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视线有些昏暗。

    静悄悄的。

    一只黑猫液体似的滑过细小的门缝,进了房间,歪头看了看四周,最终视线落在床上隆起的被窝上。

    它动作敏捷,正要过去时,被一双更快的手搂住。

    “喵。”

    猫儿发出疑惑的叫声。

    严旬安蓦地睁开眼。

    瞳孔仍因噩梦微微紧缩。

    她迷茫而准确的捕捉到了高瞻的身影。

    高瞻此时穿着白色的运动服,头戴着一顶白棒球帽,显然刚从外面回来,连鬓边的薄汗都格外朝气蓬勃。明明他通身装扮都是白色的,却像夏末里开了满头红花的木棉树,生机盎然。

    他轻拍了拍手底下毛茸茸的小猫头,眉眼间似携了清晨和煦的阳光,“还是吵醒你,抱歉。”

    严旬安眨了眨眼,哑声唤道:“……高瞻。”

    高瞻放下安安,快步走过来,白色的袜子踩着白拖鞋,在浅灰色的毛毯上掠过,像一面平静湖泊上匆匆而过的一抹白云。

    严旬安目不暇接,眼睛一下子看他的脸,一下子看他暗蕴着力量的小腿,还有那随着走动微微晃动的手,玉镌似的。

    仿佛将梦境中暗自窥探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她如今要光明正大的注视着他,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将他的身体一分一寸分解馋食。

    探到光洁的额头,确认体温没有异常后,高瞻才注意到她火热的视线,愣了愣,问:“要不要喝水?”

    “要……”

    高瞻起身,衣角被抓住了。

    严旬安仰着头巴巴望着他,长发散在白色床单上,犹如岩石缝隙中开出了一枝黑色的花。

    我见犹怜。

    高瞻将她横抱起来,无奈的笑了笑。

    梦里的高瞻,偶会被朋友的调侃逗乐,会被小孩子天真的话语渲染得眉眼弯弯,会对着来宾端起礼貌又真挚的笑容,甚至因为一朵漂亮的马蒂莲不自觉的微扬起嘴角,却从不对她笑。

    他本就不是谄媚逢迎之辈,对她更是做不了假——厌烦溢于言表。

    思及此,堪堪飘起来的气球,霎时间被扎破坠落了。

    严旬安搂紧高瞻的脖颈,一点点蹭着他下颌,小声控诉着:“你去哪里了?”

    “你把我落下了。”

    “今早安安一直叫唤,我带下去逛一逛,顺便跑两圈,”高瞻将她放在沙发上,她的手没松开,他便就这个姿势,一边揽着她的腰一边倒温水,将杯口凑到薄唇,看着她一点点喝下水,他继续道:“看你睡得沉,我就没喊你。”

    “我留了字条在床头柜上。”

    严旬安皱了皱鼻头。

    高瞻又将她抱回房,给她看纸条,上面字迹清俊隽永,如同写字的人。

    她将字条妥当夹在书里,说:“下次要叫我起来。”

    高瞻看着那本显然被翻阅无数次的《局外人》,思索了下,说:“没有下次了,下次我不管安安。”

    任由一只小猫咪疯狂扒门疯狂嘶叫,是高瞻绝对做不来的事情。

    果不其然,他继续道:“我会让服务员过来帮忙带它一下。”

    严旬安被他的话语取悦到,沉闷的心情终于稍微云开雾散。

    高瞻抱着她去浴室,铺了层干燥柔软的毛巾在洗漱台上,再动作轻柔的将她放上,她穿着才及大腿的轻纱白睡裙,更像是某种贴身情趣衣物——但可惜,昨晚这件衣服未来得及发挥作用。这会坐着,春光流泄,在她那张仍略显冷淡的眉目衬托下,更加无形的勾人。

    高瞻低头,逼迫自己专心挤牙膏。

    一双雪白修长的腿却悄然攀上他的胯部,粉嫩的趾头小心翼翼的沿着尾骨,彻底圈住劲瘦的腰,微微用力勾他近来。

    高瞻伸手抵着台沿,无奈提醒:“旬安,等会要上课。”

    “能不能不上课?”

    高瞻凝着视摄伸过来搂住他的手臂,缓缓游曳如她以前养的白化眼镜蛇,美丽且暗蓄着极大的压迫力。他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说:“……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我觉得不能。”

    “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不是。”

    “高瞻,我是完全任你予取予夺的,只要你愿意,我怎样都可以。为什么要克制自己?”

    严旬安歪头看他,一脸疑惑。

    何况也采取了安全防护措施了。

    高瞻递过牙刷,揉了揉她的耳垂,说:“但其实你没那么想要的,不是吗?”

    至少现在的她,情绪刚刚平复,不会想要。

    “我希望这种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也是纯粹的。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来迎合我。”

    严旬安怔了怔,一嘴泡泡,喃喃道:“可我总要为你做些什么……”

    就像他喜欢她的脸,她就开始重视保养,喜欢她的身材,她也要锻炼维持,喜欢如他母亲那般温柔的装扮,她便时常编麻花辫穿长裙,她总要做努力,延长他对她的喜爱的保质期。

    高瞻接了水给她漱口,只是很寻常的动作:饮水、两腮微鼓、吐水,他却看得心里酸胀,觉得她可爱又可怜。

    爱的最高境界,大概是心疼吧。

    高瞻常常心疼她,以前她在寝室楼下等他去吃早餐,她趴在教室桌子上待他从教师办公室出来经过,点了相同位置的痣说自己跟他一样,精心布置房间渴求他在此过夜……诸如此类的种种,都让高瞻觉得她是一颗在宇宙中长久游荡着的孤独星球,穿越了数亿光年寻找另一颗对自己有吸引力的星球,在终于遇见之际便不管不顾冲向他,甚至突破洛希极限,罔顾自己被撕裂成碎片。

    高瞻拿毛巾给她擦脸,“我其实,没有那么肤浅……”

    不是只想着这事。

    “或许,我们可以谈论一些其他的。”

    “其他的……”严旬安思索了下,肉眼可见的无措了起来,小声道:“可我的灵魂是空荡荡的。”

    她没有感兴趣的话题,没有偏爱的某种运动,更没有穷尽一生追求的理想。

    还要怎么心疼她呢。

    伸出一双手来,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的孩子。

    “怎么会空荡荡的,至少里面有我的,不是吗?”

    严旬安顿悟,点点头,“都是你。”

    “所以,或许我也可以跟你灵魂中的我说说话。”高瞻意味不明的注视她。

    严旬安低垂着头,沉默了下,拒绝道:“不要……”

    她心里那个被封存的高瞻,努力忽视仍在梦醒时分充斥在她心头眼前的高瞻,永远是伤痕累累、形单影只的窝在自己的角落里,且对她总是落落穆穆,拒绝她一分一毫的靠近。

    与现在的高瞻截然相反。

    她害怕面对这样的高瞻,也不愿将他暴露在任何人面前,包括高瞻本人。

    高瞻默然。

    过了一会,他问:“在房间吃早餐还是下去吃?”

    严旬安松了口气,为高瞻的不再追问,她答:“房间。”

    高瞻将她抱起来,往厅走。

    严旬安默默的窝在他怀里,小声说:“高瞻,你不能把我惯坏了又不要我。”

    阳光透过窗纱落在浓绿的金钱树叶上,让人眼睛发涨,高瞻说:“……不会把你惯坏,也不会不要你。”

    ——

    八点钟上课。

    高瞻与严旬安七点四十分抵达教室,彼时学生还很少,稀稀拉拉的五六个人,他们挑了靠后的座位坐下。

    陆陆续续进来的学生见了他们,都不由诧异了下,然后带着异样的表情坐下。

    在他们身边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

    高瞻被这样“围观”了一会,转头看严旬安。

    严旬安为自己辩解:“我每天都有上课。”

    所以他们诧异的不是她今日签到。

    “是不是,我们的情侣装太显眼了?”严旬安反问,心情却颇是美妙。

    两人出门前换了衣服:短条纹衬衫加牛仔裤、白板鞋,是平常的大学生装扮。但严旬安本身相貌极为出色,而高瞻气质沉稳,在同年龄人中皆是出类拔萃的存在,凑在一块更为惹眼。

    “是你显眼。”

    高瞻点了点手机上的校园论坛,首页置顶的帖子是院草院花、校草校花等的投票评比,最上面是严旬安的照片,显然是亲近的人偷拍的:她在课堂上正低头回复信息,眉眼弯弯,神情格外温柔和煦。

    高瞻依着照片中她的穿着猜测,这照片是朱云贞拍的,当时她没有课,无聊得来找严旬安玩。但严旬安没有多余功夫理会她——高瞻恰逢拍高考证件照,难得有空与她聊聊天,她自然不敢怠慢,倾诉半天没见的思念,说了一大堆自己这边的情况,还说到政治经济学老师讲课时假牙喷出来了。

    严旬安当然不觉得这有多好笑,只是她知道高瞻尊师重道,特地以此痛斥其他同学的无礼,表明自己是跟他站在一边的,刷刷高瞻的好感,让他更看重她几分。

    此时,循着高瞻的目光,严旬安也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顿时蹙起眉来。

    她很少理会这些无聊乏味的东西,却不代表她愿意参与,更别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参与,她说:“是云贞擅自投的照片。”

    “我让人撤了。”

    高瞻说:“我没有因此不高兴。”

    “我倒希望你能不高兴,”严旬安有些气馁,“别人的男朋友不都不喜欢自己女朋友被别人看吗?”

    “谁的男朋友?”

    “晁——”严旬安蓦地没了声。

    高瞻没有探寻她的未诉之话,只说:“我明确的知道你心里有我,也只有我,我不担心你被别人抢走,所以也不会不高兴。说起这个,我一直忘了感谢你,给了我很多安全感。”

    是认真又诚恳的道谢。

    严旬安在感情上的强硬与固执,换个角度,何尝不是对另一半极度负责任的表现呢。

    严旬安受宠若惊,撑开他的手掌十指相扣,“不气。”

    高瞻执着她的手,放于桌下,教室总归是学习的场所,不用太多亲密。他继续说:“至于别人观看围赏这件事,主要是取决于你本人愿不愿意,你开自己的花,有权决定谁可以看。”

    这样温柔跟她讲话的高瞻,严旬安分外着迷,仿佛自己是溪中的一块磐石,溪水在她周身潺潺流动着,溪水细腻又暖和。

    严旬安点头,“我也是你的花。”

    课堂上,高瞻认真听讲,国内一流的大学教学质量自然不必说,听着老师趣味而深远的话语,他受益匪浅,偶尔在严旬安的笔记旁裨补阙漏。

    课间,严旬安问高瞻:“想不想报我这个专业,做我的直系学弟?”

    高瞻微微失笑,摇头。

    “那报医学专业吗?”

    严旬安握紧他的右手。

    江澹生病离世对高瞻的影响巨大,严旬安在曾经的回忆抽丝剥茧,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他曾想过从事医护行业。只是,他的右手被打断过,又因为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伤上加伤,恢复得很不好,直到他自杀,手指仍会偶尔不自主抽搐一下,尽管平时不明显,对于外科精细手术中却影响甚远。

    如今没有了那些伤害,他身体健全,无病无痛,他应该会选择医学专业。

    高瞻摇头,“我想报软件工程专业。”

    严旬安闻言,脸色霎时泛白。

    竟是沿着她曾经压迫的轨迹,做出了相同的抉择。

    严旬安如履薄冰,惊疑不定,她战战兢兢的观察着高瞻,他说这话时眉眼、唇角等轻微弧度的变化,都没有他知晓那段不堪回忆的蛛丝马迹。

    “……为什么?”严旬安颤声问。

    高瞻任由她慢慢抽离自己的手掌心,“挺感兴趣的。”

    他有预感,梦里的路,也是这样的一条路。

    他对严旬安笑了笑。

    熟悉的笑容,温和又爽朗。

    严旬安稍微松了口气。

    老师回到教室,又该上课了。

    这个话题,暂时搁浅。

    无声无息的,没再被提起。

    中午,严旬安带着高瞻去吃饭。

    饭堂中恰巧碰到正在追求林黛的郑昭——这货玩得花,四年里学校的美女几乎都被他追求过,最终交往的几率占一半,可见其用心良苦。只是这次,他注定要碰壁,又是擦桌子又是打饭不积极勤快,而林黛反应十分冷淡,甚至有些嫌弃。

    郑昭见了严旬安,面上讪讪。

    高瞻多看了他几眼。

    严旬安不愿高瞻与郑昭两人多有接触,至少这会不应该有,挽着高瞻的手臂去了靠近西边门口的餐位。

    其他同学的反应比在教室的还要大。

    高瞻与严旬安动作亲密得一眼便知是情侣,却仍有男同学过来当着他的面,跟她要联系方式。

    高瞻这时才惊觉自己在教室说的那些话太假了。

    他不开心,不痛快。

    他迫切的想保护好,他的花。

    只是他的花先他一步保护自己,露出了从不在他面前展露的刺,骇得他人不得不离得远远的。

    “照片撤下了。”

    严旬安点了点他微撇的唇角,笑说:“高瞻,我喜欢你这个样子,可爱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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