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实在没办法准确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震惊、恐慌、害怕、质疑、冲动、烦躁、无力、难过、悲哀、后悔……
好像所有能发生在人身上的坏情绪全被她杂糅了个遍,以至于双耳短暂失聪,双眼模模糊糊的看江律初都有三道重影。
每一道重影都是不同情绪组成的他。
她有点晕,大脑在嗡嗡作响,似电流频繁穿过,炸开电火花,烧焦思绪。
再听不到江律初又说了些什么。
唯一能做的挣扎是颤抖着双手把那段音频发给施骋,让他找他团队的人鉴别这段录音到底是不是合成的。
施骋问这是什么,她无能狂吼:别管!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最后仅剩的、强撑的、自欺欺人的、信任。
江律初什么时候离开的姜亦不知道,他下去会不会把她在上面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姜亦也不知道,曲在楼梯上的腿在抖,明明屋子里温度烧的足够暖,她却很冷,杵在额头上的双手也在抖,拼尽全力握紧的手机几欲掉落。
冷汗布满整个后背,湿漉漉的,渗进皮肤包裹心脏,淹的她窒息,快喘不上气来。
她不敢问叶延坷,真的不敢。
害怕,是真的害怕。
越想细节越后怕那种。
在1608江欲铭的话、那晚在医院叶延坷的反应、叶延坷为什么会那么了解她、江律初为什么会知道她的亏欠,那天是他家里人的忌日……
以及,那段录音。
施骋怎么还不告诉她结果!
他团队的效率不是很高吗!肯定是假的对吧?是假的才慢对吧。
楼下的人都爆发出慌乱的喧嚣了,在叫在喊,他怎么还不给她发结果……
时间好难熬,一分钟好长,一秒一秒跳在她心上,却走的那么慢,脑子好乱,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想通了,只是她倔强的不肯相信罢了。
楼下真的好吵,他们为什么都在呼喊,怎么他们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上流人物的晚宴都搞的像菜市场呢……
“叮——”
消息不来的时候盼着它赶紧来,真正来的时候姜亦却望而却步了。
万一呢,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和叶延坷该怎么办……
可是微信消息该死被她设置成显示内容,施骋发来的消息哪怕她不想看都强硬的闯进她眼中,那般残忍。
【施骋:不是合成,是真的。】
姜亦彻底塌下双肩,眼眶猩红,五指插进头发拽着发根忍住崩溃。
以往没放在心上的细节也全部凸显。
原来她那天看见江律初在校门口上了的那辆劳斯莱斯,是叶家的。
原来连毓口中叶家的私生子就是江律初,怪不得他能得知叶延坷妈妈的事情,还以此靠近她。
叶延坷承认过他恨江律初,但叶延坷费尽心思把她从江律初身边抢走却不是为了报复将律初,而是她。
叶延坷那么那么了解她,叶延坷书房抽屉里那份报纸和协议……
对!
他书柜里那份报纸和协议!
姜亦瞬间五感全通,顾不上冒冒然下楼会不会被楼下的人发现,疯了一般撞去叶延坷房里拿他红旗l5的车钥匙,狂摁电梯摁键下负二楼车库。
摁键被她反复摁了几十次,门都被她踹了好几脚,电梯才悠悠然上来,完全理解不了她的着急。
很吵,是真的很吵,电梯经过一楼时她明显听到裹杂着害怕担忧、无力呼喊的声音钻入电梯缝隙,扑打在她耳边。
但她没空管。
她连自己都管不好,哪来的空闲去管别人的闲事!!
眼睛好疼,又酸又涩,涌进空旷地库里的凛冽寒风刺进她瞳孔,让她忍不住想落泪。
脚步声明明不大,却震响在她神经,红旗l5冲出地库的时候,瞬间被漫天的雨夹雪包围。
街上寥寥行人,高楼林立中全是温暖的万家灯火,枯树经历雨雪的摧残,屹立不倒。
一脚油门踩上80迈,姜亦尽力瞪的大大的酸涩眼里只有叶延坷的书柜。
求求了。
求求老天就眷顾她一次,就这一次,别他妈这么操蛋了,别这么操蛋了啊行不行!为什么每当她觉得生活要好起来的时候就一定要给她来一巴掌!为什么!
妈的,眼睛是真的疼,几近睁不开。
外面的雨雪好大,车玻璃都快撑不住了,逆她而过的只有一辆急促呜叫救护车,拜托,新年大礼不是这么送人的,她不要礼物还不行吗?
不行。
手机铃声在吵,她管不了了。
第二层书柜被她一把用力扯出来!
哐铛一声砸在地毯上,地板都跟着震三震,里面的文件、合同摊撒了一地,姜亦跪在地上翻一张扬一张。
白纸纷纷扬扬自头顶飘落,利纸边缘划破她指尖,渗出血珠。
姜亦感觉不到疼,眼里只有那份报纸和协议。
找到了!
痛心!江南新街一女人马路中央被卷入车轮下碾死,凶手仍逍遥法外!
原来那张报纸上江南新街的图片就印在标题下方,可她那天却没看见。
原来她12岁那天看到的那条街叫江南新街,江南新街,真好听啊,原来是条新街,路边还有那家叶延坷经常给她买藕粉莲子粥的店面。
原来那份协议是叶延坷父母的结婚协议书,原来他爸爸就是叶维衡,他妈妈才是江蕙。
为什么他妈妈要叫江蕙啊,为什么不能是别的姓别的名啊……
原来这就是叶延坷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却非要惦记当时有男朋友的她的原因;原来这就是她为什么能从灰姑娘变成公主的原因;
原来江欲铭早就暗示过她无数次,原来鞠喻捷那句‘上一秒能说爱你,下一秒就能和其他人联姻’不是随口说说,原来……
掉落在地上的手机还在响。
好烦。
姜亦攥着那份报纸的手无力的摔垂在身侧,报纸被攥皱,撑不住彻底跌坐在地上,于满地狼藉中被迫让自己接受这个措手不及的事实。
别他妈响了!
她知道她逃不过!能不能别催了!让她缓缓就那么难吗!!
紧紧闭着的眼压不住难过,胸膛剧烈起伏,她抽了两记鼻子,瘫靠在书桌旁接通电话。
“姜亦,我现在在医院……”叶延坷那边有风声,有轮子飞速磨在地板砖上的摩擦声,有惊呼声,有重喘声……
他声音听起来很急,带喘。
姜亦不想听,她什么都不想听,紧闭双眼紧皱眉心用尽全力念出一句,“你最好现在就死在医院,别再出现了。”
房间太空了,手机自耳边没拿稳的手中落下砸在地毯上闷响,响的她头巨疼,像快炸开了一样。
没心情再管叶延坷那边在说什么,独自把头埋进蜷起的双腿中强忍哽咽。
外面雨雪下的太大了,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好像打在她脸上,好痛,痛的她想流泪。
又好吵。
没开空调的酒店房间阴冷的厉害,寒气侵入四面墙壁同时向内蹿,她从地下停车场一路狂奔上来落了汗,可她的外套还在叶延坷房间里没拿,只穿一件毛衣的她被吹的好冷,好冷,唇都发紫了。
明明眼睛都够疼了,怎么还总有泪想往出涌啊,像用无数根针刺的眼球生疼,马上就要瞎了。
好烦,都他妈去死,都他妈去死算了!!
姜亦机械而麻木的用手背擦了擦酸痛湿润的眼,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总不得要领,一次次在快要站起来的时候又跌回去,背重重撞在冷硬的书桌上,好疼…
脚麻,腿抖,单手撑在身后转身跪在地上,头发狼狈的散了满身,还有几缕被她压在手下,扯的头皮都快脱落。
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门口走,想回了,想回家了,这不是她的家,这太冷了,再冻下去就要没知觉了。
可酒店的门却突然被从外面大力推开。
被风霜雨雪浸透的叶延坷夹杂着寒湿和呛鼻的消毒水味朝她大步走来,他声音被雾气包裹:“姜亦——”
姜亦反手把茶几上的平板扔砸在他身上,拖着酸麻的腿往后退。
这次叶延坷没躲,肩膀硬生生挨了砸,脸色微变,双眉拧了下,再没松开,也没管摔在地上裂了屏的平板,继续朝她走。
“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姜亦一把捞起茶几上那把他曾经用来给她削苹果的瑞士军刀指着他,哽着音咬紧后槽牙憋泪。
叶延坷满脸疲惫,眼白攀附血丝,腔调很哑,看起来很乏,再找不到平日里那种恣意随性,“姜亦,你有什么事和我说,行吗?”
“我他妈说什么?你自己干的那些事心里没b数吗?!把我当傻子玩报复我是不是很有意思啊?!啊?!!”姜亦拿刀直直对向他,满心满眼不信任的往落地窗边退。
“我没——”
他还在往她身边走,坚定的,一步不停的。
姜亦满眼通红冲他的嘶吼:“你敢说你不知道我是你杀母仇人的女儿吗!你敢说你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报复我吗!你敢吗!!你敢说你没答应和别人结婚吗!叶延坷!别他妈再装了!有没有意思啊!!你得逞了!你得逞了还不行吗!”
“姜亦,好好说话,这么喊嗓子会疼,你就试着相信我这一次,行吗?”
他沉着调子,闭了闭疲累至极的眼,抬手捏捏眉心哀求道,“就这一次,等过了今晚,我从头到尾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呵,给你一晚上编出来一个天衣无缝的骗我的谎言是吗?”姜亦后退着走被绊了一下,身形一歪,叶延坷急忙想上前扶她,被她躲开吼,“别过来!就现在解释!不解释我们就他妈的完蛋!”
他无力,满是疲惫不堪,却还一直在哄她,“那把刀利,你别划了手,我们——”
“说啊!你压根就说不出来!因为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根本没办法解释!”姜亦听不进任何话语,背靠落地窗举刀,新一年的第一场雪在她身后孜孜不倦的飘,却带不来希望与欢欣。
她双目含泪的判他死刑,“因为你他妈的从来就没有爱过我!那些全都是装出来的!就为了让我爱上你然后报复我!”
叶延坷终于因为她那句话停下脚步,身体僵直瞳孔骤缩,脆弱而不可置信的问她,“你说……什么?”
“你爱过我吗?叶延坷,你敢摸着良心说你爱过我吗?!你不敢的。”后背风雨交加,她的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往下巴滑。
“呵,”叶延坷悲哀而绝望的苦笑。
他可以无条件的全盘接受她对他的所有质疑,人品也好,道德也罢,为人处事可以,能力性格都行。
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跟她计较,并且还会不厌其烦的把自己一点不剩的剖析给她听。
可他唯独接受不了她质疑他的爱。
质疑他对她的爱。
眼角泛泪光,他声悲音戚道,“姜亦,你可以否定我,但你不能否定我的爱,你不——”
你不能这么残忍的。
“我凭什么不能?!因为你心虚因为你辩解不了是——”姜亦不管不顾的咄咄逼人。
叶延坷的眼眶红的厉害,像是下一秒就要往出滴血泪,声音饱含难过与无力,在客厅温暖而明亮的光下,第一次打断她,“你要解释,还是要我……”
犹豫两秒,内心挣扎的加上后半句,“……明天的解释?”
“解释。”她毫不犹豫。
其实他从她说出那句话就已经知晓结果,却仍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赌,赌她会不会在千分之一秒里,想起他的一点点好。
一点点就行。
哪怕是清早醒来床头柜上的一杯温水、是他一个向来只吃现成果切的人却拿瑞士军刀一点点为她削的坑坑洼洼的苹果、是酒店内全是雪碧和酸奶的小冰柜、是他一个海鲜过敏的人只要她在餐餐都会有海鲜的餐桌。
亦或者是他每一次抵在她最深处时,贴紧她耳畔轻落的、却从未有过回响的‘我爱你’。
无论是什么都好。
可她没有。
甚至在他坚定不移的走向她的那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内,她眼底全然是防备与不信任,没有一步不在后退。
他都不奢求她往前走,只要停一下都好。
就停顿一下。
她也没有。
叶延坷的背脊肉眼可见的塌陷,双肩下沉,垂头轻笑两声,又苦又悲,指尖蹭掉眼角的泪和难过,提步朝她走。
瑞士军刀还牢牢攥在姜亦手里,背脊紧紧贴附在落地窗上,风雪覆盖的玻璃窗穿透衣服渗进湿冷,她右手直直举着刀,颤。
“你别过来!不然我真捅你!”
他还是一步都没犹豫,与她只差三步不到的距离时,敛下他眸中的绝望,一个大步在她没来得及收刀时骤然上前抱紧她。
姜亦的背脊离开透冷的玻璃,埋进他胸膛里的双眼惊诧的瞪大,被迫弯曲的右肘抵上落地窗,手指迅速被滚烫的鲜血覆盖。
他隔着刺进左胸膛里的那把刀,紧紧环拥住她。
他的怀里不再像往日那般温暖,很冷,又寒又湿,消毒水的味道极重,呛的她直想落泪,可他的心跳很快,砰砰砰的,双臂也很有力,她挣脱不了,还有点疼。
她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只能听到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艰难解释,“我是都知道,但不爱你对于我来说比不恨你更难,所以在爱你和恨你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姜亦,我妈是因为你爸死的,不是因为你,这是两码事我分得清。”
“……”
“我爸突发心肌梗塞一直在医院,医生说最多还剩不超过半年,爷爷让我不要激他,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必须得答应。我是答应他要联姻,但这些口头约定在我法定前都没办法作数,而我和爷爷做了笔交易,如果我在三年内撑起叶家,就在法定那天娶你。”
“……”
叶延坷哂笑,炙热腥锈的血流了她满手满身,温暖她冰冷发僵的手。
他在喘,沉喘,可双臂却环的很紧,偏脸吻在她耳根,带着血,虔诚又脆弱,“可是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用了,在我费尽心思筹谋怎么才能娶到你的时候,你却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就否定我对你的爱。”
“我不——”知道是这样。
“……呵,算了,都算了……”
“爱给过你了,命也给过你了,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叶延坷强撑着左胸口处的巨痛,手掌自她背后移回胸前捂刀,松开她,向后退。
黑色外套上洇满了血,颜色又加深了一个度,铁锈腥味熏的人想吐,叶延坷面色苍白双唇泛紫,深潭般的眼中全是绝望。
手上沾满的刺目鲜血经寒凉掠过迅速冷却,短暂温暖后的寒冷比一直经历寒冷更容易让人觉得不能接受。
姜亦瞬间冷静,头脑逐渐清晰,“叶延坷——”
他用力摁着胸口冲她笑,鲜血逐渐溢满他指间,为手背上的青筋与纹身晕染腥红,竖直与横向交界的字母y因吸血绽放出最妖冶的感伤。
满身狼狈,满眼伤痛,边往房门口退边哽道:
“叶延坷,男,罪名:横刀夺爱,死性不改,2020年1月24日晚因失血过多导致休克,死于最爱的女人姜亦刀下。”
“此生无憾,来生不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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