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容的坐在了褚衡对面,沉着镇定的观察局势,脑中飞快预演计算,寻找对策和出路。这一局褚衡执黑,黑棋早已成势,白棋道尽途穷。唉,罢了,虑多反而棋臭,反而举步维艰。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只凭借棋感,不假思索,于右方盘三路造出劫争,在交手往来时挖、冲、拐,一挥而就。攻防间让原本厚势的黑棋布局变得稀落,最后白棋转守为攻,以二目半的优势险胜。

    由于下棋时聚精会神,我全然忘了周遭的看客。直至输赢定局已成,才大吁了一口气。起身退到翁斐身后,却发现那晟王翁晟不知是从何时来了,此刻正随着围观喝彩的看客高抬他的贵手,神情略带赞许的为我拍手鼓掌。苍天啊怎么又多了一个熟面孔到场,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方才还说刺激,现在倒觉得汗流浃背了。玩火玩大了,总是会后怕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晋王见自己这方扭转乾坤了,大袖一抖,喜笑颜开。忙向他的皇帝侄儿道谢。

    翁斐却并不居功,“跟我有什么关系,都是她功劳。”说完,他望向我,我甚至能从他的眸中看清自己满满的倒影。

    晋王十分有眼力见儿,见我戴着面具,也不追究我姓甚名谁,只管夸赞道,“我皇侄儿身边有如斯佳人,似水美眷,真是好福气。不单棋艺精湛,还机敏智慧。”

    如斯佳人似水美眷,大家都以为我是他的女人翁斐闻言淡淡苦笑,“她这几日嗓子哑了,出不了声。我代她谢过皇叔赞美了。”

    这柳宛宛本就是晋王斥十万雪花银赎来的。岂料半路上杀出个文纠纠、酸溜溜的朱昂,领着一群很会吟风弄月、颠倒是非的骚人才士,请求晋王宽宏一回,还宛宛自由身。虽是恳求的言辞,可字里行间却给人一股柳宛宛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的感觉。晋王虽然闲散纨绔,但却不糊涂。他之所以豪掷千金,花了那么银子,目的很赤|裸,就是为了满足自己一树梨花压海棠之欲。怎么可能会大发善心放生到嘴的鸭子呢?只是这群文人嘴巴都厉害,极擅长道德绑架,一通说嘴如坐云雾竟把他给绕了进去,晕头转向的就答应了朱昂提议的对弈赌局。赢了,就继续带柳宛宛回王府;输了,就还柳宛宛自由之身。啊呸,后知后觉的晋王一口唾沫腥子,还真招了这朱昂的道了。把话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怎不见他花银子为柳宛宛赎身?无非就是假仁义,以正人君子的模样帮柳宛宛争取所谓的自由身之后,获取她的芳心,方便日后自己蜜语哄骗,谈情说爱,快活白嫖罢了。

    输了就是输了,朱昂搬了褚衡做救兵,晋王搬得可是皇上啊。有皇上在场,他们自然得一言九鼎,不能出尔反尔了。否则为了妓子反复不定,被论欺君处置,可太犯不着了。

    事了拂衣去,翁斐不再多留,带我离开,出了碧海楼,我仰头回望,发现柳宛宛正在二楼对着我的背影冷眼静看,若有所思。我这才不甘示弱的回视她,比她的目光更清冷无畏。所谓京城第一名妓,确实是妍资艳质,别有风情的。只可惜当年叶知秋被卖去妓院的路上有贵人相救,碰到了襄阳王,不然,这京城一名妓的风头,怕是轮不到这柳宛宛了。

    “得让你陪朕辛苦的多走几圈了,甩掉那些尾随的人。”

    翁斐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注意力。我这才收回眸子。朝他笑道,“他们跟着你又能有什么用?难道想上前混个眼熟?”

    “让朕认识了,并且顺眼了,从此的路可就坦荡了。在朕身边别有用心的人总是很多,有些人不单是为了自己而来,或许单纯只是个替人办事的眼线而已。盯着朕的一举一动,从中获取有用的信息。”

    他这话让我隐隐生忧,不由得问:“那待会甩得掉那些耳目吗?甩不掉怎么办会不会发现我的身份啊”

    翁斐见我惴惴不安,朝着我自信的微笑,弯腰俯在我耳边轻声说,“有朕在,你只管放心。千万不必有负担。你,相信朕吗?”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在了我的耳尖,一瞬间染红了我的耳根。我强作镇定,稳住了呼吸,才敢点头回应

    走了一会儿路,他问我为何还心事重重,我叹了一口气,“刚才下棋赢了那一局,也不知是对是错。会不会将那柳宛宛推入火坑。她虽是贱籍,但又是如此活生色香的一个美人。权贵们仅凭一盘棋就决定了她的命运,我刚才状似无畏,但现在想想,心底有些不安。”

    “你不必觉得歉疚。你怎么知道她就不想去晋王府里呢?”

    “万一她更渴望自由呢?”

    “晋王不替她赎身,她此刻会在何处?”

    “青楼朱唇万人尝”

    “那就对了。这世道讲究王法秩序,晋王真金白银买了她,她就是属于晋王的。今晚没有你,朕也会指个棋艺比褚衡高的人去应对的。”

    他的宽慰有些成效,但我还是回头望了望那远处碧海楼在月下的伟岸重檐,喃喃道,“那她会恨我吗?”我有些庆幸自己戴了面具,就算她恨我,有朝一日做了被晋王抬了位份,也无处寻仇。我暗叹一口气,越发明了地位权势的重要。我要争取变得更强,不能和这柳宛宛一样,沦为男人的玩物,连缚鸡之力都没有。

    翁斐带我到栽满杨柳的岸边儿,坐上一艘乌篷船,船由支流汇入主干道,与十来艘同样外观的乌篷船互相交错穿行,混淆了视线,最后悠然分开,各行其路。

    烟花三月,纷纷灿烂如星陨,两岸歌舞升平,花朝节的艺人鱼龙漫衍,百姓拍手叫好。而船篷低矮,逼仄狭隘的昏黄空间内,只我与他一人,相对而坐。

    我摘下面具,有些娇赧不自在,不敢与他对视。翁斐看出我闪躲的目光,“你现在这样可爱局促,与刚才下棋时势如破竹,当者披靡的样子很有反差。上次在西湖泛舟,也这样。”

    “您还得啊”

    “怎么会忘。”怎么会轻易就忘。翁斐深邃的眼眸里,某种情愫渐浓,由一丝伤情慢慢转变成富有侵略性的凝望。

    这样灼人滚烫,让我无处可逃。舱内烛光昏黄,暗香浮动,我盯着他那优越英挺的脸庞,镶嵌着玛瑙般的深邃眼眶,感觉心跳不已,呼吸滚热。翁斐慢慢俯身靠向我,越来越近,直到气息都扑在了我的脸上时,他却停顿住,盯着我的唇,迟迟没有动静,仿佛在克制,在挣扎,在跟自己心底的理性与感性激烈的交锋。

    我的呼吸都快要被他临时勒马的行为逼得停滞了,干脆将身子退后了些,大口呼吸,试图稳住险些失控的心。

    他问我,“你知道欲罢不能却要不断按行自抑、克己复礼是种什么感觉吗?”

    我定定的看着他,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觉得他身上的龙涎香淡淡萦绕在鼻尖,让我想不顾一切依偎上去。

    他自问自答般的说:“反复纠结,反复难受。从江南到现在,尤其是现在这一刻。”

    从去年初秋到今年春末,甚至以后。像一种瘾,戒不掉。

    “你也是属意朕的,对吗?”翁斐的一双黑眸紧紧追随我慌乱的眼睛。突然如此开诚布公我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道德伦常的枷锁,他有,我也有。如今他肯为我冲破,我反而有些怯步了。他是帝王,没人敢对他指指点点,点手莋脚,除非不要命了。而我已为人妇,若处理不当,稍有不慎就会背上不安其室的骂名,被世人或妒羡或鄙视的说三道四,痛诬丑诋。

    我摇了摇头,不敢承认,只是如诉如泣的望着他,仿佛水波盈盈的眼睛里流露的才是真实的答案。现在还不是轻易表明心意的时候。何况,求之不得才能寤寐思服,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反而容易失去价值。我得控制好火候,挠得他心痒,利用好他这份情意,为长远谋划,决不能白白浪费。

    我有些哽咽的低吟,几度泫然欲泣,“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终究是身份有别。

    他勾勾的望着我,欲说还休,“你放心,朕现在不会做出格的举动”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朕知你在顾忌什么。若朕以后将你的顾忌消除了呢?”

    我惊诧得瞪大双眼,直直的望着他满脸严肃认真的神情,消化了许久,才启齿:“我不愿被千夫所指。”

    翁斐仿佛看见生机,再度凑近我的面庞,恢复活力般低声笑道,“所以说,你只是担心世人的眼光,而不是舍不得某些人?”

    我稍稍侧目,无比清晰的看清了他鸦黑纤长的睫毛,眼眶下那颗小小的泪痣,还有因呼吸性感滚动的喉结。

    正当此时,“嘭——”的一声重物撞击,船只剧烈摇晃。翁斐的身体因重心不稳朝我倒下,导致今晚几度相牵引的身体终于真真正正触碰到了彼此。结实劲韧的胸膛压迫我的柔软,虽然隔着衣物,但那一瞬间压迫来的触感,还是让我不由心颤,不知该作何反应。

    翁斐与我四目相交,一时间忘了要起身。

    “皇皇上”

    直到我有些慌措的唤他,他才匆促拉开与我的距离。

    “嘭——”又是一阵猛烈的撞击,翁斐手疾眼快,不容多想,直接将摇晃欲坠的我揽入怀中,护住我的脑袋,定定坐稳。

    他向外不悦道,“怎么回事?”

    撑船的属下在外恭敬的回话,“回主子,咱后面有艘小船想超赶咱们,但此处河岸变窄,又是昏暗的长桥底,挤满了画舫跟渔船,船夫技艺不佳,才不小心撞了咱们。”

    翁斐放下心来,柔声问我,“你没事吧?”

    “我有点怕”其实我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如此姿态亲密的坐在他的大腿上,鼻息间都是他龙涎香的淡淡体息,让我有些嚅嗫,假装迟钝,假装忘记了该分开才对

    “不怕”他将我搂得更紧,迫使我的脑袋能枕在他肩头,身体贴近他起伏的胸膛。不行了有些腿软了刚才他不还说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吗现在这个算吗?我不禁替他找借口,情急之下,身不由己应该不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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