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急了,一面给卢管家使眼色:“管家,快带了差爷们去喝茶。”一面死死拉住蒋许科和商汐,一个劲儿地劝。
她的话并没有新意,不过是将恩情和名声车轱辘般倒来倒去。
商汐不善争辩,也是车轱辘般说得查清楚。
蒋许科被拉拉扯扯,更没心思想对策,一心扯开赵夫人的手。哪知赵夫人手劲儿奇大,像个紧箍咒般居然难以挣脱。
钟晓楼更没辙。他被一众鬼员拥在中间,嘴上说着客气话请喝茶,行动上却像是押送犯人般,推扯着出门。
眼看官差们就要撤个干净,赵桓和钱焕则没事人儿似的又安安稳稳地站在一侧。钱焕甚至倚在窗边,嘴边噙笑地看热闹。
扈樱大喝一声:“夫人此言差矣!正是为名誉计,更要查个水落石出!”
赵夫人是个没主意的,被扈樱一声惊在当场,木头人般怔怔地看着扈樱:“冬樱,你这又是何道理?”
钱焕又要跳起来,扈樱厉声喝止:“焕四爷,你如此着急,倒显得你做贼心虚了。”
钱焕一噎,旋即气得指着扈樱大骂:“你一个小丫头,也敢在爷面……唔……”
话未说完就只剩呜咽,原是他手伸出时,不止怎的刚抬起就刮到窗框上,力道不小,竟撞得一片青紫。
扈樱看着衣袖微飘的敖仲一笑,转头看向赵夫人,放缓语气,循循善诱:“夫人,此案尚有疑点不清。不论别的,单只说那只砚台。若是石竹为凶手,他为何进入客院,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砚台?同在客院的焕四爷为何又不知?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案,传出去后才会引人遐想猜疑,更容易引来流言蜚语,到时污水在身,却已失去自证清白的机会,难以辩驳。”
赵夫人认真地想了想,不知不觉地放下蒋许科的袖子:“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扈樱又道:“夏荷死得蹊跷,唯有抓住真正凶手才不愧对冤魂。不然葫芦官判糊涂案,不仅泉下亡魂难安,生者也将惶惶。”
她停了片刻,一字一字清晰入众人耳:“凶手不除,家中何来安宁?”
这话一出,连帮忙的下人顿觉后背凉飕飕的,不约而同地松了手。这样一来,反倒挤挤挨挨地堵住了门,捕快们也都出不去了。
卢管家机灵,立刻临阵倒戈:“既然如此,冬樱,你说该如何查?”
扈樱亮出棒棒糖:“当然是查客院。”
这回乌拉拉的一群人都跟着捕快们到了客院。客院虽然不小,但十几号人站在院子里也不免略显拥挤。
因扈樱那句“做贼心虚”,除了忙着翻找的捕快们余下众人不免都去看钱焕,有假装不经意偏头偷看的,也有光明正大盯住的。
钱焕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冒出来。听着翻箱倒柜的声音,目光游移,面露犹豫之色。
客院只有两处门,一处通往花园的角门,一处直通街市的侧门。两处门口都有人站着,一个是扈樱,她进入客院时故意落在最后,等到搜查时她也没有往前凑,只站在角门处不动了;另一个是敖仲,他也落在后面,见扈樱行事,立刻明白她心意,往侧门处一站,如同一尊门神。
汗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又咸又涩的汗水淌过眼角,刺得眼有些难受,钱焕下意识地抹了把汗。
手还未放下,钟晓楼手中拎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从正房内出来了,各怀心思的众人均收敛心神看向钟晓楼。
那是一件叠着的大毛狐裘,一旁的捕快动作粗鲁地解开狐裘,露出一件青衫和一双鞋。捕快将衣鞋拎起展示,有记性好的倒抽一口凉气:“这是焕四爷昨日穿过的。”
再定睛细看,那是一件半干的湿衣,腋下一处边缘有些晕开的深色痕迹——显然是未洗净的血迹;那双鞋也是半干的,青缎的鞋面上均匀地蒙了一层浅黄色,阳光照耀下,指一弹,立刻扑簌簌地扬起一阵尘土。
钟晓楼捏住鼻子避开呛人的尘土,指着西次间问:“这是谁住的?”
敖仲最是清楚,高声道:“钱焕。”
特意藏在冬衣里的湿衣、湿鞋,想不怀疑都难。众目光一起去寻钱焕。
钱焕已经退到人群最后了,见状拔腿往角门冲去。客院中顿时乱起来,有高呼拦住他的,有高呼就是他的。钱焕早顾不得其他,闷头冲向扈樱。
扈樱当然不会轻易让他得手,在钱焕即将触到自己时右脚向旁跨出一步,身子略略一偏,让开了钱焕的手。
钱焕反应也很迅速,没有抓住扈樱,并不恋战,只顾向角门冲去。但扈樱怎会让他逃走,左脚一勾,恰恰勾在他右腿上。钱焕脚下一绊,踉跄向前,不自觉地挥舞起手臂试图抓住某些物件稳住身形。
扈樱已经收回腿,移步换位,到了钱焕侧后方,途中抬手搭在钱焕乱舞的右臂上,用力一抓一按,就将他右臂掰到了他身后,痛得他嗷嗷叫唤。他还想挣扎,侧过身体试图与扈樱对打,哪知又被趁机抓住了另一条手臂反剪到身后,顿时被辖制的不得动弹。
不过眨眼间,已经尘埃落定,此时捕快们才分开众人到了面前,扯出锁链将钱焕扣住。
钱焕到了此时仍在垂死挣扎:“不是我,不是我!这客院里住的不止我一个,凶器是赵桓的,你们怎知不是他将那衣衫鞋子扔在我房间内陷害我?”
钟晓楼道:“赵桓有人证,证明他昨晚不在。”
“那就是他的仆从小厮,那个书墨,书墨可没出去。”
蒋许科道:“他身量与你天壤之别,怎么穿得下?”
“他要陷害我,当然能硬挤下。不然,你问他,他有没有证人证明他没有出过客院?”
蒋许科道:“这件衣衫可是你昨日穿在身上的,怎么可能被别人拿去?”
“我昨晚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当然不知。”
敖仲瞪圆眼,有点佩服钱焕胡搅蛮缠的劲道。他出过客院,确切地说,他也是一整晚都不在客院,他在花园东侧绮霞阁顶赏了一夜的景。
扈樱翻了个白眼,斥道:“你一身的酸臭酒气,难闻得要死,谁会穿你身上的衣服啊?若真有心冒充你,不能拿件干净衣服吗?倒是你,去东次间拿了砚台陷害桓三爷倒是真的。回来虽然也知道该湮灭证据,只怕心中有鬼,不敢点灯,所以摸黑胡乱清洗,才留了这么大个破绽。”
钱焕顿时不言语了。
扈樱又道:“也亏你小气,没直接扔了,否则证据难找,你说,这算不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的声音不大,说到最后甚至听上去似有俏皮的上扬尾音,却似一根细小而尖锐的针由耳而入,一点点血淋淋地往脑中、往五脏六腑钻。
精气神一泄而尽,钱焕瘫坐在地。
钟晓楼带着捕快、仵作,押着钱焕威风凛凛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给三位同伴使个眼色,有模有样地拱手:“后会有期。”
桂十八娘站出来:“闹闹哄哄一上午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老菜头,快回门房守着;周婆子、王婶子、小鱼,你们去将院子打扫一下;鱼婶儿,已过午时了,快去准备午饭……”她条理清晰地安排各种活计,仆妇们霎时都散了个干净。
她转头对三位嘉宾和赵夫人道:“午饭马上就准备好,要不到花厅里等一会儿?”
赵夫人道声“好”,扶着丫鬟当先而去。三人也都知道这卢园之行算是告一段落了,只等着吃过饭了,跟随桂十八娘往花厅而去。
扈樱走在最后,一回头看见赵桓和敖仲站在院中目送己方。
与方才热闹嘈杂相比,此时便显得有些安静,安静得落寞。
扈樱想了想,趁着前面不注意,故意落后一段距离,等桂十八娘一行都出了角门,不见了身影后,她回到院中。
敖仲一喜,笑起来,正要开口询问。哪知扈樱却在赵桓面前站定:“这件事是发生过的吧?”
赵桓一怔,最后点了点头。
“你是有亏欠的。你与卢家小姐有情。这期间,夏荷为信使,不知为你们使了多少力。你却为了一己私念,明知有冤仍助纣为虐,令她难以瞑目。”
赵桓几度张嘴,最终只是一叹:“我欠之甚多。”
扈樱瞧赵桓神色黯然,顿时失了说话的兴致,将《开元天宝遗事》往他怀里一扔,也不管他手忙脚乱地去抢接,自顾自往角门去了。
桂十八娘恰好从角门后转出来,笑道:“就知道你还在这里,他们那边已经摆好饭开始吃了。你跟我来,我仍带你去昨日用晚膳的地方吃去,快些随我去,一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扈樱道:“好,这就来。”
她一回头,见敖仲仍站在原地未动,她知他恪守规则不愿给自己节外生枝,沉郁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扬起明媚笑容:“书墨,你家少爷要自个儿静静,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呀。”
同一个房间同一张桌子,不同的是桌边有位杏黄衣衫水绿裙的女子正在摆碗筷。
扈樱有些诧异:“夏荷?”
夏荷将最后一双筷子搁在筷架上,转过身来向扈樱盈盈拜倒。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