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昭隐晦问了高瞻几次,见他实在不愿提起与严旬安的事情,只得作罢。

    他自己也琢磨出了,两人关系似乎不大融洽。

    军训持续了几天,期间朱云贞每天都到田径场来,身边换成了一个相貌略逊于她的女孩子,估计是因为有严旬安这个长相逆天的人在,她追男朋友的成功概率大大降低。

    但不得不说,朱云贞追求人的手段确实娴熟,她明目张胆又直截了当,给那个清秀可爱的男孩子送这送那,连同他所在的班级同学也沾了福每天都有好喝的饮料点心吃。

    兴许是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朱云贞身上有一种多情而风流的韵味,虽是偏可爱乖巧的容貌,眼稍流动着风情,两者揉杂在一块,引人心动。

    那个男孩子不时被她逗弄得面红耳赤。

    瞧这架势,朱云贞拿下他指日可待。

    高瞻就在隔壁,朱云贞偶尔也会照顾他,因此他会被同班八卦的同学私底下询问与她的关系。

    高瞻摇了摇头,不想多说。

    朱云贞却替他回答:“我们是高中同学,高瞻跟我闺蜜旬安是情侣关系呢。”

    严旬安来的次数不多,每次脸色都不大好看,应该是被朱云贞逼迫着同他相处的缘故。

    高瞻身心疲惫,很少主动说话,两个人相处的基调是沉默。

    值得庆幸的是,休息的时间最多不过半小时,倒也可以忍受。

    有一次休息,恰逢阿怜打电话过来。

    高瞻一边接一边起身往旁边的灌木丛走。

    经过严旬安时,他目不斜视。

    妹妹轻柔欢快的声调几乎一下驱散了他浑身的疲惫。

    附近的朱云贞黏黏糊糊的跟她的未来小男朋友说话,严旬安被迫接收着这份不堪,这让她不由蹙起细眉,余光瞥到高瞻站在与其齐高的叶子花前。

    茂密浓绿的枝叶掩映着洋洋洒洒的稠密的紫红色叶子花,俗气的同时又有着说不出来的蓬勃朝气,大抵因为有生命的都是值得敬佩的罢。

    而听着电话的高瞻,不自觉的嘴角微扬,仅仅是很微小浅淡的弧度,却让平时显得沉默寡欢的他,脱胎换骨,翩翩临风,温润又有些生机盎然。

    高瞻沉浸在妹妹不易的欢喜中——

    “哥哥,我上周考试成绩出来了,年级第三,我下次要争取到年级第一。”

    “要什么奖励?我想要哥下周回来陪我过生日,好不好?”

    “谢谢哥哥。”

    “……新同学都很好,我说了好多次了,哥哥要相信我,真的没有人欺负我,就算有人欺负我,阿月姐姐不会放过他们。”

    “阿月姐姐最近也在忙着考试,她真的好忙,我昨天给她送午饭她都没时间吃多少。”

    “……戌时哥……嗯,他会来接我回家……”

    高瞻嗯了一声,问:“回家路上发生了什么?”

    他听出了妹妹情绪低转。

    高应怜沉默了下,说:“碰到一只被轧死的小狗。”

    这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高瞻却自私的松了口气——总归不是他妹妹出意外,他问道:“什么颜色的小狗?”

    “白色的,混身都是白色的,但是,被血染红了……”

    高瞻连忙安慰道:“宋奶奶家的阿花不是快要下狗崽了吗?阿怜到时可以去看看有没有白色的小狗,如果喜欢,我们抱回来给王婶养,她很早就提过想要一只小狗帮忙看家。”

    “对啊,我忘了……”

    高应怜总算没那么低落。

    高瞻听着她继续说一些生活琐事,突然,她问了一句:“哥哥,你有没有交女朋友啊?”

    很自然而然的,高瞻转眼望向树底下的严旬安。

    严旬安也正看着他,原就淡漠的脸在他注视过来的下一秒就更换上厌恶。

    她撇开了视线,像不期然被泼了脏水。

    高瞻眼帘半垂,低声回答。

    严旬安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挪开眼似认输了一样,很快就又看过来,她能读懂唇形,一个字一个字读,读出了他说话的内容:没有,我没有女朋友。

    等妹妹挂了电话后,高瞻才再次看向树下。

    空荡荡的。

    严旬安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只剩下铺在草地上的垫子与其上的一些食物,被拆开的薯片袋角,轻飘飘的被风吹来吹去,光滑的表面反射着光,有些晃眼。

    之后,严旬安就再也没来过了。

    军训结束,社团招新活动开始。

    彼时高瞻正在看书预习,因为专业是软件工程,暂时借了郑昭的电脑操作一下。

    郑昭问高瞻要不要去看看招新活动?还极力推荐他加入自己所在的几个社团,并表示他已经混到部长了,可以给他开后门。

    高瞻有些哭笑不得,说会考虑。

    既然提起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了。

    出门前,郑昭精心打扮了下自己。

    社团五花八门,招新的方式也不拘一格,极具社团特色:动漫协会cos洋葱娘等二次元人物吸睛,轮滑社社员踩着五色斑斓的光的轮滑鞋炫技,还有玄学社临时帐篷中,穿戴着黑色斗篷的社员神秘莫测的摆弄着面前的塔罗牌,给别人算未来一周运势……

    “嗯?为什么这个漂亮妹妹我从来没见过?”走在前头的郑昭目不接暇,嘴上也不停歇,“高瞻,你考虑加入学生会吗。”

    没有回应。

    郑昭回头。

    高瞻在十米处停住了脚步,正呆呆的望着左前方,视线的尽头是端坐在桌子前看书的女子。

    与周遭的喧嚣截然相反,女子凝神阅览书籍,神情极其恬静安然,就连翻书的动作都充满着娴雅,似感知到了灼热的目光,她缓缓抬头,看到了郑昭。

    寡淡苍白的脸生动起来,浮上了肉眼可辨的嫌弃。

    “林小美女。”

    郑昭选择性失明,端着笑过来,同时朝高瞻招手,熟稔的向女子介绍道:“这是我们学弟,高瞻,软件工程专业。”

    “林黛,汉语言文学专业,中文系的系花。”

    林黛瞥了郑昭一眼,“后面一句可以省略。”

    “那哪能啊,你的美值得歌颂。”

    林黛无言。

    郑昭这个人风流不下流,追求别人也不会死缠烂打到讨嫌的地步,林黛嫌弃不过是觉得他在感情上比较浪荡罢了,他倒无其他可诟病之处。

    “你好。”高瞻道。

    郑昭闻言挑了挑眉。

    这几天的相处中,郑昭大概了解了高瞻:他性情沉稳,温柔体贴且不拘小节,这在安安静静、毫不嫌弃的给他帮忙收拾狗窝时体现出来了,他很少主动说话,一般是跟妹妹打电话时才稍微说得多一些。

    他除了军训,大多空闲时间都在刻苦学习——他向他询问了四六级英语资料购买的建议,很少分心做其他事情,其中包括发展人际交往。

    可现在,高瞻主动示好。

    对象还是个女孩子。

    而高瞻早有了女朋友,且是冰冰凉凉、容不下一丁点冒犯的严旬安。

    郑昭不由腹诽:严旬安会不会迁怒自己?

    “你好。”林黛颌首,顿了顿,问道:“考虑加入书画协会吗?”

    高瞻专注的看着她,柳絮似的姑娘,眉眼淡淡,唇色也淡淡的,若是温柔的笑起来,堪比一缕春天中的轻烟。

    “我们认识吗?”林黛问。

    “对啊,你们认识吗?”

    郑昭刚完犯嘀咕,又马上否认了:高瞻这眼神明显是在怀念,更像是透过林黛想到某人。

    高瞻摇了摇头,回答她上一个问题,“我想加入书画协会。”

    “好,来填一下表吧,到时会通知你来面试,记得准备好简历。”

    高瞻点了点头。

    离开时,高瞻又回头看了林黛一眼。

    真的很像妈妈。

    连无名指第二关节上的黑痣都一模一样。

    课表正式出来了。

    两天下来,高瞻已经能完全适应这种学习节奏,几乎开始了四点一线的生活:教室,图书馆,饭堂,寝室。

    下午,高瞻刚从图书馆出来,正跟妹妹分享今天的收获与感想——这是他们的日常之一,多数是学习上的。一条短信突然进来。

    发件人是严旬安。

    信息内容是两个字:南门。

    她在南门等他。

    应该是这个意思。

    高瞻抬头望向天空。

    九月下旬了,日照时间渐短,现在天色将暗未暗,乌沉苍穹残存一抹红丝。

    南门人来人往。

    高瞻一出来就被钟鸣接到了,上了车,隔板升起,就又只剩严旬安与他二人。

    在他开车上车入座的整个过程中,严旬安都没有转头掀开眼皮,她一身全黑皮机车服,皮椅上还放在一双略有磨损的新手套,车窗的倒影里可以看出,她正抿紧着唇,显然,心情很不好。

    高瞻只匆匆瞥了一眼,低头将手机调为震动,避免他这边发出声音,成为她情绪爆发的导火线。

    但事与愿违。

    严旬安在他碰到手机的刹那开口了,“手机很好玩?”

    莫名其妙。

    高瞻还是拉下功能栏调了震动模式。

    他无视她的模样,一如方才在赛道上的朱云贞。

    严旬安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愤怒的拍掉他的手机,扯着他的衣领,连着着他脖子挂的红绳,要他转脸过来正视正。

    “看不见我?”

    高瞻:“没有。”

    严旬安不需要他的回答,正欲虐打他发泄郁躁,却见他手护着脖颈,更准确的是护着那根红绳子。

    她不顾他阻拦,径直扯出绳子,绳子上系的玉也显露出来。

    她一直都知道他戴着玉,数次裸裎相对,他唯一不摘的外物就是这块玉。不过中下等品质的玉罢了,他宝贝得更什么似的。

    若不是没碍着她,她早给他取下来了。

    如今,却是碍着她的眼了。

    严旬安蛮狠的拉扯绳子,势要夺下这块玉。

    高瞻一惊,护得更紧,“你别……”

    严旬安充耳不闻,强硬的掰高瞻的手,她的指甲有些长,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道尖锐带血的划痕。

    “别动我的玉。”

    高瞻两颊微微泛红,被勒得呼吸不畅的缘故。

    “闭嘴。”

    严旬安恼怒着,却松开拽绳子的手,让他惯性身子趔趄,很快速的给了他一耳光。

    高瞻也不管外伤,得以挣脱的第一时间就往后缩,缩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将玉拢在掌心里。

    严旬安不会轻易放过他,翻找出剪刀来,冷道:“交出来。”

    她铁了心要枪玉。

    高瞻:“这是我的。”

    “不是你的,”严旬安扯了扯嘴角,残忍的陈述事实:“从你碰我的那刻开始,你的一切都不会再属于你。”

    她指的是她十七岁生日宴会落幕后,他在房间中对她做的那些龌龊事。

    “你的一生都会要为此付出代价。”

    “你的思想,你的身体,你的东西,你的家人朋友,所有跟你接触过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把那东西给我,否则……”

    高瞻负隅抵抗着。

    这是他爸妈为数不多的留给他的宝贝。

    若是她抢了好好保管倒还好,可她拿走了定然不会如此,她肯定是把它狠狠掷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然后看他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捡碎片,哈哈大笑。

    他不想给她。

    他已经为那件事付出惨痛的代价了,他确实不无辜,可那全然是他的错吗?

    高瞻:“这是我的。”

    像小孩子受了委屈,无处哭诉,只能一遍遍的自己给自己安慰。

    严旬安耐心告罄,提着剪刀上去剪绳子。

    两个人纠缠在一块,谁也不肯让步。

    高瞻用力按住剪刀,罔顾手被划出豁口,又因两人互搏,鲜血蹭得到处都是,皮椅,衣服,甚至在严旬安的脸上——他竟敢推她的脸。

    严旬安怒气直飙,终于在他扭转剪刀在她手臂蹭出一道浅浅的伤口时,彻底爆发。

    此时将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钟鸣驶车速度减缓。

    趁高瞻愣神看着她手臂,严旬安夺回剪刀,挺直身子跨过他,拉开了他那边的车门,又迅速坐回来。

    一脚。

    她把他从车上踹了下去。

    高瞻掉下去时,脸上闪过错愕无措。

    “嘭——”

    落地的声响很大。

    严旬安回头看,他还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趴着一动不动了。

    钟鸣没有得到她的命令,却很快就发现了异样停了车。

    严旬安懒得理他,反正她也正准备叫他停下。

    她好整以暇,慢悠悠下来,一步步走近高瞻。

    这条通往高级别墅区的道路偏僻,没有其他人。

    高瞻一个人孤单单的侧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他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口是额头跟手臂,额头青肿,一汩汩殷红的血从他手臂上流出来,染红了附近的一小块油柏路。

    好不狼狈,好不可怜。

    严旬安沉默的俯视着,过了一会,她蹲下来,拨了拨他湿润的刘海,露出这张平凡的脸,似乎添加一些伤口,勉勉强强也看得过去了,她自顾自道:“谁让你不听话呢。”

    她勾出他脖子上的红绳,持着剪刀把它剪刀,一块还带着他温度的祥云状的白玉就落在了掌心。

    她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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