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饭店的封闭式阳台上。
郑昭看着自己儿子高兴得一边流哈喇子一边将手里的布偶虎玩具撕扯得几乎五马分尸,而在旁的高起与高转专心致志看早教图画书,高承则耐心的捏起郑向松的围嘴给他擦口水。颇是感概,郑昭跟高瞻道:“这就是龙生龙,凤生凤吗?”
不得不说,高瞻与严旬安的孩子齐集了他们的优点,长得好看,智商高,能够主动学习也热爱学习,更懂怎么照顾人——自己都还是个奶娃娃咧。
而郑昭的儿子郑向松,比崽崽们大一岁,除了会喊爸爸妈妈,其他的都还不会说,就光长个了。
高瞻笑了笑,与有荣焉,但口头上该谦虚还是要谦虚的,“只要孩子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松松,哥哥,不,崽崽,不要。”
高承连连摆手,拒绝了郑向松向他递过来的新的布偶虎,虽然他喜欢跟自己生肖有关的很多东西,但不包括沾满郑向松口水的玩具。
“真是个小傻子。”郑昭失笑。
“松松很可爱,也很有礼貌,知道阿承帮了他,就送阿承礼物。”
也算是一个优点。
郑昭听到高瞻这么说也算欣慰,问道:“你跟严旬安吵架了?”
高瞻神色一顿。
郑昭身子后仰,懒洋洋的靠躺在沙发上,拉下墨镜,遮挡住从落地玻璃穿透进来的阳光,“你跟严旬安还能和平相处这么久,忍耐力惊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如果说是你的错,我是不信的。所以你别委屈自己跟孩子。”
“说句难听的,严旬安就是个惯会得寸进尺的人,你冷上她一段时间,她自然会收敛。”
高瞻沉默了半晌,“所以我带着崽崽们出来散散心。”
“这就对了。”
郑昭说:“我老婆和两个姨子下午也过来,到时让她们也帮着带一带崽崽们,我们出去外头耍一耍?”
自从有了孩子,他们就没再出去消遣过了,郑昭偶尔也会眼热潇洒自由的郑阳。
高瞻摇头,陪着崽崽们比什么都要重要,何况,他最大的快乐也只能由他们给予。
人是不经想的,才稍稍一想,在外地出差的郑阳就突然出现了。
郑阳风尘仆仆,疲惫中难掩高兴,张开手臂小跑着冲过来,“松松,崽崽们,来来来,让叔叔抱一抱,叔叔想你们想得心肝都疼了。”
郑昭立即喝道:“站住,带了一身灰,别碰我儿子跟崽崽们。”
郑向松忘性大,已经不记得这个离开半个多月的叔叔了,但三只崽崽还认得郑阳,甚至高承主动上前拉住郑阳的手,糯糯唤人:“苏苏。”
“哎哟,我们阿承真乖。”
郑阳分不清崽崽三人,但他知道会比较亲人的是高承,没敢抱高承,他只是在肉嘟嘟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小孩子肌肤比他的唇还要柔嫩。
郑阳咂巴嘴,小声跟高承商量:“阿承,给叔叔咬一口吧,就一口,咬完叔叔带你出去踩海水,好不好?”
高承小眉毛都纠了起来,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想去玩了,但爸爸说海风大,说感冒,生病,痛痛,他就没再提了,但其实,他还是想去玩。
可,咬一口很痛的。
高承转头,巴巴的望着高瞻,“爸爸。”
高承知道,能不能出去还是要看他爸爸的意思。
高瞻笑着颌首,海风渐平,他本来也打算带崽崽们出去溜达溜达。
高承连忙收回手,既然有爸爸带他,他就不跟阳阳叔叔出去玩了,毕竟被咬很痛的。
可见郑阳一脸失望,高承不忍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又伸手,慷慨就义,“苏苏,咬,不,不疼。”
郑阳哪能真的咬,往他手背嘬了一口,朝高瞻说:“瞻哥,阿承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小棉袄吧?”
太治愈了。
郑阳说:“瞻哥,把阿承给我吧,你有三个儿子,分我一个,我保管对阿承好。”
高瞻还没说什么,郑昭就没好气道:“你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哪来的脸要孩子啊。”
“我憋了一年多都没敢提。”
郑昭也有儿子,但像崽崽们这般乖巧聪明的,谁不喜欢呢?
除了严旬安。
被觊觎儿子的高瞻:“……”
高承可听明白了郑阳的话,趁他不防赶紧逃离他身边,急急忙忙的扑到高瞻怀里,“爸爸,不,不给。”
不能把他给郑阳。
高起跟高转放下了书,护住高承,小脸愤慨,提防着郑阳带走他们的兄弟。
高瞻抚摸着崽崽们的小手,崽崽们尚是弱小脆弱,自他们出生以来,他再欢喜也不怎么亲他们的脸颊,怕自己携带的一些潜在细菌或者病毒,引起他们薄薄的脸部皮肤感染,他更不会摸崽崽们的脑袋——前囟门还没完全闭合。崽崽们穿过的所有衣物,入口的所有食物除了奶水他都会一一检查,亲自“上阵”,他对他们的重视落实到每一个小细节,又怎么可能亲自将自己的珍宝送出去。
“爸爸才不会把阿承给叔叔,崽崽们都是爸爸的。”
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属于他的,是在这世间上他所完全拥有的。
崽崽们的相貌与严旬安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由于年纪小与性情温和,稍圆的凤眼不似严旬安那般凌厉带威,这会严肃起来,竟看得郑阳有一瞬间的压迫感,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又是尴尬又是伤心,幽怨的看着崽崽们,“真的不要跟叔叔吗?”
“苏苏,坏。”高起很是愤怒。
“坏。”高转跟着说。
高承见郑阳靠近对现状十分茫然的郑向松,急坏了,赶忙招呼郑向松,“松松哥哥,来,来。”
他怕郑阳要不到他,转头去要郑向松。
“伯伯,松松哥哥。”
高承向郑昭求救,他是松松哥哥的爸爸,不能把松松哥哥送出去。
郑昭噗嗤一笑,连声答应,“伯伯晓得,阿承不要急,伯伯不会把松松给这个坏叔叔的。”
郑阳更加受伤了,“哥。”
“听听你开的什么乱七八糟玩笑,把孩子们都吓坏了,今晚他们要是做噩梦,你就再去外头出差,磨练磨练,整天没个正形。”
郑阳被训了也没多恼,现在最主要的是哄松松跟崽崽们亲近他,他拿过一旁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个玩具来,“叔叔刚刚开玩笑了,不能真的,别怕,松松跟崽崽们快过来,叔叔给你们买了好多玩具,哦,对了,还有你们的月月阿姨,也托我给你们带了一些。”
“阿月出国了?”郑昭问。
“嗯。”
高月是跟郑阳一块出差的,只是工作结束她就直接出国了,她倒不是一定要去跟方鹿松见面,只在他待过的地方走走看看都好。
严旬安给高月提供的资料中,方鹿松与未婚妻情投意合,用神仙眷侣来形容毫不夸张,高月多年来的执念完全不会促使她做出任何让方鹿松不高兴的事情,当然,她也未必能做到。
“这人生地不熟的,阿月怎么一下子就要突然去国外啊?”
郑阳问着,加快拆玩具包装的动作,受玩具的诱惑与父亲的安抚鼓励,郑向松与崽崽们都消除了不安,凑近来渴望的看着郑阳,手里的玩具。
高瞻沉吟片刻,说:“去访问她的心事。”
郑阳好奇心更甚,但察觉到高瞻心情不大好,便歇这份探寻心思,把玩具递给孩子们,想捏了捏他们的小脸蛋,却看到自己的手有点脏就止住了,“这样啊。”
忽而又想到什么,郑阳斟酌道:“我回来的时候碰见云贞姐了。”
“然后呢?”郑昭问。
郑阳不明白高瞻与严旬安、朱云贞三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有些微妙,尤其是朱云贞表现得很明显,之前严旬安的婚礼、崽崽们的百日宴上,她不时深情款款的偷觑严旬安,见严旬安没理她就又蓦地换上落寞神情,试着抱崽崽们的时候,更是绝了,好像崽崽们是她生的,那通体的母性光环比严旬安这个亲生母亲更甚。
郑阳跟朱云贞接触了几回,也算聊得来,最主要的是玩得来——朱云贞玩得花样不少,只不过疏亲有别,他心里还是多偏向高瞻的,所以要提一嘴。
“云贞姐手臂受伤了,看起来挺严重的,包了一大圈纱布,我看到她那会她刚从医院出来,孤零零的站在门口,就穿着件薄风衣,还带着血,我问她怎搞的,她说在家里摔了一跤恰好碰落刀子划到手臂,我说送她一程,她拒绝了,我离开前她正在打电话,我听着好像是让旬安嫂子去接她。”
“……”
郑昭看向高瞻。
高瞻面容平静,淡道:“云贞姐在这边没多少朋友,受伤了自然要找旬安。”
郑昭也不想在背后讨论女性,因为这样的行径很没礼貌也很没意思,但严旬安与朱云贞两人,他每每想起都替高瞻不平,轻嗤了一声,“也没人硬把她押在这里。”
没见过当“小三”当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朱云贞那点小心思除了郑阳这个傻子谁不知道,严旬安都结婚生娃了,她逮住机会就去打扰别人家庭。
难道她不知道,她这样很讨人嫌,很不知廉耻吗?
偏偏她又是朱肖喜的表姐,高瞻因此总是对她格外宽容。
高瞻摇了摇头,不欲再谈论这个话题。
郑昭无可奈何,“我们下去吃午饭吧,松松,崽崽们,玩具等会再玩,吃完饭我们出去踏浪。”
高瞻低头看设置成静音模式的手机,里面有好几条严旬安发来的消息,应该是她怕他觉得烦,每隔半个小时才发一条,内容犹如她的思绪,杂七杂八的:有再次郑重道歉并配上图片——一张财产转移声明,说明将她全部的财产转移给崽崽们;有说她后来下来吃早餐了,又请医生过来,吃了医生新开的药;也有问崽崽们冷不冷,他给他们织的小围脖在柜子里没带出去;甚至还有被关在笼子里喋喋不休的鹦鹉的视频,这是她打算送给高转的,他不喜欢说话,那就让鹦鹉替他说。
高瞻大致浏览了一下,还没看完就将手机放了回去。
“嗯,我们去吃饭。”
冬日里,大晴天午时的阳光,回应波澜壮阔的大海的细微呼唤,将其照得愈发清澈见底,接近沙滩这边的海水带上了熨帖的温度。
现在是淡季,沙滩上没多少人,三三两两,都默契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高瞻牵着高起与高转,高承被郑阳带着,而松松自然由他的父亲郑昭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踏上了沙滩。
高承兴奋极了,光着脚丫子将仿佛有生命力一般的浅浅的潮水,踩得水花飞溅,然后咯咯直笑。
“阿承这么高兴啊?”
郑阳瞧得稀罕,陪高承玩着这种在成年人看了过于单一乏味的游戏。
毕竟是第一次接触到大海,生性沉稳的高起也不由抿着小嘴笑了笑,尤其是他看到了一只横着走、雄赳赳举着钳子的螃蟹,它好奇怪哦!
不同于两个兄弟与松松那般欣喜,高转仍然岿然不动,只是说:“花。”
高瞻早习惯一心多用了,见高转盯着海面上浮动的白色泡沫,笑道:“对,是花,这叫浪花。”
高转皱了皱小鼻子,显然,他觉得浪花丑。
玩耍着的高承停下来动作,突然道:“妈妈。”
“什么?”
高承指着海水,认真道:“像,像妈妈。”
高瞻愣了愣。
“像妈妈的裙子?”
严旬安自崽崽们断奶之后,兴许是为了转移因他对崽崽们过多关注而产生的烦扰,她陆陆续续的捡回了原来的工作,偶尔还会为了“散心”,出席了一些重要的宴会,衣柜里添置了不少定制礼裙。
其中就有一条海蓝色的鱼尾礼裙,飘逸的裙摆舒舒卷卷,宛如徐徐翻覆、波光粼粼的海浪,当时严旬安穿上了,美得如同传说中的鲛人,没将高瞻完全迷住,倒是崽崽们看直了眼,高承更是顾不得心中对严旬安的一点怯意,连呼几声好。
所以高承现在这么一说,高瞻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裙,子。”高承又说:“妈妈,想妈妈。”
高起点头表示附和。
高转也看着高瞻。
就算严旬安再怎么瞧他们不顺眼,他们还是喜欢她,想要她。
她是妈妈啊。
今天吃早餐的时候没见严旬安,崽崽们就左顾右盼,高承作为代表向高瞻问起了她。
可因为昨晚夫妻间的矛盾与争吵,严旬安不愿见崽崽们,且高瞻认为以她那般情况也暂时不适合见崽崽们,于是用妈妈不大舒服在卧室休息的理由回应崽崽们。
当时崽崽们还想上楼看看严旬安,高瞻以其他藉词揭了过去。
此时被崽崽们澄净清亮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双双与严旬安别无二致的眼睛,令高瞻不由心中有些酸涩,他弯腰与崽崽们平时,问:“爱妈妈吗?”
或许是崽崽们还小,又或许是失去了太多,高瞻并非再是那个不善直白言爱的人了,至少,对他的孩子不是。
他经常跟崽崽们说爱,所以崽崽们都大概明白爱是什么。
爱是抱抱,是亲亲,是想看到崽崽,想一直陪着崽崽,崽崽哭爸爸也会想哭,崽崽笑爸爸也会想笑。
爱是花园里的玫瑰,晚上的星星,漂亮的,亮晶晶的。
“爱!”高承斩钉截铁道,然后笑得更开了,爱妈妈让他更高兴。
“爱妈妈,爱爸爸。”高起说。
“爱。”高转开了尊口,似乎是知道这件事很重要。
高瞻更觉悲哀了,这么好的孩子啊,太好了,又乖又善良,然而他太没用了,没能给他们一个纯粹且幸福的家庭。
“那今天晚上睡前跟妈妈视频,好不好?”
高瞻仍然不能相信严旬安,隔着些距离,她应该会分寸的。
高承点头如捣蒜,“妈妈,要,妈妈。”
“好。”高起也说。
高转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虽然跟崽崽们说是晚上视频,高瞻将崽崽们哄睡午觉之后,就给严旬安发去信息,询问她晚上七点半至八点半这段时间是否有空。
彼时,严旬安刚挣开朱云贞的手。
接到朱云贞的电话,严旬安本想让保镖去将朱云贞送回她自己的住处,可朱云贞死活不同意,严旬安思及医生给的多出去走走的建议,勉强应下朱云贞的请求。
当然,她并非孤身一人前往,而是带了钟鸣与一个女保镖。
朱云贞伤口发炎导致高烧,烧得人有些糊涂,严旬安不想亲自照顾她,毕竟她可比自己还会蹬鼻子上脸,于是叫了医生过来,谁知朱云贞趁她不备,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
严旬安起先尚能劝一两句,见朱云贞还是顽固不化,就暴力掰开了她的手,罔顾她哭得稀里哗啦。
迅速转身离开,回到车上,确定此处完全隔绝了朱云贞歇斯底里的哭声,严旬安才回复高瞻。
‘有空,当然有空,我想崽崽们了,崽崽们也想我了对不对?’
‘老公,我不是说谎,人非草木,我是有时对崽崽们有些不满,可他们到底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又相处了这么久,我怎么可能对他们完全没有感情。’
‘老公,你能和崽崽们早日回来吗?我很不习惯没有崽崽们在,医生、王妈他们也很不习惯。’
那些都是专门照顾崽崽们的人员。
没有他在,她更不习惯。
严旬安无声的掉了眼泪。
她知道这是生病的缘故,她今天才知晓,除了原来的病,她还有产后抑郁症。
等了许久,将沾了泪水的屏幕擦了又擦,还是没等到高瞻的答复,严旬安便知他不会更改计划行程提前回来。
海边酒店距离这里才几十公里,可严旬安不敢贸然去找他们,只能默默将苦楚吞咽下肚。
说来也是她过于得意忘形造成的,他们婚姻存在的基础本就是孩子,高瞻以孩子为重未可厚非。在高瞻的诸多让步与亲密行为中,她自负的认为高瞻就该如寻常丈夫那般关心爱护自己,全然忘了高瞻原先对她有多抵触。
严旬安总是耐不住性子,明知要因循渐进,徐徐图之,却压抑不住冲动。
这次得亏崽崽们,不然高瞻理都不理她。
严旬安想明白了:冲崽崽们能让高瞻稍微改变主意跟她交流这一点,她就必须要试着真心去接受崽崽们。
他们的用处可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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