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卓璐次日在国子监见到谢辰时,  整个人实打实的愣了一下,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失去对方这个难友的准备,谁料今日竟还能碰见。

    这简直就是喜事一桩啊。

    夏卓璐忍不住上前,笑道:“你昨日不是还说要以离家出走为威胁定国公的吗?这是……”他上下看了谢辰一眼,  目光别有深意,  “不管用?”

    夏卓璐今日穿了国子监服的统一着装,从颜色到衣袍样式都是极为端正素雅的,  若他收敛一些面上的幸灾乐祸,  倒也像个认真求学上进的学子。

    可他这么一笑,  谢辰看着便觉得有些手痒。

    谢辰慢条斯理地弹了下自己被夏卓璐碰到的那一角衣袖,  今日他又没能如愿穿到一些富贵鲜亮的衣袍,  所幸也就这短短一段时间,临出门时还是如了祖父的愿,没有太过张扬闹腾。

    修长如玉的指节在淡青色衣袖上一掠而过,这般嫌弃的动作由他做来便多了几分优雅。

    夏卓璐就算看出他略带嫌弃的姿态,也因为这般作态而愣了一下,  然后好气又好笑的推搡了他一下。

    “好你个小子不就调笑了你一句吗?至于么?”

    谢辰这才勾唇笑了一声:“看你受苦,  于是我想着再多陪你几日。”

    夏卓璐挑眉追问道:“那几日之后呢?这国子监在京都不是个小地方,你来这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到时候你想去哪?难不成这辈子都不回京都了?”

    不等他回答,夏卓璐凑近了小声道:“表弟我偷着就是提醒你一句,  尽量别为难定国公了,万一到时候被记了一笔当真是吃力不讨好。从这里毕业上下打点一番,也就难受个一些时日,忍忍就好。”

    他说这话时若有所指。

    京都世家公子中纨绔也有一些,但彼此间都留着一丝分寸,夏卓璐没怎么见过像是谢辰这样没有根茎的浮萍般,  却是飘在了上空,泥土与绳索都扯不住他。

    在这样的感觉下,纵使谢辰做出的事有些失了分寸,夏卓璐也有种对方还未触底的心理预期。

    谁家公子会在回京都第一日便去了第一花楼,简直恨不得将急色二字钉在身上,由着世人人议论。

    当时就算他隐隐看出对方那些举动背后另有目的,在那种情况下,也只能随着对方。

    夏卓璐素来聪明,此时念着几分亲近,到底还是多嘴了几句。

    夏卓璐虽然说的委婉,懂的自然都懂。

    谢辰睨他一眼后,弯唇回应道:“之后的事那便之后再说。现在我来了自然也不能随意再走。”

    这个回答敷衍又含糊,避开了所有可能的指向。

    谢辰本就做好了这辈子不再回京都的打算。

    天楚王朝的京都自然是繁华的,这样的繁华很好,好到并不需要再多住他这样一个人。

    谢辰说不上来,或许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之后的事那便之后再说,就像他之前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以监生的身份重新踏入国子监内。

    闻言夏卓璐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追问,马上就要到了早晨的诵读时间,他便笑着拉了谢辰匆匆赶路,中途遇见本来走在前面的卫珞陆淮二人,便并作了一团,热热闹闹的聊着。

    陆淮今日精神看着有些不太好,像是有些什么发愁的心事,眼下都落了一圈黑晕,见到夏卓璐与谢辰二人来了些精神,笑着打了声招呼。

    几人走着走着,夏卓璐便与陆淮并肩聊到了一起,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方,而悠然自在的谢辰与从容温润的卫珞就落在了身后。

    身边少年公子情绪内敛含蓄,像块玉石清透温润,谢辰看过一眼,双方微微颔首便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卫珞率先开口问道:“谢公子那日在揽芳盛宴说今日今年下半年便要重开科举,圣上才初登基,世人不知手段深浅,虽稍有冒犯,但还是想问一下阁下为何会得此想法?”

    他语调自然不含半分锋芒,就连这般大胆的话题也不紧不慢,言行举止间都彰显着心性之稳重。

    谢辰弯唇轻笑回应:“我也只是随意猜了猜,若是真被我猜中了,那就算我未卜先知。若是猜不中,那就是随口笑言,卫公子若是当了真,未免有些抬举谢某了。”

    谢辰面上毫无破绽,他那日饮了酒有了几分醉意,就连开口插话时也难免露出几分锋锐意气,因而留下漏洞,但他此时被人追问也不见慌张,轻巧之间就将这件事给翻了过去。

    “谢公子虽然说是醉酒胡言,但我却觉得谢公子所说有几分道理。”卫珞侧目看向身边言行带着一股随性意气的谢辰,淡淡笑了一声。

    谢辰笑道:“有道理吗?许是卫公子想多了。”

    他们对视一眼之后,卫珞无意识凝眸有所意动,不等他想到什么,对方便又收回视线,看向了前方。

    话已至此两人便不再多说,而前方夏卓璐见两人落在身后,连忙抬手道:“走快一些!不然来不及了。”

    谢辰笑着应了一声。

    *

    谢辰在国子监呆了小半月有余,这期间,他本以为会再撞见那位林时水公子,但是那位公子就连担任助教也仿佛是有一会没一会的。

    自初入国子监那一面之后,他再也未见过对方一面,这让谢辰对于原先的猜测有了几分迟疑。

    他心中叹了一声,慢条斯理拉了下宽袖遮在手背之上,心中笑自己多想。谁会那般费尽心思钻到国子监来,就为了试探他?

    他一个不求上进的公子哥,哪里漏了那么多的破绽能招来那样的人物?

    眨眼间从他来到京都,时间已经过了快一月,从初时对国之监的陌生又熟悉,到如今的熟悉,谢辰也终于在一片代表高洁挺拔的绿植之中,寻到了一处不是很大的桃花林。

    桃花开了许久,也落了大半。谢辰伸手接了一瓣刚好坠落的桃花,璀璨烂漫的红在他掌间顺着脉络留下痕迹,轻轻一碾滴落到指尖。他低头启唇尝了一下,没有味道只有淡淡的香气,这让他有些怅然若失,他以为会尝到一点甜。

    思及此处,谢辰摇头笑了一下自己的多想,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定国公那边知道委屈了孙儿,因而对于事情收尾倒是办得颇为积极,这日晚上他将谢辰叫来告知已经打点完毕,旁听生本就不算是国子监正式的监生,再加上他托了人,谢辰若是明日不想去便可以直接离开。

    定国公将这事与谢辰说了之后,谢辰微微点头笑道:“劳祖父费心了,孙儿受之有愧。。”

    谢辰对定国公弯腰认真行了一礼。

    定国公一惊连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硬是将人给扶了起来。

    “是我为难你了,你我祖孙之间不该这么客气。”

    谢辰随之起身,定国公便又重新坐下。

    他们一坐一站,彼此相望,静默无声之间仿佛在等着什的定国公最终长出一口气,“这京都真的留不下你吗?”

    谢辰没有立刻给出回答,他认真想了许久才缓缓垂眸,那双生而含着三分笑意的风流眉眼最是潋滟俊美,此时温柔安静下来却好似多了几分神性,将他与尘世众生隔出一道天堑。

    他轻轻出声:“或许,是留不住的。”

    天楚王朝眼看眼看新帝登基,盛世将启,哪怕当今圣上是个无能之辈,只要他能做好一个守成之君,层出不穷涌出的名臣将士也足以将这盛世推到巅峰。

    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天下才子名士纷纷赶赴京都。

    不管是求青史留名,还是求王权富贵,但凡人有私心,为着后世子孙,总要来这一趟。

    天下文人都将汇及于京都之处,可以说正是风起云涌之时,可就是这般聚贤纳才的地方,却偏偏留不住他这个孙儿。

    世人皆说江南舒家名声在外,却教不好一个外孙。

    朽木纨绔、不学无术、风流无度、肆意妄为、毫无礼数,种种此类言语,尽数堆到了谢辰头上。

    定国公对于其中诸多,哪怕有血缘牵绊,在相聚之前却还是难免信了其中四五,其中是一二见到人后便消了,之后剩了三二。

    但如今他们一上一下,一坐一站,一问一答。定国公哪怕不通文墨,但多年为人处事下来,心中自有一根标尺,如今他看着安静敛眸站于身前的孙儿,却是一个也不信了。

    他这个孙子胸怀锦绣,却不肯吐露一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断了他的念想,但心有隔阂,本就难以破壁。

    定国公自知他性情粗莽,并不是那种细腻开解之人,也无法究其源头,他最终挥了挥手,表明了那一丝纵容态度。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

    谢辰依言退去。

    临踏出门前,定国公猛的一拍桌子,大吼了一声,“我不管你去哪,日后每到一处必须要报信给平安,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入土之前,若你不能回来,必须把曾孙给我送到京来由我亲自教养!”

    他说的凶狠,脸却别开,始终没有看向谢辰。

    谢辰顿住脚步,唇角泛开一抹弧度,温和笑出了声,他俯腰认真回道:“孙儿晓得了。”

    世有轮回,亲缘二字,奇妙无比。

    虽然定国公说的是明日他若不想再去国子监便可以不去,但是谢辰只是想了片刻便决定明日还是要去一趟国子监,只当认真同那地方告个别,亦或是同新认识的几位少年公子当面说一声珍重。

    次日。

    陆淮与卫珞并不知道谢辰近日要打算离开国子监的打算,得知此事,微微一怔,反倒是夏卓璐心觉可惜。

    他重重拍了拍谢辰的肩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对于这位突来的表弟,他就算觉得合眼缘,但是敌不过对方另有打算。

    夏卓璐自诩聪明,却也从未看透过这位表弟,得知对方未来另有打算,他心中有众多不解,到底还是体贴没有多加追问,只是问道:“不入国子监也不科举,日后你还有何打算?”

    谢辰并未告知对方他此番一去不再回,而是唇角含笑将此事给翻了过去,“走一步看一步,我不愁吃穿一生富贵,目前没什么想要打算的。”

    他转眸看向落下手中书本的卫珞。

    两人对视一眼后卫珞合拢书本,“国子监乃是世间少有的求学圣地,不论你是否有求学之心,在这里待着便已是难得。”

    尤其在先帝整顿之后,国之监便已与之前有了大大的不同。

    谢辰点头说:“我知道。”

    卫珞便又道:“你知道?那你可知道有人穷极一生,也不过想要你身上的名额。你想进便进,想出便出……未免过于任性。”

    他虽无责骂之意,也无谴责之心,但这话说出来便多了那么几分味道,陆淮知道卫珞的本意,想要开口辩解几分,夏卓璐却没有插话的意思,心中还是想着能否改了谢辰主意。

    谢辰心思玲珑,并没有将这番话向心里放,他弯了腰,低声道:“卫公子冰雪聪明,日后定为朝廷栋梁。若求知己,何愁岁月绵长,无需将目光放在谢某身上。”

    此话一出,卫珞面色一顿,陆淮目露奇色,无声撇过卫珞一眼,似有讶异。

    谢辰语句微顿,又道:“谢某受之有愧。”他双手覆拢,微微弯腰的青衣公子从上到下皆如玉润青石一般惹人眼目。

    世人皆道面前之人,纨绔无能,极尽诋毁之词。卫珞手指微动,有些不知对方何意。

    他出生的卫家乃世家大族,家学渊源。他自幼教养极严,心性难掩傲气,世间能入他眼之人少之又少。

    一论才学,二论家世。非他势利,而是这两者息息相关,寒门中人鱼跃龙门的他并不看低反而甚是欣赏,可是此般存在少之又少。

    不知为何卫珞思及此处微微垂眸,叹息一般,出声道:“许是道不同。”

    谢辰笑着接声:“是以不相为谋。”

    卫珞公子心气如何,谢辰一眼便知他对方所求,但对方的那条路,他前世已然走过,甚至走到了巅峰。

    而铃声响起,新的晨读重又开始。三人站定片刻,谢辰笑着催促:“去吧。莫要迟到了,我们来日再聚。”

    夏卓璐若有所感,上前一步半响之后又撤了半步,“那就来日再聚。”

    陆淮不如他们二人心思敏感,但他所察觉之处,亦是常人所不及之处,他定定看了谢辰许久,才转身跟上。

    谢辰站在原处,目送几人离去走向光线明亮之处,微微垂眸。他指尖微动摸了个空,心道若是有把折扇就好了,此番空落,竟有些寞然。

    离开国子监前谢辰去了藏书楼一趟,为了避嫌他刻意避开这种类似读书人心中圣地的地方,他不仅一个都没有去触碰,甚至专入那类玩乐地方。

    国子监的藏书素来聚揽天下孤本古籍,为学子心中圣地,也是国子监对外招揽文人名士的一大重要因素。

    此时谢辰停在藏书楼前,仰目一看,曾亲力亲为打造的牌匾高挂上方,由他师父出山亲手落下的书法笔钩依旧。

    他所想甚多,所思甚广。

    先前百般避讳,如今看来却是像有一份畏怯之心。

    谢辰与守卫对了腰牌,确认身份后进入藏书楼,他一楼未看二楼也未看,直奔三楼。

    四楼他进不去,五楼他不能进。

    三楼乃是孤本古籍,重中之重,只准誉抄不准借出。

    谢辰伸手抚过书架众多书籍,指尖掠过书页,古朴书香在鼻尖若隐若现。每碰一本便仿佛有岁月的折痕掠过了指腹。他一路向前走去,仿佛掠过万千岁月,种种过往皆在眼前闪过。

    蓦地,谢辰顿住。

    他抽出一本,还未翻开书页,背后传来一道轻淡语句,疏冷中带了些熟悉。

    “谢公子,对永安君生平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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