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琮的家里并不算大,也对,这本来就是八九十年代的宿舍房。
很简单的两室一厅,拢共就五六十平。
地板是贴的地板纸,显得很旧。
简单陈旧,有些生活气息,无端让江渺沉睡的零星记忆苏醒。
李明琮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厨房没有门,半张帘子掩着。
他示意,“放茶几上吧,想吃什么?”
江渺迟钝摇摇头,劳拉和艾司的代谢期有十二小时,她整个人仿佛虚脱,“随便……不麻烦的就行。”
“那你等会,”李明琮去厨房拉开冰箱,窸窸窣窣的声音,“先吃点吧,等会给你叫个开锁的行么?”
开锁两个字刺到她的神经,开锁还要换锁,不换锁她今晚根本不能安心睡,折腾下来会太晚了。
“会不会晚?”
李明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估计得十二点多了……”
江渺犹豫片刻,起身去厨房,结果掀开布帘才发现这厨房真的很小,u字形,他个子高,一人在里面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要帮忙吗?”江渺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出去坐着吧,就两碗面。”李明琮正在用煮锅烧水,厨房里热气袅袅,男人的身影格外挺括坚实,大概也是看出她的局促,他随手脱下了外套递给她,“那帮我挂门口吧。”
“好。”
他的外套并不厚,淡淡的烟味,拿在手里有些分量。
江渺拿着出去,挂在了入门处的挂钩上。
李明琮是出于关切,问她,“头晕?”
“嗯。”江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回来傻站在厨房门口。
“吃几天了?”
“六天。”
“一直在这家医院看?”
“……嗯。”
“第三医院精神心理科就两个医生,国内对心理也不太重视,如果你愿意,明天我带你去别的医院看看,”李明琮拿了挂面下进去,斟酌说,“药物很多,不合适的要及时换。”
大概是因为这样加量吃真的不舒服,江渺鬼使神差点点头。
“出去等着吧,我炒个菜,油烟机坏了,十来分钟后吃饭。”
“好。”江渺又点点头,临走前跟他说,“谢谢你,李警官。”
“李明琮。”他淡笑,“李警官挺见外。”
江渺去了客厅坐了一分钟,从百度上搜了个开锁师傅的电话,拨过去之后,师傅说着一口极快的粤语,江渺愣滞住,艰难开口说,“你好……”
那边飞速的陌生语言,让江渺心悸,师傅不耐烦地用广普说,“加急五百!”
江渺在思考要不要问换锁的时候,师傅挂了电话。
李明琮听见了声音,从厨房里掀开帘子,“开锁的事儿……吃完饭我给你联系一下。”
“还有换锁。”
“好。”李明琮在厨房里应了一声。
江渺挂了电话,脱力地坐在沙发上。
电视是开着的,声音很小,厨房里咕嘟嘟水开的声音,切菜的声音,煮饭的味道……
抗精神类药物还有诸多显著副作用,诸如厌食,食欲下降,眩晕,疲劳。
江渺靠坐在沙发上,本来对新环境会非常不安,但听着李明琮做饭的声音,反倒渐渐安心下来,她逐渐困倦。
于是仅仅十五分钟后,李明琮关火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江渺歪在沙发上睡着的身影。
她的姿势像是保护自己,双手抱臂,半长的头发散下来,一张脸有些发白,微微蹙起的眉心,仿佛不安,有散不开的疲倦。
李明琮被调到g市是他的队长强势要求的,调来的时候张警官有发给他江渺的资料。
十七岁,五年,东南亚缅北,犯罪集团的魔窟,死里逃生,父母下落不明。
厚厚一沓资料,挑拣出几个字,看的也是触目惊心。
之前的心理评估都写的是入睡困难,睡眠剥夺,惊醒惊厥,所以李明琮没有叫醒她,他去卧室拿了个薄毯,放轻动作盖在她身上,而后怕吵到她,自己端着一碗面去阳台上吃的,顺道给一开锁换锁师傅打了电话,商定明早来。
李明琮的生活很简单,办公室,回家,两点一线。
因为一场小毛病,从抓捕线上退下来也已经有几个月了,队长有意让他养伤,在边境城市负责了一阵子受害人安抚工作,结果那会刚侦破一个大案,解救出来不少受害者,后勤工作也没轻松到哪里,正好那时要队里要把老张调回来,队长一打听,打了个招呼把他送回g市。
g市治安很好,警民工作环境良好,犯罪率都很低,每天在办公室里坐着根本不忙,偶尔也就是去做做反诈防拐宣传。
日子一下变得很空。
李明琮坐在阳台上,他其实非常不喜欢这样空的日子。
他在边境城市已经呆了多少年……算算,七年。
七年里,李明琮从没过过这样空闲的日子,因为没有家人,他连年假都没休过。
他在世间没有任何依靠,也没什么爱好,空闲的日子非常非常不适合他。
也正是因为常年在边境城市跟进一些跨国犯罪案件,李明琮的睡眠也并不算好,晚上十点钟,他一点都不困,索性坐在阳台上,也不知道江渺什么时候会醒,他去睡觉似乎不太好。
于是李明琮再三思虑,回客厅坐着。
江渺睁眼的时候以为时光错乱了。
客厅里亮着一盏很浅的小小的落地台灯,很浅很浅的光晕。
电视亮着,是静音——但刚醒来那一瞬,江渺以为是自己的听觉消失了。
茶几上放着水杯。
男人坐在她身侧的沙发里,手肘拄着,偏头撑着太阳穴。
江渺有种很奇妙的能力——她能从面部轮廓上猜到这些人是来自哪些地区,比如她家乡的那个北方省份,古传多是东夷人,特征是五官大气端正,是面部立体度高留白少的浓颜系。
——李明琮就是如此,清晰而流畅的下颔轮廓,五官很是周正耐看,眉眼深邃,鼻骨高挺。
与g市所在的粤省特征不同——粤省自古以来是融合了古羌和百越族的特征,山根低,五官略显几分柔和厚重,跟当地闷热的气候有关系。
她发散地想——李明琮或许跟她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李明琮仿佛察觉到什么,偏头就看到了江渺睁开眼睛。
他直起身子问她,“要吃饭吗?”
江渺鬼使神差点点头,其实她不饿,只是估摸着大概到了要吃饭的时间。
可惜房间里没有钟表。
李明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去了厨房。
江渺按亮手机屏幕——02:36。
面坨了,李明琮给她蒸了个虾仁鸡蛋羹,要蒸十分钟。
江渺醒后愧疚感也随之而来,“李警官……对不起,我睡着了……”
李明琮倒是不太困,他从厨房里倒了杯水端到她面前,随意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你要说对不起的话。”
“……”江渺等着他说话。
“明天跟我出去一趟吧,你这药,这个吃法不行,”李明琮思虑了几秒,“江渺,生活是要继续的。”
-
江渺跟李明琮初遇的时候状态非常差,诸如这一天就是如此。
她吃了蒸蛋羹后,等着李明琮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人又一次变的困倦,她当时迟钝许久想:劳拉这吃法真的不行,今天一天都没清醒过。
在李明琮去刷碗的功夫,江渺又开始困倦,额头神经一跳一跳,心脏一下一下地跳的难受。
李明琮看她今天确实状态差,低声跟她说,“去卧室睡吧,沙发上睡的不难受?”
“没事,再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江渺浑身乏力,伸手拉过旁边的薄毯。
李明琮看她这状态,没跟她多说什么,进了卧室简单收拾了下床铺。
而后看了看时间,给老张发了条微信,问他g市比较好的精神科和心理科医院是哪家。
老张没睡,下一秒电话进来——
“第一医院,怎么了?”
“没,”卧室连接一个小阳台,李明琮去了阳台反手关门,“看江渺状态很差,第三医院看得不行,我估计这两年你们这心理援助没起作用啊。”
“以前公安部和民政部安排了专业的心理咨询,但是她特别抗拒,如果她实在还是抗拒的厉害,你就别……”
“我管吧,”李明琮说,“我总不能不管。”
“……”老张沉默一会,“想起你姐姐了?”
“你们那边还好吗?”李明琮没答,“……估计也没多好吧,不然你也不至于凌晨不睡。”
“情况是有点棘手,华腾集团批皮太好了,我们从线人那里拿到了一些消息,但是对方可能有察觉,现在线索又断了。”
“……”
老张不打算跟他说太多,“行了,你早点睡吧,g市打拐办工作不忙,你就当休息休息吧。”
李明琮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老张挂了电话。
他其实想说一句,要不过一阵子把他调回去吧。
这想法一上来,李明琮又把电话拨回去。
老张倒也爽快,仿佛敷衍打发,扔给他一句,“行啊,那你先把江渺安顿好吧,什么时候她能正常生活了什么时候你回来。”
这难度可不低——照老张的说法,这姑娘两年都没恢复正常。
李明琮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疲倦捏捏鼻梁。
最后折返出来,看着睡着的江渺,他叹口气,也没叫醒她,他微微弯腰,手托在她的腿弯处,将她打横抱起来。
李明琮常年跟队做日常训练,把她抱起来那瞬间,心里掂量,这姑娘估计也就八十斤出头。
太瘦了。
李明琮把她放到主卧床上,g市冬天没那么冷,一床薄被就够了。
李明琮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去沙发上凑合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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