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时,高瞻与朱爸爸已经调整好了自身的状态。

    朱肖喜晕了半个小时,像平常睡了半个小时一样,醒来后精神很好,一边挂着针水,一边与余景阳开黑打游戏。

    高应怜与朱旭在旁围观。

    朱妈妈不时忧愁的看着儿子,正被朱旭妈妈悄声劝慰了。

    朱肖喜上一局游戏拿了五杀,心里头舒爽得不得了,眉飞色舞跟高瞻讲述其艰难过程,然后问他爸:“我姐呢?”

    “你们把她落哪了啊?”

    朱云贞哭得眼睛肿了,怕被瞧出端倪,先去洗手间拾掇自己,且要与严旬安尽快安排朱肖喜的转院等相关事宜。

    朱爸爸说:“你姐等会过来。”

    朱妈妈上前询问儿子情况。

    余景阳看了过来,以至于朱肖喜也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游戏,得亏这会他们操控的人物都挂掉了,不然朱肖喜指定要骂他。

    天大地大,游戏最大。

    这些视线针一样扎得朱爸爸喉咙发疼,他努力维持镇定,脸上的肥肉颤了颤,“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胃溃疡。”

    “都胃溃疡了还没什么大问题?”朱妈妈瞪丈夫。

    “慢慢治,能好的。”

    说着朱爸爸对朱肖喜怒道:“让你小子少吃点垃圾食物,你非不听,现在出问题了吧。”

    朱肖喜缩了缩脖子,“我怎么知道嘛,而且爸你哪有说过我,你不是一直说能吃是福吗?”

    “还说我太瘦了,要是能吃到你那样的身材才勉强算及格。”

    朱妈妈是慈母,立即就安慰儿子了,“别听你爸胡说八道,他那是应酬应得,你年纪轻轻,跟你爸一样整个啤酒肚得多难看啊。”

    “那是。”朱肖喜揽住妈妈的手臂,这么个人了,丝毫没有在大家面前向妈妈撒娇的难为情,“我就随口说说,我还是像我妈好一些。”

    “可是哥哥,你比大伯母高好多,像不了。”别看朱旭小,观察力还是很可以的。

    朱肖喜敲了敲这拆台的小堂弟的头,“你懂什么,我只要像一部分就好了,哪能都像啊。”

    “对哦,大伯母是女孩子,哥哥是男孩子。”朱旭也自圆逻辑。

    众人看着他俩笑,只有知情的高瞻与朱爸爸笑容有些勉强。

    时间不早了,朱肖喜要住院,余景阳待了一会,就被他撵走,今天上分上够了,随同一块离开的还有高瞻兄妹俩。

    路上,余景阳问了高瞻实际情况,他是不大信朱爸爸的说辞的,如果只是小问题,他们怎么会去这么久,何况还安排朱肖喜尽快转院去g市。

    高瞻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了。

    车子急刹停住,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动。

    直到将高瞻送到家门口,余景阳才开口,“那,那该怎么办?”

    声音颤抖如穿过林梢的风一般破碎。

    高瞻望向天上清明的月亮,高应怜抱着他手臂的手愈握愈紧,她也想起饱受病痛折磨、苦苦捱了半年的母亲。

    “……我不知道。”

    余景阳僵硬如像一个挂着衣服的衣架子。

    一个个字从喉咙里硬挤出来,高瞻说:“别跟肖喜透漏。治疗,需要保持乐观心态。”

    “嗯。”

    今晚彻夜难眠。

    朱肖喜第二天就去g市了,高瞻去送他,余景阳也跟着上去,他的说辞是:年都快过完了,反正在家无聊,不如上g市逛逛花市。

    高瞻在开学前两天也上来了,简单收拾一下寝室卫生,他就去医院看朱肖喜。

    这时的朱肖喜瘦了一些,但精神状态还是很不错,躺在病床上,大爷似的等着余景阳往花瓶里插上新鲜的花再给他剥橘子。见高瞻进来,朱肖喜嘿嘿一笑,得意道:“瞻哥,我爸给我请假了,我推迟几天再去学校。”

    他一向不怎么喜欢学习,所以这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高瞻点头,“那我代你去听课,回来再讲给你听?”

    朱肖喜垮下脸,“瞻哥,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吧?”

    高瞻看到朱肖喜挽起袖子的手臂,有些浮肿,上面还有一两个针孔,从余景阳日常发给他的“情报”中,他知道那是抽血抽的。这段时间抽了不少的血,无怪朱肖喜现在脸色还有些苍白,高瞻顺从道:“是开玩笑。”

    朱肖喜满意了,很快又叹了口气,“唉,生病真烦,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上次吃了三条虾就吐出了一条半,现在完全不能碰了,早知道这样,我就把吐出的那些再咽下去。”

    余景阳手一顿,还是没忍住吐槽:“你恶不恶心啊。”

    朱肖喜理直气壮,“不恶心。你没生这病,你懂个屁。”

    余景阳本能回道:“我倒情愿是我。”

    朱肖喜闻言一愣,不大自在的扣了扣手。

    高瞻拿起苹果削皮,温声说:“肖喜,可要遵从医嘱啊。有些食物实在不能吃,别偷摸着吃……等你好转了,想吃多少吃多少。”

    “那当然,我惜命得很。”朱肖喜戚戚然说起医院见闻,“前天,楼下一个老太太要动手术,医生让别吃东西别喝水,她偷摸着吃了半个鸡蛋,结果麻醉过程中就——”

    朱肖喜吐舌翻白眼,滑稽的做了个死状,“挂了。她儿子闹了好久,还扬言要来砍人。”

    高瞻皱起眉,将苹果切块放在干净盘子中,“那这几天你出去散步小心些,不然,你等我们来了再出去?”

    “不用。”朱肖喜先夺过余景阳的橘子,整个扔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叉起苹果,“我姐昨天就让人看着了,那人绝对闯不进来。”

    更为准确的是,严旬安派人看着了。

    高瞻想到这层关系,点了点头。

    说了一会话,朱肖喜就有些困顿了,住院几天,他愈发的疲乏多觉。某种程度上,这是好事,因为到后面,他兴许会疼得睡不着。

    就像妈妈一样。

    高瞻不愿多想残酷的将来,倒了被温水,看着朱肖喜连咽带吞吃下一小把药,重重的打了个嗝。

    “吃药都能吃饱了。”朱肖喜说。

    “说什么胡话。”朱妈妈给朱肖喜盖上了被子。

    高瞻余景阳安静的退出病房。

    下午无事,两人都想等朱肖喜醒来。

    “我每天过来,朱肖喜都起疑心了。”余景阳突然道。

    高瞻看了他一眼,询问他是否要改变主意。

    余景阳摇头,坚定道:“不行。”

    余景阳还是每天都来,开学后有时满课,中午仅有两个小时,他也急匆匆赶过来看看,所以他也清清楚楚的看着朱肖喜是怎么被折磨,怎么崩塌的。

    一开始情况尚且明朗,朱肖喜甚至还能去上课,后来就得常驻医院了,四月清明节,朱肖喜硬磨着父母回去祭祖,之后就愈发消瘦了,胃口也越来越不好,有天夜里,他突然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就开始吐血,吐得衣服前襟、被单都湿了,地上温热的血孱孱,流向小角落。

    朱肖喜开始了疼痛难忍的化疗。

    起初看到护士手里指头长的针头时,朱肖喜瞠目结舌,喃喃道:“不是说,只是胃溃疡吗?”

    后来化疗的一系列副作用让他再没吐槽的欲望了:呕吐,口腔溃疡,味觉丧失,脱发,反复的感染与发烧都摧残着他的身体与意志。

    有时候点滴从早打到晚,朱肖喜躺得骨头都酥痛了,却不敢乱动,怕损伤血管之类的,但医生又要求多喝水排泄,有次他实在憋不住了,急急喊他妈给他拿个尿壶。

    彼时,余景阳就在病房内。

    朱肖喜让他赶紧滚蛋。

    余景阳不肯走,“阿姨不方便,我帮你。”

    朱肖喜这会疼得直不起腰。

    偏生朱爸爸刚离开去取食物,而高瞻正在赶来的路上,男女有别,他都这么大,总不能让他妈扶着撒尿。

    朱肖喜只能妥协,完事过后,他故作轻松,扯着嘴角道:“没想到你也有给我把尿的时候,说说感想?这泡尿臊不?”

    余景阳笑不出来,给他提上裤子,“你要乐意,下次我还给你扶鸟儿。”

    “去你丫的,净想着占老子便宜。”

    “你有什么便宜好占的?”

    “怎么就没有?我这英俊帅气的脸庞,雄伟的身姿,柔滑又富有弹性的肌肤,就问你馋不馋?”

    余景阳揽着他瘦得硌手的身子,反驳的话说不出口,“那你给解馋吗?”

    朱肖喜哑了,顶着如炎炎夏日般专注的目光,苍白的脸渐渐浮上淡淡的霞色,最后憋出一句话来,“去去去,馋了就去吃饭。”

    化疗的痛苦,有时朱肖喜也顶不住。

    朱肖喜自小就被父母细心呵护疼爱着,连刚学步时摔倒磕伤的次数都寥寥可数。之前他被严旬安放狗咬了,朱妈妈明面上对此不敢有意见,背地里恨得牙痒痒色,也偷偷哭了好几回,那阵子对儿子提出的过分要求都答应了。若不是这几年家里生意上确实从严旬安那儿得了不少好处,朱妈妈断然不是对她那个态度。

    朱肖喜没怎么疼过,就对疼痛的承受限度自然就低了,这段时间来的治疗,在凄然悲痛的父母面前,他几乎咬牙撑着,不敢喊疼的。

    直到做骨髓穿刺。

    因为耐药性过高,不能注射麻醉剂,朱肖喜只能硬生生的扛着:细铁棍似的长针穿过皮肤,他还朝余景阳龇牙咧嘴扮鬼脸;刺入骨头的刹那,他整张脸真正的扭曲了起来;再抵达骨髓,他额头与脖颈的青筋鼓得似乎要破开皮肤,高瞻早就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防止他咬伤自己的舌头,取样的时候,他整个身子像濒临死亡、不停鼓腮的鱼。

    太疼了。

    太疼了。

    难以言喻的疼。

    疼得他头皮发麻,疼得他泪流满面,疼得他几乎要休克过去。

    疼得求死的念头短暂闪过。

    等到终于结束,病房中只有朱肖喜沉重而羸弱的呼吸声,他浑身汗津津的,像从死亡之海中浸泡了一遍。

    眼皮疲倦的耷拉着,他克制不住又狠狠抽搐了一下,疼得脑子又混沌起来,过了许久才稍微清醒,他费力的抬头看向众人。

    因为被爱着,所以绷不住了。

    他极其委屈,断断续续哭诉着:“……好疼啊,我好疼,下次,能不能别,这么疼了……”

    朱妈妈与朱云贞潸然泪下。

    其他人也红了眼眶。

    可检查需要各个部位的骨穿刺抽样,这意味着,他还要这么疼上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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