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愫, 出剑。”
舒抱香面无表情,她立于高空,缓缓提起剑, 随意一挥, 剑气似虹,兀地破开虚空,月色深深, 云雾炸开, 一时间, 雨露震飞。
流光飞舞, 她于月下,宛若九天仙子,容貌美好, 气势逼人。
舒抱香平静地注视着舒愫,她问自己的哥哥,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她没有问[为什么契约我的法器]。
那问题太蠢。
无论是法器觉得舒愫更优秀,继而转投明主,还是舒愫想霸占她的法器, 这两个最接近真实答案的回答, 她都不愿意接受。
事已至此,走到了这一步——
她胸腔中的愤怒狂躁往下压, 所有的委屈憎恨全都发酵成上涌的热量, 她被笼罩其间,失去了理智, 只需要一点火星, 她的身躯就会完全炸裂!
极怒下,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意思。
每一次, 她开心的时刻都有意外发生。
好似,上天都在排斥她。就像,她不该获得一点偏爱。
等待,她习惯了等待,等待母亲的施舍,等待他人将视线投向自己。
没有人会等她的,她走慢一步,就会被抛下。
舒抱香居高临下地俯视一步步后退的舒愫,他脸上还残存着一丝天真的错愕,像个被打掉糖果的孩子,疑惑伤心地抬头看她,好像他才是那个被伤害、被抛弃的人。
他想解释。
舒抱香却觉得恶心,难以形容的情绪涌上喉口,她想吐,背脊处痛得发痒。
每一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最后的结局都是她退让。
固定的结局,一次次重复!
无数张年轻青涩的脸,她在笑,笑容僵住,她垂下头认命。
无论她争辩什么,再多的话语都无力,不管她说什么,如何祈求,最后的结局都是她在退让,所有的挣扎反抗只是他人口中的“小把戏”,她滑稽得就像猴子,被关在笼子里,叽叽喳喳地叫,让人发笑。
舒愫还用那种眼神看她,曾经的一幕幕炸在舒抱香脑子里——
舒抱香忽然想杀掉舒愫,杀意一现就怎么都压制不住!
杀掉他吧,杀掉这蠢货,只要杀掉他,母亲就不会再用那种眼神看向自己,只要杀掉他,一切痛苦都会结束!
结束,结束这一切
舒抱香握紧剑柄,剑端对着舒愫,她脸上的表情冷得吓人,她是真的想杀掉舒愫!
舒愫还在退后,他不愿出剑,他不想伤害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下一刻!
剑光轰然炸来!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斩碎,舒抱香不顾一切斩剑——
灵石齑碎,剑风荡过,簌簌如新雪,只凭那股剑意,舒愫被击退,他如一只鹤,身形飞退,重重落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鲜血,血是铁锈味
舒愫半跪地上,单手握紧剑鞘,他还不肯出剑。
“舒家鹤子,不过如此。名动天下的舒秉心不会用剑?”
从简世鸢的角度看,舒愫很是狼狈。
少年身陷纯色的月光中,那光仿若牢笼,将他死死困住,拖长了单薄的影子,他眸中仍有疑惑,微微仰面,月光倾洒,他眼中一闪一闪,可能是波光在晃动,也可能是泪。
漫天剑光如刺,剑气卷刮在他身侧,他垂落的长发被剑气削去一截,左侧长右侧短,美丽也凌然。
确实很漂亮的一张脸,只是不适合露出这种表情。
他应该骄矜,笑得坦荡真诚,热烈像阳光。
舒抱香讨厌他无辜的表情,她恨他的无所知!
“来战!”
劲风袭来,舒抱香踏风踩月,薄剑倒映月光,亮俏俏地照亮她的一只眼,她眼中无畏,唯有手中的那把剑,剑如她,剑是她——
“如此澎湃的剑意——”
[她动真格了]
铮!
舒愫还是拔剑了,他才出剑,简世鸢就察觉出两人的差距。
舒抱香剑意刚劲,宛若开锋的利刃,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直冲而下。
而舒愫是“至柔”,似春生百草,嫩绿从岩缝中顶出,迎着无尽威压,化压力为养料,旺盛生长。
拿剑的舒愫过于耀目,神采飞扬,众星拱月。
肉眼可见,舒抱香的速度变慢了。
过刚易折,舒抱香出剑太猛,只为求杀,对上舒愫就落了下风。
“没能在史书中知晓他的生平,真是遗憾。”
剑刃相撞,火星四溅,舒抱香两指合拢,擦过剑刃,横剑逼近,她眼神空洞,似乎正陷入虚妄的混乱中,战斗全凭身体本能,舒愫与她近距离对视,她眼眸中暗沉沉,幽幽映出他的容貌——
清冷如玉裂。
舒愫剑一抖,他想退后,可惜舒抱香一把握住舒愫的长剑,她用力,血顺着指缝溢出,一滴一滴,溅在剑刃处开出一朵朵血花。
她像感觉不到痛,外出试炼她经常受重伤,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疼痛,战斗中,她就只有“胜”或“死”。
盯着舒愫痛苦的表情,舒抱香嘴角慢慢勾起,她学着舒愫的样子,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舒愫瞳孔猛地一颤。
他不想与舒抱香战斗,但此时他不得不战。
舒愫长剑上有血槽,舒抱香的鲜血顺着剑刃向下淌,染红了他的手,他握着剑柄,血太滑,湿腻腥甜,他快握不住自己的剑。
“那就战。”
此时此刻,舒愫阖眸,只听一声清脆的鹤唳!
剑意化形?
简世鸢看着舒愫双手合掌,一束光在他掌中诞生,长剑空悬处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虚影浮现。
“去。”
简世鸢眼睁睁看着白鹤虚影如利箭,裹挟着无尽的剑气冲向舒抱香,伴随着声声悲唳,洪水般冲刷、冲灭!
法则金链看得很爽,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见解
[啧,这花哨的招式,华而不实大锤你在不在听我说?你看得那么认真干嘛!不过一招剑意化形,你也可以做到啊]
简世鸢平静回道“学习永无止境。”
[学会了你也用不着,难道你还打算用人族修士的修炼方式修行?种子的神力是会自然增长,等你掌握更多权柄——]
话未说完,简世鸢笑了,笑声截断了法则金链滔滔不绝的说教
“不要那么功利,我学习新知识是因为我喜欢学习的过程,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法则金链
[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没点亮学者相关的圣号,按理说,像你这样博闻强识的种子很容易点亮知识层面的圣号]
“嗯?”
[圣号的诞生需要强烈的情绪刺激,你享受学习的过程,不觉得烦恼枯燥,这种平和稳定的情绪是无法支撑圣号凝聚的]
简世鸢默默听着,“嗯”了声回应法则金链,他的眼睛仍看向舒愫,眼中画面飞速变化,他仔细琢磨舒愫、舒抱香来往的招式,脑中自动查找他们的漏洞。
舒抱香挡下了舒愫的攻击,她极其擅阵法,呼吸间,她就摆出了一道杀阵。
千万剑影化作巨龙盘踞头顶,霎时青色的剑气呼啸而来,它们比刀片更锋利,几乎要化为实体,舒抱香立于阵眼,周身星光闪烁,她深呼吸一口气——
蓦地,整道法阵轰然爆开,那条剑影所化的巨龙冲向舒愫!
轰隆!
爆光下,舒愫身影未动,他双袖翻飞,衣袍被风鼓动,猎猎作响。巨龙撞来,舒愫也只是伸手,就这么虚空一点,巨龙竟诡异地定在空中,再也无法发动攻击。
仅一根手指,就轻松化解了舒抱香的杀阵。
风呼啸而过——
月光下,舒愫眉眼清冷,一眼望去,仿若玉碎。
若说改诗时的舒愫才华横溢,闪亮耀眼,那此时的舒愫就是天下一等绝色,惊鸿一瞥,无人能忘。
自己的杀阵被人轻易化解,舒抱香眼瞳一缩,她没有退后,反被舒愫的云淡风轻激起血性。
舒愫终于认真了,她早就想与他一决高下!
“冰。”
长剑凝冰,连同整个右臂一起冻住,舒抱香屏气疯狂吸纳天地灵力,霎时罡风狂啸,她抬臂,嘴角浮出疯狂的笑意,背脊处慢慢渗出殷红的血,长好的伤疤再次绷裂。
冰蓝剑芒震彻天地,形成连绵不绝的声浪,此波一浪接一浪,以舒抱香为中心,如洪水疯狂涌动,扑向舒愫。
“哥哥,再见。”
轰!
有什么东西被炸碎,银如月光般的花哨耳饰被削断一截,嗖,刚好砸向简世鸢,简世鸢看着它飞去、坠落。
巨震后,天地一片死寂。
法则金链啧啧感叹
[骨肉至亲也会斗成这样?不死不休,人类只是可悲的生物,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珠子,让他又何妨?]
简世鸢仰望月亮,不管人类如何争斗,它都挂在天上,不悲不喜。
“舒抱香在乎的不是这粒珠子,而是平等和承诺。舒愫答应她,会等她回来,结果她回来了,他却不声不响契约了自己的战利品,对于舒抱香而言,伤心的不是失去战利品,而是舒愫的失约,这是将她推向深渊的最后一击。”
[她不是已经习惯了失望?再失望一次又能怎样?何必闹成这样]
气浪一波一波向外卷,带起风阵阵。
简世鸢习惯性勾起嘴角,想起什么,笑容消失,“一直失望,就要永远失望吗?这是什么道理?”
他缓慢而平静道“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你猜他们谁会赢?]
“舒愫没死,那他就赢了。舒抱香动了杀心,舒愫可没有。”
飞尘最终还是落下了,简世鸢又看清了面前战斗的场景。
舒抱香的冰剑刺穿了舒愫的右肩胛骨,他们像拥抱,紧紧贴在一起。
舒抱香将头埋在舒愫的脖颈处,死死咬住他的皮肉,鲜血流进她嘴里,他们两人的鲜血混在一起,骨肉至亲连血的味道都是相似的,他们从未如此亲密。
舒愫呼吸时,也能感受到舒抱香呼吸的力度,两人身体的热量相互传染,仿佛又回到童年时,两人相拥而眠。
舒抱香想杀掉舒愫的,可不知为何,她出剑时避开了舒愫的气穴,只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发泄后,尝到哥哥血液的味道,舒抱香又哭又笑,抱着舒愫的头,仰面流泪,她一遍遍问“为什么不等我?”
我只有你了。
舒愫最终还是没忍心伤害舒抱香,最后一击,他松开了手里的剑。
是血太滑了,他握不住剑柄。
“我”
舒愫想说什么,可他没能说出口。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绝不能说法器觉得他更优秀,自愿认他为主,这样的实话会伤害舒抱香,她那么骄傲。
舒抱香也说不出口,她觉得难以齿启。
她不想像个脆弱的小姑娘,哭着向哥哥抱怨不公,告状是小孩子的特权,她长大了。
两人就这样错过了袒露心迹的最后机会,一切都在向深渊滑落,没有谁能阻挡既定的命运。
伏在舒愫的肩膀上,舒抱香终于鼓起一点勇气,她问“它为什么不选我?”
是我不好吗?我不如你吗?
如果是我不如你,我就认命,以后我专心为你护道,反正在母亲心中,我只能是个工具。
工具就要甘于命运。
舒愫努力挤出笑容,像以往那样开玩笑,试图糊弄过这话题,“啊,那是因为它喜欢我,毕竟我长得漂亮,谁会不喜欢我?”
是啊,身边的人都喜欢他,这理由很合理。
舒抱香不笑,就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不说话。
舒愫越说越没底气,良久,他才想到另一个理由。
一个愚蠢至极的理由。
“因为你是女修,它只愿意契约男修。”
因为你是女修
女修
哈?
“哈哈哈——”
舒抱香狂笑,笑得眼泪流出来,她死死勒住舒愫的脖颈,越笑越大声,脊骨处的伤口裂得更大。
平息青州鬼乱并不像她说得那么轻松,舒抱香谨记舒愫的教诲,不可伤及无辜。为了拯救那些平民,她受了很重的伤,鬼将使诈,从身后偷袭,差点将她劈开,就差一点,她就会死在那。
她刚缝好了背脊处伤口就马不停蹄往回赶,她知道家里有人在等她,她想同他一起过生日。
更多鲜血溢出,染红她的衣裙。
[哥,这是我此行的唯一收获]
“哈哈!”
舒愫被她抱在怀里,靠着舒抱香的胸膛,他能感觉到令人恐惧的颤动,舒抱香的胸腔挤出奇怪的声音,舒愫从未听过这样诡异的笑声,好像这一刻起,他将永远失去自己唯一的妹妹,他做不到任何挽回。
舒抱香笑够了,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伸手,手指在颤抖,她抚摸着舒愫余下的半截耳饰,曾经她送了舒愫一个红莹花纹的耳饰,他片刻不离身,不管什么场合都戴着它。
现在,耳饰被她斩断了半截,它坏了,她也不打算修补了。
她温柔地抚摸半截银色,然后一把将它拽下来!
“那个珠子是我送你的,我弄坏了你一件饰品,就补给你另一件。”
说着,舒抱香推开舒愫,摇摇晃晃站起身,向前走,走了几步又觉得走错路,她又向东走,又走了几步,她转过头。
月光下,她背后一片血红,她望着舒愫,用难以形容的声调,慢慢说“如果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为什么、凭什么!
月光永远安静,目睹了一切仍无动于衷。
简世鸢不是月光,即便他没了感情,也何难从这种巧合的悲剧中抽离。舒愫、舒抱香本来有无数可能,可他们双向选择,最终选择一条无法回头的末路。
一步错,步步错。
画面即将进入别的节点,简世鸢望着舒抱香,她一步步走远,忽然,简世鸢想到那句诗“宁可抱香枝头死”,命运从那时起就已经写下结局了?
不等他感慨,记忆片段就像赶时间的旅人,急匆匆卷起这段故事,另一段又徐徐展开。
舒抱香伤了舒愫的右肩胛骨,这种小伤在修士眼中算不了什么,只需一颗灵丹妙药就能治愈,可也不知为何,舒愫逃了武斗。
侍女们找不到舒愫都急坏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找舒抱香汇报情况。
舒氏家族牵头的十年一次的子弟试炼比试,参与者众多,其中不乏顶级世家的精英子弟,可谓是“豪杰云集,千修赴宴”。获胜的弟子将被各大宗门、家族重点培养,可谓是修仙界的人才选拔大会。
试炼内容分为文斗与武斗,佼佼者有资格进入舒氏家族安排的秘境,秘境中灵材珍宝无数,任凭有缘者、技高者争夺。作为东道主,舒氏子弟必须全员参与,若有人逃躲比试,就视为“叛逃”。
轻则打入家族炼狱,受寒冰钻心之苦。
重则毁去灵根,家族除名。
像舒愫这样精英子弟,若不出意外,应在比试中大杀四方,抢夺魁首,扬舒氏之威。
可他逃了,没有理由的叛逃。
[一点小小挫折就选择逃避,真是不堪造就!]
法则金链最瞧不起软弱的人,帕维洛因也好,简世鸢也罢,祂们都是迎难而上、越战越勇的战士,在法则金链认知里,勇者就只能前进。
“这不是逃避,这是软弱的爱。现在,他愿意为妹妹放弃一切,放弃比试就是放弃显赫的地位,放弃曾经的荣耀,他觉得舒抱香情绪崩溃是因为他挡路了,他要给她挪位置。”
[珠子怎么会契约他?这样软弱愚蠢的人族修士,舒抱香不比他强?哪怕今日对敌十死无生,舒抱香也不会逃命,她会在台上战死!]
简世鸢垂下眼睫,“为什么契约他?因为他强啊,系统择优而取之。”
“舒愫这一路走得太顺,就像他说的‘谁都喜欢他’。未经风霜,他天真稚嫩,舒抱香想要的,他不懂、他也不理解,他只能给她所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可这些东西,舒抱香不要。他越退,对于舒抱香而言,越是一种侮辱。”
“如果他堂堂正正地打败舒抱香,他们决不会走到今天。舒抱香信服强者,她只是讨厌性别歧视,可舒愫找了个最差劲的理由,完全点燃了舒抱香的愤怒。”
简世鸢与法则金链说着话,舒抱香也听完了侍女的汇报。
她长久地沉默,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我们的衣服留下,我去找他。”
侍女松了口气,又是叩首又是擦泪,千恩万谢地留下了衣饰。
舒抱香先去翻看自己的衣裙,果不其然,白鹤图纹、素色鲛纱,配饰也是各种鹤型图案,她觉得没意思,又去拿舒愫的衣袍。
十年一次子弟比试规矩繁多,服饰都有严格的规定,像舒抱香、舒愫这样的本族主脉嫡子女,服饰最为夸张华丽,每件装饰都有独特的意义,比如舒愫的玉冠,需千年不化的玄冰打造,日光下玲珑剔透,月光下却会显露出金属的质感。
舒抱香拿起舒愫的外袍,白袍绣金,质感极佳,外袍最下端有白鹤金纹,这是上百位绣奴耗费数月绣出的特殊花纹,在不同的光线下会显露不同图案。初晨,白鹤展翅。正午,白鹤翱翔。傍晚,白鹤休憩。夜晚,月光下,白鹤舞翩迁。
一时一纹,招摇晃目。
舒抱香抚摸着眼前精致繁复的男袍,又去拿舒愫的玉冠,忽然,她笑了起来。
[她在干嘛?她怎么变了样?]
舒抱香吞下丹药,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整张面孔痛苦地扭曲着,肉眼可见的诡异变化,她像融化的蜡像,身躯绵软,五官错乱,明明痛到咬紧牙,她强忍着痛楚,不停地抚摸自己的脸颊,顺着轮廓,捏塑自己的容貌。
“融肌丹?不对,融肌丹无法彻底改变人体骨骼,她将自己拔高了是失传的塑骨丹?”
传闻中塑骨丹可以重塑一个人的全身骨骼,若是血肉至亲使用,可以完全变化成自己的亲人。这种易容方式非常痛苦,使用者需捏断全身骨骼,再捏碎每一寸肌理,这种痛苦,常人无法承受,有传闻曾有人在塑型时痛死,因使用时过于痛苦,这塑骨丹慢慢就失传了。
舒抱香将自己捏成舒愫的样子,她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倒靠在椅子上休息。
明明那么痛苦,她眼中却有亮闪闪的光,她伸手,死死捏住舒愫的外袍。
她换上了舒愫的衣饰。
层层叠叠的素色衣袍,宛若一团轻飘飘的云,里三层、外三层却不显累赘,反而衬托她身姿如玉,舒抱香挽发束冠,略低头佩戴耳饰、头饰、颈饰、手饰。
金玉碰撞,清脆叮响。
殿外有侍女叩首请罪,言语间有催促舒愫的意思,她知道,舒愫必须要上场了。
她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自由,从未有过的畅快之感,连呼吸都变得轻盈。
为了这一刻的快乐,哪怕下一秒会死,她都心甘情愿。
[她想取代舒愫?妙啊]
“不,她想救他。舒愫不参赛就视为叛逃,她为了包庇舒愫,选择假扮成哥哥,替舒愫参加比试。”
舒抱香还是在乎舒愫的,她不愿意看到舒愫受辱受罚,所以她铤而走险,利用塑骨丹重塑容貌,假扮舒愫参赛。
这计划无比大胆,监赛的修士中有不少高阶修士,若她被发现,定难逃惩罚。更何况要假扮成另一个人参赛,就要熟悉他人战斗时的招式手段,稍有差池,就会暴露。
更糟糕的是,舒抱香也要参加比试,也就是说替舒愫打完一局,她就要再用塑骨丹重塑容貌,以舒抱香的身份,再次战斗。
若替代舒愫战斗时她受重伤,那后果可想而知,即便没被发现身份作假,她也很难有力量再去战斗。
“舒愫”可能会赢,舒抱香一定会输。
舒抱香选择放弃了自己的前途,就像舒愫放弃比试一样。
如此孤勇。
临走前,舒抱香拿起白鹤面饰,将它贴在脸上,白鹤面饰侧横着,挡住她的右眼和小半张脸,她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殿门。
殿外,阳光热烈。舒抱香迎光而立,长发轻垂,看不出喜悲。
比试台设在天上,因材质特殊,有萤石之光又有玉石之感,如一轮圆月空悬天际。
台上早就站着一位红裙少女,少女扛着一把重剑,正不满地跺脚,她朝着观武台上的舒氏长老们喊“舒愫呢?他还在磨蹭什么,我等好久啦。”
少女有一双桃花目,说话时顾盼神飞,她极其美貌,雪肤艳唇,乌发浓密,语气含笑带娇,听起来就像撒娇,长老们也不生气。
她是这次比试的精英子弟,裴家主脉一派的裴真朝。
“来了。”
“是舒愫!”
千呼万唤始出来。
周遭爆出欢呼声,裴真朝猛地抬头,只见一道身影踏风而来,迎着风,那人容貌裴真朝看不清楚,只觉得格外讨厌,这就是她的对手?让她等了两刻钟的舒愫?
裁判还未宣告比试开始。
一道火红的身影已闪到舒抱香身边,裴真朝不说废话,“看剑!”
少女将重剑挥得如车轮,直挺挺砸向舒抱香的面门。
舒抱香一闪,剑气吹起她的下袍,裴真朝抬头,只看到半截白皙光滑的下巴,舒抱香想速战速决,出招极其狠辣,她临空劈下一剑,直指裴真朝的脸。
剑气化芒,削掉裴真朝的一截发,她崩溃地大叫,“你敢打我的脸?你这混蛋!”
舒抱香觉得有趣,少女咋咋呼呼,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鸽子,舒抱香并不讨厌。
裴真朝掐了个法诀,她手腕处串着几个细金镯子,被罡风鼓动,叮铃铃地响。
一道猩红的剑芒冲向舒抱香,裴真朝足下一点,如一只鸽子,随着剑芒,勇敢地砸向舒抱香。
猩红的剑芒直冲天际,余波震得观武台上的修士面色难看。
这极端、悍然的力量,舒抱香并不畏惧,她对上剑芒,对向裴真朝,手腕微转,挥出一道剑光。
法则金链适时打岔
[你觉得谁会赢?]
简世鸢没有迟疑,“舒抱香。”
舒抱香状态不错,她享受战斗且越战越勇,裴真朝重剑使得不错,可比起舒抱香仍有差距。
果然。
凛然剑芒消褪后,裴真朝就落了下风,她还需积蓄灵力,舒抱香却如鬼魅,左右闪动,时不时用剑骚扰一下她,舒抱香是女子,自然不需要避嫌,她也忘记了避嫌。
好几次,她的剑光都攻向裴真朝的细腰、大腿、胸。
气得裴真朝又羞又燥,叽叽喳喳地骂,什么“色胚”“混蛋”。
[换了容貌她就耍起了流氓,这可真是——合理利用身份]
简世鸢看得出来舒抱香心情很好,她很喜欢男子的身份,这让她感觉到自由。
之后的战斗就不像战斗,更像舒抱香在戏耍裴真朝,不伤她的性命,逗她生气,看她气鼓鼓地一次次挥剑,每一次都差一点。
裴真朝差点气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修,身边的师兄师弟都让着她,从不会如此粗鲁。
逗狗呢?
裴真朝咬咬牙,决定使出自己的绝招,只见她轻呵一声,台上瞬时出现三个裴真朝,同时攻向舒抱香。
“去死吧,你这混蛋!”
舒抱香嘴角微挑,她能辨别出哪个是真的裴真朝,但她不想那么快点出,她饶有兴趣地溜着裴真朝在台上转圈,衣袂飘荡,飘渺似仙。
裴真朝性情直爽,并非没有脑子,发觉自己的攻击都落空了,面前的“舒愫”要笑不笑的,当即气得眼梢泛红。
“耍我!”
灵气分作两股咆哮冲出,裴真朝抗剑,剑意熊熊。
舒抱香不想再继续下去,她以剑为指,隔空一点。数道光柱团住裴真朝——
在场的有见多识广的修士,当即大喊大叫道
“困龙阵!是开元宗不传世的阵法困龙阵!”
“传闻那位凤妃娘娘就是以此阵绞杀数万妖魔!”
“此子天赋惊人,有子如斯,何愁舒氏兴衰?”
裴真朝仰面,她被锁在阵中,比试台上生死不论,她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时瞪着舒抱香,眼眶泛红,只觉可怜。
也不知为何,可能是心情太好,舒抱香没对她下手。
舒抱香挥掌,掌风刮过裴真朝的脸颊,顺手摘下了她的艳红发簪。
裴真朝长发披散,衬得红衣比火更热烈,她难以置信、不敢置信地望着舒抱香,心脏砰砰跳动。
从未有过的感觉,她耳垂慢慢变红。
舒抱香捏簪缓缓降落,层层叠叠的白色袍裾像一朵花盛开,她佩戴着白鹤面饰,身姿如玉,只是站着,就让人自惭形愧。
裴真朝望着她,不舍得眨眼。
舒抱香将簪子递给裴真朝,说了两人间的第一句话,“承让。”
裴真朝缓缓抬手,她看着舒抱香,忽然羞红脸,她从腰侧解下玉佩甩给舒抱香,抓着簪子,像一只受惊的鸽子,从台上跳了下去。
红衣胜火,一跃消失。
徒留舒抱香一人错愕,她捏着玉佩,不知道该怎么做。
世家女子若心悦某个人,就会解一块贴身玉佩送给他。若男子有意,可凭玉佩提亲。
围观到这一幕,众修又叫又闹,都以为裴舒两家又要联姻了。
舒愫、裴真朝当真相配,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天之娇女,身份地位相当。
舒抱香紧握着玉佩,她不喜欢女子,却不讨厌裴真朝,这是第一个向她表达爱意的人。
这种感觉不赖。
可听到风中刮来的议论,舒抱香脸上的一丝热意完全消失。
舒愫与裴真朝的婚事。
舒愫。
哈哈哈哈,确实这婚事与她舒抱香又有什么关系?
法则金链幸灾乐祸
[给别人做了嫁衣,啧,可怜,难道之后裴真朝爱上了舒愫?]
简世鸢摇摇头,“裴家子弟重情,舒愫与舒抱香完全是两类人,她能喜欢上舒抱香,绝对不可能喜欢舒愫。”
[那真是一场悲剧]
简世鸢想,从头到尾都是悲剧。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