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安姐姐。”

    高应怜面露羞涩,小声的叫了一声。

    刚刚高瞻简单给他们介绍了彼此。

    大概是女孩子的缘故,严旬安对高应怜的脸色倒不是很臭,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高瞻暗地里松了口气。

    不为人知、不为外人道的欣喜如藤蔓爬上他的心脏,将其紧紧箍缠。

    四人一块进园,因为严旬安拿了几张vip免排队的票过,替换了他们手中的普通票,竟可在园内免费领取一个氢气球与彩色气球扎的各类动物帽子。

    领物处人不少。

    高瞻将气流领回来时,身子被掩盖了大半,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把粉粉的小兔样式帽子与气球分给妹妹阿怜,然后瞄了严旬安一眼,严旬安这时却并不配合,别过头,理都不理他。

    她不要这种幼稚无聊的东西。

    高瞻读懂了她的肢体语言,没说什么。

    高应怜却敏锐的感受到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看看哥哥又看看严旬安,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这些都是根据我们生肖领的吗?”王戌时问了一句答案昭然的话,勉强缓和气氛。

    “是。”高瞻又瞥严旬安一眼。

    她面色如常。

    “那我要这个。”

    同样是粉色的小狗帽子、气球由王戌时领走了。

    剩下的是棕色小狗跟红艳艳的公鸡,高瞻头上戴着一个小狗,将公鸡系在两个气球底下,引来一些小孩的艳羡目光。他痛心的选择视而不见。

    将方才的插曲掀过。

    四人前往就近的双层大型旋转木马。

    高应怜一眼就看中了只粉色独角兽,这像极了她小时所看的卡通中仙女的坐骑。

    她眼睛亮晶晶的,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去,反而看向严旬安,小声邀请道:“旬安姐姐,我们一起玩,好吗?”

    高瞻与严旬安都愣一下。

    高应怜一双杏眼圆圆的大大的,可怜兮兮的,但凡被这双盈着水的眼巴巴望着,总让人心生不忍。

    严旬安却注意到余光中的高瞻,他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心情总算好上了一些,她点头答应高应怜。

    高应怜左右侧分别坐着高瞻与严旬安,而王戌时则在前面给她拍照,偶尔也拍一下三人的合照。

    “叮叮当,叮叮当……”

    欢快的音乐持续响着,旋转木马转了好几圈,徜徉在小孩子们轻快的笑声中,高应怜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来,像浓云密布的阴天终于放晴。

    高瞻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这才不着痕迹的瞥了严旬安一眼,她坐在颜色鲜艳的可爱的白色小马上,坐姿端正又优雅,昂首挺胸,有几分违和的出征的威风凛凛模样。

    也令人心里想发笑。

    接下来是坐过山车。

    与柔弱、楚楚可怜的相貌截然相反,高应怜极度喜欢刺激惊险的游乐项目,每次来游乐园,过山车是她必玩的。

    “旬安姐姐,你怕高吗?”

    因为刚刚严旬安没有拒绝请求,高应怜对她亲近了不少。

    严旬安摇头。

    “那我们一起坐吗?”

    高应怜凑到她身边,离得很近,差一点就要碰着她的手了。

    严旬安点头。

    最后竟是她们两个女孩坐一块,高瞻与王戌时陪坐在后方,从最高处疾速翻转坠落时,高应怜雀跃的欢呼夹杂在被风拉长的尖叫声中,格外突出。

    高瞻在慌乱中还能看到前面飞扬的黑发。

    “……”

    落地后,高应怜及肩的发炸了起来,像一颗栗子,连严旬安鬓边的毛发也卷翘了,搭配着她那种冷若冰霜的脸,竟有一种别样的娇憨可爱之感。

    高瞻别开眼,问:“戌时哥,你还好吗?”

    王戌时这会脸有些白,喝了口水,他道:“没事,就是太久没玩了,一下子没适应过来。”

    高应怜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

    王戌时留意到了她细小的表情变化,笑道:“阿怜心疼我,就给我一片纸巾擦擦汗吧。”

    高应怜闻言,连忙从自己的小包包中拿出纸巾,顺道问:“旬安姐姐,你要纸巾吗?”

    严旬安不答,只是自带的手帕来擦汗,在注意到高应怜的圆眼微量,她顿了顿,朝另一个方向抬了抬颌,立刻就有人送来一张新手帕。

    “给我的吗?”

    高应怜见她点头,高兴得双手接过,“谢谢旬安姐,很软很漂亮,下面的小月亮是指旬安姐姐你吗?”

    严旬安点头。

    “手帕之交!”

    高应怜欣喜激动得揽上她的手臂。

    她俨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活泼。

    高瞻眉头一跳。

    幸而严旬安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并没有推开她。

    高瞻正要说些什么,高应怜却又亲热的拉着严旬安,边说边往前面的游乐项目走去。

    海盗船、大摆锤、跳楼机通通玩了一遍。

    兴奋状态下分泌的多巴胺,将高应怜沉积已久的低落情绪暂时冲刷得一干二净,就连严旬安神情也不如刚来时的凛冽深沉了。

    竟是两个大男生首先撑不住了,从跳楼机下来后,他们脚步有些飘浮,皆坐在长椅上捂住嘴要吐不吐。

    高应怜有些担心,蹲在一边小猫叫似的唤着:“哥,戌时哥……”

    “我没事。”王戌时艰难道。

    “我也没事,阿怜,”高瞻稍好一些,只是手脚仍发软了,他说:“我们休息就好。”

    严旬安睨了他一眼,似乎被打断了兴致,冷冷吐出两个字:“没用。”

    “……”

    “……”

    高应怜瘪嘴,委屈道:“我哥不是……”

    高瞻忙安慰她:“严同学是跟我开玩笑的,阿怜不用太当真。”

    严旬安才不管他们如何理解她的话,站了片刻,她突然出声,指引着高应怜看向旁边飞镖气球奖励区的两米高兔子玩偶,“想要那个吗?”

    这是高瞻第一次见严旬安关心朱云贞以外的人,他碰了碰妹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去玩,“去跟严同学一块玩吧,我跟戌时哥歇会。哥就在这看着你们。”

    “……好。”

    摊子上的人不多,但也绝算不上少。

    之前严旬安站旁边就吸引了不少人视线,这会走向摊子更是有人主动让了道。

    这也便于高瞻看清她们那边的境况。

    不知怎么的,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严旬安付钱买了飞镖,每个飞镖搁手里掂量几下,它们的重量或重或轻,投出去的力度也要相应调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命中机会——只有全中了才能赢得兔子玩偶。

    严旬安拿起一个飞镖,看似随意又有着十足的把握,漆黑的眸子一定,手一抬,飞镖丢了出去,“啪——”

    气球爆了,一个接着一个。

    高应怜眼睛一眨不眨,呼吸也放得很轻。

    附近围观的小孩们也有些紧张,他们的共情能力可强着呢,有些双手紧握放在胸前,小脸蛋都激动得红了。

    最后一个气球被扎破时,当事人还没什么反应,这群小萝卜头倒先兴奋了起来,高声拍手欢呼,仿佛得到了玩偶的是他们。

    高应怜拖抱着装着外套塑料袋的兔子玩偶,笑了起来,齿如含贝,“谢谢旬安姐姐。”

    严旬安神情淡淡。

    “旬安姐姐,”高应怜出声留住她要离开的脚步,又看了眼旁边几个神情羡慕、蠢蠢欲动的小孩,小心翼翼问:“能不能,能不能帮帮他们……”

    帮他们赢玩偶。

    严旬安挑眉。

    跟她哥一样,爱多管闲事。

    高应怜眼巴巴的望着她,跟她身后那群小孩的表情几乎是粘贴复制,“可以吗?”

    有胆大的小孩站出来,“姐姐,帮帮我们好吗?”

    严旬安冷漠转身,迈开脚步。

    他们的失望仿佛实质化成了路障,,严旬安走了两步,终于停下,回头看见他们低落的耷拉着脑袋,竟原路返回了。

    高应怜惊喜道:“谢谢旬安姐姐。”

    “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

    盯着小摊老板如丧考妣的脸,花费了十几分钟,终于七八个小朋友都如愿以偿得到了玩偶,他们兴奋不已,跟着严旬安再次向她道谢,叽叽喳喳的,像小鸡又像鸭子,还像向日葵,而严旬安就是天上的太阳。

    只是这太阳散发了一点阳光,很快就被乌云遮挡了。

    严旬安被围着走不动,冷下脸来,“别跟着我。”

    她并非喜欢小孩,也不是对他们心软,帮他们不过是高应怜可怜巴巴的哀求她,而之所以对高应怜尚有些耐心全是因为,她的眼睛跟朱云贞的有几分相似罢了。

    小孩们被她冷脸骇得瑟缩了下。

    家长们见状纷纷领自家孩子回去,拿人家手软,也不能说严旬安任何不是,只得安慰孩子:姐姐有事,不方便,我们已经谢过姐姐了,不能耽误姐姐。

    小孩们波浪退潮似的离开了。

    高应怜抱着玩偶跟严旬安回来。

    “饿了吗?”高瞻问。

    “饿了。”高应怜如实回答,然后习惯性的把玩偶交到王戌时保管,过了会她才反应过来,抬头看见他别有意味的眼神,脸红了。

    高瞻低头翻看着昨晚做的攻略,“那我们去吃猪肚鸡?园内美食区的猪肚鸡餐馆是xx广场那家猪肚鸡的分店,我之前在那儿吃过,味道还不错,如何?”

    说完,他抬头用眼神询问其余三人,到严旬安这里,他却半垂眼帘,目光落在她刚才丢镖百中百发的纤手上。

    “好啊。”高应怜道。

    “可以。”王戌时附和。

    严旬安没有出声,高瞻将其当成默认。

    正值午饭时间,美食区人流不少。

    猪肚鸡店的人也很多,高瞻询问了服务员,十分幸运,有偏僻幽静的位置,外围绿竹隔档,形成了个相对隐秘的私人空间。

    招牌猪肚鸡是必点的,其中包括生菜腐竹等配菜。高瞻还点了淮山片、五花肉与牛肉丸等下锅的食材,又添了酸酸甜甜的什锦菠萝饭与杨梅汁,

    “哥哥真是的,把我喜欢都加上了,那还给我看菜单干嘛。”高应怜嘟着嘴假装抱怨。

    高瞻笑了笑,难得开起玩笑,“给你看着好玩。”

    “戌时哥不用点其他的了吗?”

    王戌时摇头。

    高瞻看向对面的严旬安,她还是没说话,似要将背景板这个角色扮演到底。

    高瞻顿了顿,低头,在梅干扣肉选择框上打了一个勾。

    等待的过程还挺愉悦的。

    高应怜像个孩子一样,不,她看着也就只是个孩子,拿着自己手机跟严旬安分享里面她以往拍的风景照,仔细解说着一张张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与灵感之类的,直到上菜了还喋喋不休,“旬安姐姐,等会我们一起去蜻蜓雕像面前拍照,好吗?”

    严旬安抬眸看了眼高瞻。

    后来无数个相处的日子里,从不曾在意的细枝末节中,严旬安后知后觉的有了一个发现:高瞻很少与她对视,她在她面前总是低着头,垂眸敛眉,或许一开始并非如此,但很多很多的记忆片段重叠相加,形成了一个固有的印象——他像个影子,沉默寡言又别无所求,只有在他鲜少忍无可忍或者为了别人请求她帮忙时,才会坚定的与她对视。

    而现在,便是这样。

    他为了妹妹高兴,请求她答应。

    严旬安心里暗暗得意:这次他又欠她的了。

    猪肚鸡汤中有浓郁的中药味与胡椒香气,一口汤喝下去,整个人都被暖和的力量充实了似的,猪肚爽口鸡肉鲜嫩,再加上一些放进去的菜干、蘑菇等,荤素搭配,吃起来极为畅快。

    “旬安姐姐,你喜欢吃梅干肉吗?”

    严旬安面前的摆放着一盘梅干肉,高应怜夹了一小块吃下,又喝了几口酸梅汁解解腻。

    她还是一点肥肉都受不了。

    严旬安摇头。

    高瞻手里的公筷在半空停顿了两秒,继续从汤里夹两块猪肚,刚要放到高应怜的碗里,高应怜说:“我吃不下了,碗里还有,给旬安姐姐吧,旬安姐姐该多吃一些。”

    筷子又是一顿。

    严旬安神情淡淡,却用一种“你敢放我碗里我就弄死你”的眼神注视着高瞻。

    猪肚仍落在高应怜碗里,高瞻面色如常,说:“不要拿严同学当借口,你才吃五块肉。”

    高应怜小小反抗:“是六块。”

    “五块,我算得一清二楚。”王戌时也说话了。

    “你们,你们欺负我,”高应怜也求现场支援,“旬安姐,我吃了六块对不对?”

    “……”

    无聊又乏味的话题。

    严旬安本不欲搭理,却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

    争论无益。

    高应怜最后被喂得饱饱的,半倚在柔软的沙发里,脑袋耷拉着——小鸡吃米,一点一点。

    高瞻跟服务员要了个小靠枕,半蹲下来,手脚放得轻缓,用靠枕垫着她的腰,她半睡半醒中任由他摆弄,直到调整了一个相较舒适的姿势才发出一个轻微的呼噜声,彻底睡过去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吃完饭,半个小时后她就醒了,又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出了餐厅,高应怜还惦记着拍照,高瞻请了路过的一个游帮忙。

    女孩儿们亭亭玉立并排,高瞻与王戌时则错落着站在她们身后。

    “一二三,茄子。”

    “茄子。”

    高瞻拿回手机,视线不着痕迹在照片上滑过,严旬安并没有笑,但——

    “还是很看的。”高应怜替他说出了后半句心声。

    游乐园中有个小型的海洋馆。

    下午有海狮表演。

    高应怜原是很期待,待看到了却怏怏不乐,表演还没进行到一半就想要离开。

    “它们看着很累。”高应怜失落又难过。

    高瞻揉了揉她的头。

    那就去看水母吧。

    馆内的海岸区是不同于外面的一种静谧的氛围,大致受到安静遨游的海洋生物影响,连游讨论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

    高应怜饶有兴致,停在了一个巨大水箱面前,低声说:“哥,它跟你好像。”

    高瞻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只巨大的海龟,悠闲的张着四肢漂浮在水里,那看起像岩石表皮的眼皮抬都不抬,八风不动。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

    高应怜煞有介事点头,“是的。”

    高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并指着另一边使劲摆鱼尾的鲜红色小鱼,“那个也很像你。”

    “那我呢?”王戌时插话。

    高应怜抿了抿嘴,小声道:“你像刚刚的青环海蛇……”

    “哦……”王戌时若有所思的点头。

    高应怜很快就被莹蓝色的水母给吸引了注意力。

    “海月水母。”高应怜看到关于这种水母的介绍,脸几乎要贴着玻璃了,蓝色的梦幻的如帽子般的水母一张一缩靠近来,似乎有心灵感应一样,也贴近来,发着光,映照着她一双杏眼像两颗黑珍珠,她一瞬不瞬的看着,直到水母非常丝滑的又飘远了,才状似感慨道:“好美啊。”

    “跟旬安姐姐一样。”

    严旬安也没被她落下。

    但严旬安并未觉得,被比成死时自我溶解化成水消失得干干净净的水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在水族馆待了一个多小时,出来后高应怜继续将其他还没尝试的游乐项目玩了个遍。

    高瞻告诉她晚上七点整会有烟花表演,届时可以坐上摩天轮找到一个开阔的视野欣赏表演。

    果真如他所说的,七点整,红色的火苗升空,骤然间吐珠似的吐出半边天彩色的花束,或是像喷射线状条状的烟花,还有的旋转腾空,花团锦簇,热热闹闹,令人目不暇接。

    高应怜连连惊呼,一边用手机拍照一边用心记住这些美好的事物、美好的回忆。

    “咻——”

    又有数簇火光腾跃上空。

    等了两秒,夜空竟仍黑漆漆的。

    “嗯?没有了吗?”高应怜趴在窗上,企图再凑近一些瞧瞧。

    这时,高瞻恰巧发现高应怜鞋带松了,弯腰给她系鞋带。

    “啪——咻——”

    夜空一下子又亮了,无数烟花骤然绽放,红的粉的深蓝的莹绿的,数不尽的交错着开放着,又如星如雨坠落着,这种转瞬即逝的美倒映在镜面似的海面上,形成了更为壮丽璀璨的盛景。

    “哥,你快看啊。”

    高应怜催促着高瞻,她仍有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愿他因为这小小的鞋带错失美景。

    高瞻身子都没直起来,就着原来的姿势微微抬了头。

    却没看到那绚烂的烟花,而是严旬安的眼睛。

    严旬安手撑在椅子把手上,半支着下巴,姿态略有些散漫。也许她见得多了又也许她根本不具备浪漫的少女心,烟火对于她不过是很寻常的事物,堪比路边的花花草草,因此她甚至都没有看了一眼。

    反倒是高瞻自然而然给他妹妹系鞋带,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双被人夸过好看的手,干粗活又干得粗糙了些,中指的倒刺转移到食指上,尾指第二指节贴了创口贴,像品质上好的和田玉嵌了块劣金,不三不四的。

    轻轻勾起白色的鞋带,卷,折,拉,一个颇为标致的蝴蝶结就出来了。

    另一只鞋上的蝴蝶结相形见绌。

    他应该是经常做这些,动作熟练又流畅。

    哪有人专门给人系鞋带的?

    可笑。

    可他神情专注、恬淡与安定,是她所无法理解的。

    他转过头来,挺立的鼻梁侧落下一小处阴影,嘴角上扬的弧度浅淡,眉宇间温柔仍化不开,那双她觉得恶心的眼睛倒映着濛濛银雨,竟有别样的美感。

    四目相对。

    严旬安怔了一下。

    高瞻先挪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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