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船只行驶到了今夜初遇地点一二百米处的石桥下。撑船的属下对内提醒道,“主子,咱到了。”

    这时的我早已从翁斐怀里挣脱,他起身掀开卷帘,先一步踏出去,向我伸出手,“我送你下去。”

    月下清光皎皎,乌篷船有些荡漾不稳,我踌躇了一会,将素手搭在他掌上,由他牵引着下船。

    后边儿那艘两度与我们相撞的船只此刻也在下客。对方三五人,虽是汉服打扮,却是外族面孔。不像是胡商,倒像是从游牧部落来的,比如匈厥。其中一个女生见了翁斐的样子,转头对同伴用族语笑道,“这中原大地竟有如此高大俊朗的男子,甚合我心意。”

    “怎么?你还想带人家回去咱们部落做女婿?”她身边同样威武帅气的男子打趣了几句,惹得一行人笑哄哄的。

    我虽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从他们目光所及的方位与神态,就隐约猜出他们是在议论我们。我怕他们不怀好意,便望了眼翁斐,他看出我的不安,低声宽慰道,“没事,他们在夸朕帅呢。”

    我被他逗得噗呲一笑,再回头时竟与那笑声爽朗,个性张扬的女子的目光对上了。她是在打量我?还如此明目张胆。

    见我发现了她,她干脆大方的三两步飞跨上岸,用我朝语言略带口音的对我打招呼,“这位夫人好福气,居然有位那么好看的郎君。”

    苍天啊又来了,又一个误以为我与翁斐是一对儿的。但这次我却不着急辩解,只看向翁斐,笑而不语。

    那女子不以为意,继续上前两步,“不过夫人你也不差。生得好生秀气,我知道你们中原女子皆以皮肤白嫩,腰肢娇柔为美,是吧?就像你这样的。但在我们那儿,可不好养活,男人都瞧不上。大家都喜欢身体强壮的女人,能弯弓射月,赛马驰骋。”

    我生在中原,又不去你那风沙漫天的塞外天地,这里的人欣赏我的样貌就够了,我又何须让你们喜欢?

    但面上仍得体的温婉一笑,并不多话,“谢谢姑娘夸赞。”

    他身后另外一个彪汉子也跟着上岸,以为我们听不懂他的族语,就直言不讳道:“这些中原女人都瘦巴巴的,不好生养。幸亏没把他们的公主嫁给咱们的王子,不然咱们匈厥的优良血统,可就堪忧了。”

    这戏谑话一出,他们又豪放的哄堂大笑了。却不知翁斐知己知彼,早就学习过他们的语言。瞬即会意,猜测到这群人就是今年匈厥派来朝贡的队伍了。

    他们一行人中,那个威武帅气的男子笑得勉强,谨慎的用族语制止道,“这里是别人的城邦,都少说一句吧,言多必失。这次我来朝贡,就是为了找到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女孩,势要把她带回咱们匈厥做王妃。日后见了王妃,你们可不准说她身子骨弱,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那匈厥女子嘟嘟嘴,“你上次来京城都是三年前的事儿了,也许人家早就嫁人了呢。”

    翁斐闻言,看向那个自称是匈厥王子的人。心里有了眉目,朝贡的大队按理还在路上,而他们竟提前十天抵达了京城。反正过几天这群人都要在大殿之下跪拜自己,翁斐也不多留,朝着他们点头笑了笑,就领着我先行告辞了。

    、

    翁斐站在不远处,目送我回到放花灯的河岸边儿,之前替他撑船的另一位属下对我指了指船舱。我会意进去,果然木槿正昏睡在小船舱内。摇了摇她的身子,她才迷糊转醒。

    “小姐我怎么睡着了,我是睡了多久啊?”

    那撑船人替我解释道,“你方才晕了,我好心将你救下。你小姐守在此处多时了,就等你醒了。你们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听他这么一说木槿不是他弄晕的才怪噢,我可怜的小丫头。我心虚的揉揉她的脑袋,“好些了吗?咱们快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木槿很是歉意,缩了缩脑袋,就跟着我回到了车夫所在的集市口。我们赶到时,车夫才撂下围坐在一起打牌的牌友,颇有些意犹未尽。离开那么久,也没人起疑多想,我这才放下了悬乎的心。

    这几日霡霂绵绵,淫雨霏霏。我托腮靠窗望着阴微的天色,露出皓腕。院内落红一地,仍顽强沐雨的花儿一簇簇的紧挨着取暖,尽管花苞上早浸满了雨露。远处杏花玉蕊零乱,池塘水涨,烟波下圈圈涟漪不绝,有三三两两的鱼儿在荷叶从中嬉闹穿梭,纵情肆意。

    刘清慰从魏紫苑刘禤处回来,见我无聊,便要陪我下棋。我关心道,“怎么不去多睡一会儿?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入宫了。”

    “无碍的,我不困。”

    “那不如我们用皇上赏赐的那套棋吧。”

    刘清慰笑了笑,“上次我说用,你还舍不得,说不敢用呢。”他望我身后春雨如油,新绿透窗,水雾弥漫,很有意境,便将棋盘抱到我跟前,“美人与春景,相辅相成了。咱们就在这宽窗边儿下棋吧。”

    我与他一边儿对弈,一边闲聊诗文。他望了望不远处被风雨摧枝的梨树,说过几天等天晴了,就能去挖两年前他亲自埋下的梨花酒了。如此一说,让渐渐学喝酒的我倒是有了些期待,默默盼起了天晴。没多久花囍拎着刘府管家快步进来通报,说是繁昌公主来了,此刻正在刘府大厅,等着要见我呢。我理了理衣裳与云鬓,就跟刘清慰前往大厅拜见翁韫了。我们到时,公爹刘禤跟婆母朱婉正在盛情招待她。而弄月偷偷躲在帘后,也在悄然打量这位情敌,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翁韫见我来了,跟我寒暄了几句,又朝着刘禤和朱婉继续说了些场面话,最后才跟我去了琼枝苑儿,想单独聊聊天儿。刘清慰知道公主想说些婚前的闺话,也不便跟着,便自觉回卧房补觉了。

    翁韫坐在方才我下棋的窗边儿,“逢春姐姐,你这儿的布置虽不及宫里富丽堂皇,但却好是清雅别致啊。外面的院景秀丽,和风细雨,更是让人惬意。”

    “公主谬赞了。区区陋室,怎能跟皇城比。”我说着,又叫花囍跟木槿去另一侧烹茶了。

    “前些日子我差人来送帖子,后来才听说你被我皇兄责罚禁足家中,不准探望。”

    “呃连你也知道了?被圣上责罚,人人皆知真是叫人惭愧啊。”我有些怀疑自己当初让皇上这么帮我到底算不算明智了可那样的情况下,我反正是想不到更好的主意避敌了

    翁韫赶紧讪笑,“哎呀!其实我皇兄人还是很好的啦就是那帮老臣总是气他,导致他有些时候脾气不大好以后啊本公主罩着你就好了。”

    他真的脾气不太好吗?我想起他每次都对我温柔以待的样子甚至还有肢体接触那一刻的暧昧画面,竟有些胭脂泼面般的脸红了。

    “逢春姐姐,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脸红了?”

    “啊哈哈,可能突然有些热吧。”我以手挥扇,掩饰脑海里让自己面红耳赤的暧昧场面。

    翁韫并未多疑,只说住在宫里烦心,才想着出宫解闷,找我闲聊。“那叶知秋之前住在晟王府,与我勉强算是河水不犯井水,如今堂而皇之的住在宫中,企图与我分庭抗礼,真是厚颜无耻。她有太后娘娘庇护着,尹家想讨个公道,也申诉无门。对了,还不知你听说没有,叶知秋之前施邪术祸害尹家,迷惑晟王与太后,已经人赃并获了!可惜太后娘娘中蛊太深,事到如今还在包庇她!”

    比起太后我更在意晟王如今是何态度。只要晟王没有心死,仍愿意相信她,爱她,那尹相莲等人就不算完胜,还有的是没有硝烟的仗要打呢。

    瞧翁韫越说越激昂,我也不阻拦她,任由她一吐为快。

    “而且听说她还与别的男人颠鸾倒凤、暗通款曲哎呀!龌龊极了,我都不好意说了,真是有辱皇家颜面啊!她本就没有皇室血统,却白白损了我们的脸面。那太后也是”说到执迷不悟的太后,翁韫还是理智的悬崖勒马,及时住嘴了。她对太后是诸多不满,但无奈,人家地位尊崇,在自己母亲之上。她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了。反正啊,这王学英也不是个姓翁的,又没有生过皇嗣,有什么好处全给了王家尹家,怎会设身处地的为他们帝王家的利益着想呢?

    我见翁韫宣泄的差不多了,才晓之以情的安慰她,并叫木槿她们奉茶来。翁韫喝下丫鬟们端来的热茶,润了润唇,又继续倾吐道,“自从叶知秋进宫后,晟哥哥从来没去看过她。真希望晟哥哥赶紧想通了,一纸休书休了她。”

    “我认识叶知秋多年,不觉得她是蛇蝎心肠的女人啊。她那样软弱纯良的性子,若说会诅咒人、施媚术、下迷蛊,我是不愿信的。哎,她就是性子太软了,若有一丝主动害人的心思,又怎么会任由那大杂院的李山玷污摆布呢?我听说她跟李山私通并非自愿,是被威胁强迫的”我见刘清慰的一角衣裳掩在珠帘后,便知他大概是睡不着,公主情绪高昂,声音不轻,刘清慰恐怕也是被吵到了,所以才干脆从卧房出来。我是看他在,才顺势做出温良敦善的样子,表面上是在替叶知秋说话,字里行间却给足听客心理暗示,引导着他们的思维,不知不觉中深信叶知秋与李山的奸|情属实。

    杀人诛心,没有什么比毁掉一个人的清誉更狠,更毒的了。尹相莲屡次鲁莽挫败,这次能想到这阴损的招数,实在高明。跟她们比起来,我只不过顺水推舟,落井下石而已,还算是善良了。我为自己方才的歹意开脱,如是想道。

    公主又说:“哼,她那是看着柔弱罢了,迷惑人心的假象。逢春姐姐你仁善,竟还被蒙在鼓里。她与那叫李山的贱民看起来可并不像是被胁迫的呢。那李山不也说了吗,她俩在婚前就已欢好。真是行为不检!这段时间晟哥哥不来皇宫,是因为被伤的太深,独自治疗情伤呢。而她呢?在宫中可没闲着,一点儿都不安分,几次三番在御花园里假装与皇上哥哥偶遇,搞得淑贵妃她们都被气死了,个个都如临大敌似的。”

    “什么?”我瞬间面色不安,有些牙痒切齿。但顾念刘清慰在帘后,很快就掩藏好了真实的心迹,气度淡定,仿佛事不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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