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头一次见她以这种眼神看人, 仿佛是还未回过神来。
她几步朝她走过去时,徒儿一直盯着她,目光如影随形。
云舒尘总感觉徒儿似是某种被淋了窝的小兽, 湿答答地坐在一旁,此刻整个人瞧着都有些可怜。
她有点欣慰于卿舟雪的情感又找回来一块碎片, 这副模样瞧着更像个有血肉的活人, 可谓是比以前大有长进。
心里隐隐约约的,一个等待的期盼,好似又近了一步。
只不过这样易碎的神色很惹人疼爱, 云舒尘抬袖抚了一下她手感柔顺的发顶, “怎么了?”
“这话本……”她顿了一下才说:“秋月白择了这种法子, 她的师父难免不再理她。可是她那么喜欢她, 没了她便活不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
云舒尘一愣,才直直地盯着她膝上摊开的话本——这是她不怎么想面对的东西。
可是徒儿俨然入戏,看得相当纠结, 竟然已经共情。她倒是没有探究为何师尊会收藏这种话本,只是将自己一颗心都塞进了纸里。
云舒尘不禁暗自摇头,这本尺度实在有点生猛, 她因此不太愿意借出。
没成想徒儿的着眼点异常清奇, 竟然被这其中乌七八糟的情节伤成这样。
试问都看了这种话本,谁还会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
都是感官上的刺激罢了。
云舒尘将那摧人心肝的话本拿开, 远远放到一边, 又坐在卿舟雪身旁, 轻笑一声:“你也这么大了,怎么看个话本还能较真?不是早告诉你,看个乐子罢了。”
她的肩膀上顿时贴了个徒弟。
卿舟雪靠着她, 默了良久,索性直言道:“可我也想过这样对你。”
云舒尘当即愣住。
徒儿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如千斤两重的石头砸在了自己的心上,一时让她回不过神。
卿舟雪就是觉得这般关系相近相像,所以这情节看着,才会有切肤之痛。
云舒尘好不容易找回了点知觉:“这话本中的一对,阴差阳错,确实破镜难圆。”
“可是……卿儿糊涂了。”她垂眸极轻地笑:“我并非是萧成玉,你也不是秋月白。”
卿舟雪的眼睫抬起,正刚坐直身子,去看她神色。
然而她眼前一黑,唇上就抵上一片柔软。
这个吻并不同于之前,不再是浅尝辄止地贴着。
她尚在茫然间,下巴被人抬起,嘴微张,尝出了另一种甜。清香得似乎是桂花味。
因为对方是云舒尘,卿舟雪身心放松,没有半点反抗之意,看清了师尊近在咫尺的姣好容颜,她便安静地闭上了眼。
师尊垂落的长发,又柔软而冰凉地盘绕在她颈窝间,卿舟雪下意识在手中攥了那么一缕,顺到尾,不自觉将她拉近了许多。
她总觉鼻间都是女人身上熟悉而温情的味道,一时心神恍惚,忘了呼吸。
直到云舒尘感觉卿舟雪已经快要窒息,她才放开她,嗔道:“再亲下去,你怕是要魂归西天了。”
“师尊……”卿舟雪喘了口气,抬起眼睛认真道:“我喜欢你这样亲我。”
云舒尘此刻的耳根像是捂了一团火,隐隐约约发烫。
她直起腰来,压下心中羞赧,挑眉道:“这下舒服了?”
徒弟点点头。
云舒尘笑了一下,又将话本拿来,“看话本不会伤神了?”
徒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有师尊在,我现下不想看话本了。”
其实多看一些话本也挺好的么。云舒尘觉得她看话本看得开窍了不少,正有些后悔之前怎么非要拦着徒儿汲取古今贤文。
哦,好像是因为误会了那个阮师妹。
只见她的师尊轻叹一声,自玉镯之中取出一个木盒,还未打开,卿舟雪便闻到了一层桂花的香气。
“方才路过,发现太初境山脚下开了家新店。”云舒尘说,“这里的桂花糕做得不错,带几个回来给你解解馋。”
这糕点口感软糯细腻,周身白嫩,切成方正形状,底下垫了青色的木叶,上面则仔细刷了一层蜜,沾着点点的桂花。
从桂花糕一入口,徒儿微妙变化的神色来看,云舒尘便知晓,日后手头常备的哄某姑娘的吃食,又多了一样。
卿舟雪安静地咬着桂花糕,还有点粘牙,正是缠绵柔软的触感。
她悄然看向云舒尘的侧脸,又怔了片刻。
这种触感让她想起刚才那个也带了桂花清甜的吻。
两人这样莫名地亲了一遭,一下子在无声中说开了用言语表达不清楚的东西。
情之一事上,自从知晓她的情根不全以后,云舒尘便再未勉强过。当然夜晚也再未容许过徒儿贴得太过火。
云舒尘现下更似刚刚把一颗幼苗载进土里,在岁月静好中慢慢看她生长,抽枝发芽,最终期盼着她终有一日能开花,告诉她相同的心意。
在此之前,无需焦急,一切深谙道家智慧,顺其自然。
而卿舟雪本不是个拘泥的性子,她见师尊与她的相处终于趋于平常,半点也没有觉得“不伦”不好,于是渐渐心中再没有什么烦恼。
卿舟雪心思稳定下来,掌门虽不知她们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见这孩子练剑又回到了以前心无旁骛的状态,甚至因为心情较好而连上了几层楼,他也终于放了心。
不过掌门人作为一宗主事,能完全放心的时候几乎没有。
他听着外面一阵兵荒马乱,正是奇怪时,春秋殿门一开,底下溜进来几个灰头土脸的弟子。
“掌门!着火了!”
掌门眉峰一蹙,“山上着火?若无异常,寻几个水灵根的弟子扑灭了就是。”
“掌门,相当异常。”
一弟子战战兢兢,“那火是凤凰火,寻常水奈何不了,根本扑不灭,这怎生是好?”
“凤凰火?”掌门诧异道:“我太初境从未圈养过火凤凰,怎会……”
没多时,他双目微睁,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前几日钟长老说他那小徒弟下山游历,阴差阳错杀了只虚弱期的凤凰,又把凤凰蛋捡了回来,可真是不得了的机缘。他沉声道:“你带个消息给黄钟峰与鹤衣峰,请越长老和云长老过来一趟。”
越长歌是单水灵根,而云舒尘有水灵根。
最后掌门想了想,又将云舒尘家那个得天独厚的小冰灵根也一同召起。
他们几个长辈带着一个小辈,神色严峻地站在山巅之上,看着峰顶上几乎燃成了火海。
越长歌悠悠叹了口气,“一个个徒弟不是有大造化,就是有大机缘。长老的这点家当还真禁不起折腾。不是被雷劈就是被火烧。好在我峰上徒儿也不怎么爱修炼,因此无病无灾地过了这些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卿舟雪听了这话,身躯动了一下。
云舒尘凉凉道,“你浑身的家当都穿在自己身上了,哪儿还惧雷劈火烧呢?”
越长歌哼了一声。
“我命峰上弟子皆已经撤离,不会伤到人命。你们二人能对付这凤凰火么?”掌门看着烧红的半边天,这火势当真不能再拖。
“掌门师兄,倘若灭了这火,空耗我满身灵力,”越长歌抚上腰间长笛,另一只手则停在掌门面前,微妙地搓了一下,“是不是该给点面子?”
“罢了。”掌门黑着脸,又瞥一眼卿舟雪,“在小辈跟前,你能不能把言行举止放得端正一些。”
越长歌笑道,“哎呀,师兄海量。”
她不再谈笑,指尖的长笛悠悠转了一圈,定在唇边。
一曲音声磅礴,似乎有海啸潮生,逐浪三千。
凡是笛声所波及的每一处,皆于虚空之中泛起波浪。
太初境中部的一个大泽之中,水流流动得甚是汹涌,随时能拔地而起。
越长歌掀起了几乎半边泽的水势,瓢泼的大雨向那座火峰上浇去,声势相当浩大。
这一场暴雨浇得昏天暗地,甚至冲跨了许多被火烧朽的树木。
但是火势也只是暗了一些,还是熊熊燃烧着一切可燃之土壤。
“果然无用。”云舒尘一直在观望,摇头说:“怕是扑不灭了。现下最好将燃着之处围起来,保住不蔓延。”
“卿儿。”
“嗯。”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甚有默契。
卿舟雪拔出腰间清霜剑,云舒尘则掐了个手势,在那瓢泼大雨钟显出一条龙的身形,正舞动着身躯,朝卿舟雪这边窜来。
卿舟雪相当熟悉玄冥,她一脚踏上龙头,脚尖点着之处变为凝霜。
她与苍龙一同去,相当迅捷,不多时便来到这一片火海边沿。
火势正在向周边的其它草木蔓延,如一张无情的大口,试图吞灭掉周身所有生机。
她一个人并无这般大的本事,但借由越师叔带来的一场大雨,师尊缠绕入她经脉之间的浩瀚灵力,尚且能在烈焰之中凝冰。
一招新领悟的流云浮雪,周身逸出霜白寒气,瞬间给这座峰圈上个雪白的围脖,正卡在火线与林线之间。
冰霜不如水那般容易被火蒸发,至于此处,凤凰火便再进不了一寸。
脚下以水为身的苍龙围绕着山岳盘旋一周,任霜白寒气将它层层染透,化为一条精致而华美的冰龙,以巨大的身躯围住山上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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