“是吗?”眼前的大小姐很讶异,指尖划过杯子边缘,她道,“这种样式的釉彩,好像是切尔西某家十九世纪建立的瓷器厂的特色。搜查一课的经费……”
她的绿眼睛秀丽明澈。
“涨到了,能支持拘留室这种待遇的程度?”
“那肯定没有!”
“不会是让您破费了吧?”
“没有没有,是……其实是正好有爱好红茶的警员啦!”
“噢。”她“恍然大悟”道,“这就可以解释对方卓越的手艺了呢。只有恰到好处的茶汤,才会有这么好看的色泽。”
在赞叹时,她面上的笑明媚无瑕。
高木看了看,怎么都是普通的红色。
他强撑着气势“对,他是闲暇之余有所研究。”
风见裕也感觉这位刑警要露馅了。那一套东西还是他送去的。
即便如此,他也没勇气问长官。
为什么您就非要动手泡茶?
枡山瞳“谢谢款待。”
休憩时间结束,高木道“那我们继续?”
“好。”
又把来自毛利兰的证词看了一遍的刑警开口了。
“关于你们二人在黄昏别馆的行程,我们有其他证人给出了确认,请问,是这次见面后,你们之间才重新熟络起来的吗?”
“可以说是。”
“你什么时候认出他的?”
“我们乘救援直升机离开的时候。”她道,“也许是先前度过危机中哪一点触动了……总之,之后我就想起来,他还是我以前的家庭教师。”
“看来这是你们关系的重大转折。”
“转折?”女孩道,“称不上转折,但的确产生了一些变动。”
白马探的出现,她的用词,成功将安室透的思绪带回了那一天。
他想将她拉出黑暗的那一天。
……
他低下头,慢慢擦拭着手腕上残存的点点水珠。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如果说之前半真半假的话语都有着还算现成的借口,自此而始的,就全是所谓的私下交往了。她要给出的,是没有基础的,一整套完全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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