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事实并不因为严旬安的话语有过多的变化,但严旬安还是非常后悔,一时脑子热跟高瞻说,孩子会跟他永远在一起。
若是有人能将孩子从高瞻身边带走,并且让高瞻没有半点痛苦,严旬安必将大半家产做以答谢。
严旬安本身对孩子倒没多大的偏见。甚至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热切的渴望着理想中的家人,父母关怀荫庇子女,儿女体贴爱戴父母。高瞻的做法说不上有任何错误,只是他实在对这些孩子付出了过多的时间与心血。
这令她极是不平,极是妒憎。
那晚在浴室肌肤相亲之后,他竟然连温存都没有,把她抱到床上,就马上又去看着他的宝贝儿子了。
严旬安起初还能告诉自己:孩子还小,出生时瘦弱了些,依照高瞻的性子,多关心些也合乎常理。
可后来,她就再也没法宽慰自己了。
瞧瞧高承那胖嘟嘟圆滚滚的身子,再听听他喊高瞻爸爸,字正腔圆,强而有力,仿佛喝的那几口奶、小半碗米粉没下到肚子里,都储存在喉咙用以喊爸爸。
他们健康得不得了,他们早慧,机灵得很,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玩耍,怎样走路不会摔,更懂得如何看人脸色。
高瞻对他们的爱护,促使他们更加死死黏住高瞻,高兴了叫爸爸,不高兴了也叫爸爸。
此时,庭院中。
高承稳稳当当的在平整的草坪上小跑着,两只短小胳膊一甩一甩,他不时回头看身后,又不时兴奋的朝高瞻喊道:“爸爸,爸爸,追,追。”
又进入冬末,午时风凉劲大,卷起刚落在草坪上的几片枯叶,恰好在高承身后,他以为那些叶子是在追逐他,同他嬉戏,很是惊喜。
这天真烂漫的小模样,让高瞻的心都要化了,刚坐下来歇息了一会,他就又蠢蠢欲动。
“你们要过去玩吗?”
亭子里除了他,还有母子三人。
严旬安拒绝,所谓的玩,就是跟着高承在这方寸之地跑来跑去,跟个傻子似的。
高起摇头,他刚刚已经走了一圈,累了。
高转不语,脸上明确写着“不要”二字。
高瞻不强求,快步走过去,跟高承嘻嘻哈哈的玩耍了起来。
“现在轮到爸爸追阿承了……阿承慢点跑,爸爸追不上了。”
严旬安看着这两个傻子父子,半晌,还是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余光中,高转正一本正经的盯住她。
高转木着小脸,只是糯糯的小奶音出卖了他的严肃,“妈妈,果果。”
居然主动说话了,还是跟她。
严旬安诧异了一下,“你要吃芒果?”
如今崽崽们已经一岁半了,能吃的辅食更多了,每天高瞻都会喂他们吃一点水果泥。前天空运过来了甜滋滋的芒果,高瞻便削成小丁,让他们吃了一点。
高转对芒果表现出了明显的喜爱,吃完把小碗往前一推,示意高瞻给他再添。
但芒果吃多了容易上火,高瞻没同意。
高转当场没什么表示,却一直惦记到现在。
高转看着严旬安,无声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我老公不肯。”严旬安果断拒绝。
高转目不转睛。
严旬安皱起了细眉,“你威胁我?”
不给吃芒果就告诉他爸爸,她对他们父子情深十分不屑。
高转兴许明白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没有直面回答,难得的重复了一遍,“果果。”
“……”
很好,她的人生阅历竟还有被这么个小不点胁迫。
严旬安沉下了脸。
在旁高起一直留意着这两人,适时拉住这个无师自通学会了算计的弟弟,“爸爸,三天,吃。”
爸爸说过三天后还可以再吃芒果,所以明天就能吃到了。
高转听到这话,放弃了与严旬安僵持。
但严旬安不是会轻易放过要挟她的人的主儿,就算是她儿子也不例外,她揪着高转后背的衣服将他整个人拎起来,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往他屁股上打去。
“爸爸!”
高起赶忙喊道。
正陪高承数石阶层数的高瞻闻声回头,“你们在做什么?”
严旬安手一顿,睨了睨高起。
一个两个都不是好货,小的威胁她,大的借高瞻来压制她。
中间的只知道傻乐,却是霸占高瞻时间最长的。
高瞻一边抱着高承给他擦汗,一边走过来,“怎么了?”
“他该打。”严旬安说。
“阿转做什么了?”
严旬安不语。
高转神情恹恹。
“妈妈。”高起充当解说员,活灵活现的模仿严旬安,眼珠子上抬,然后又说:“弟弟,要,妈妈,果果。”
“……”
真是为难高起,他虽然不至于跟高转一般懒,却很是早熟稳重,一般也没有太多稀奇古怪的表情,这会翻着白眼煞是好笑又可人。
高瞻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开始料理母子官司,他问严旬安:“你拒绝阿转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打他?”
高起并未提及到高转以此威胁严旬安,他目前还没了解“威胁”这个词汇的真正含义,所以高瞻并不知道此事,只觉得兴许严旬安被高转磨得不耐烦了,要揍他一顿。
严旬安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起要挟一事,过于丢人,她本就有火气,这会再听到高瞻的袒护——他的疑问更像是质问,就更火冒三丈。
严旬安不答高瞻,直接往高转屁股上打了两下。
严旬安的力道不重,何况高转身上的衣服很厚实,按理说他压根就不会疼。
可高转还没吭声,高承就撇了撇小嘴,泪眼汪汪。
“疼,疼。”
兄弟仨在肚子里就紧紧联系在一块了,出来之后一直都有所谓的心灵感应,一个人磕到了小腿,另外两个也会腿疼。
高瞻没料到严旬安一言不合就动手,连忙上前从她手上夺回高转,“这只是小事,做什么要打孩子。”
“如果你不想陪孩子可以不陪,不勉强你,但你不能拿孩子出气,更不能对孩子动手。”高瞻有些恼怒。
高瞻一直都知道严旬安对孩子似有若无的不喜与嫌弃,毕竟自始至终,她都是要孩子当成筹码,一般他不在,她就不会管孩子,更别说给他们擦脸喂水。孩子没断奶前,她每次给他们喂奶都要他在,还频频朝他投递眼神,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一年来,怜惜严旬安生产与身体恢复不易,高瞻绝多数时候都会顺从她,更没对她说过重话,
在这“温室”中待久了的严旬安,如今猛地迎来冷风冻雨,极是难堪愤怒,呛声道:“他们是我生的,我想打就打。”
“你最好随时随地护住他们,不然被我抓到了,我一定把他们屁股打肿。”
严旬安狠狠剜过三个烦人的小屁孩,假如有机会,她一定会这么做。
她想教训他们很久了。
高起吓得抓住高瞻的裤腿。
高承与高转也往高瞻怀里缩了缩。
高瞻上一秒还有些懊恼自己失言,下一秒听到严旬安这么说,顿时气极,“你放心,我必将时时刻刻守着他们。”
“如果这里容不下我们,我们会走。”
严旬安愣了一愣,发热的脑子顿时冷却下来。
面前的父子四人同仇敌忾,而她是他们的敌人。
严旬安五味杂陈,强忍着酸楚,低头道:“不是,不是赶你们走。”
父子四人还是防备的姿态。
一口气哽在喉咙不上不下,严旬安难受极了,突然扭头,快步离开。
严旬安很委屈,很想哭,她根本就没有做错事。
高瞻为什么会站到他们那边,他们那么小,什么都不懂,高瞻不应该更相信她吗?
还是他打心底认为她就是会无缘无故动手的人。
严旬安觉得自己被圈在了夹壁墙中,不得动弹,可说到底,这是她亲自走进去的。
严旬安想:大抵是她胖了,生完孩子瘦下来还是较未怀孕时重了五斤,胸部高高隆起,其他地方也丰腴了些,所以生生把自己卡死在里面。
这一天,别墅里变得格外安静。
严旬安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不出来。
高瞻则陪着崽崽们如常的吃饭洗澡,晚上照样给他们讲睡前故事,恰好讲到了小蝌蚪找妈妈这个故事。
床上排排躺着的崽崽们安安静静听完。
每次高瞻说话,崽崽们都专心致志的听着,崽崽们觉得爸爸的声音很好听,他们喜欢。
高起突然说:“妈妈,打,不枣。”
高起的小舌头暂时还卷不起来,但高瞻听明白了他的话。
妈妈打他们,他们不能也不要找妈妈。
高转不说话,却表示认同。
高承点头,又摇头,小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爸爸,不,不疼。”
“什么不疼?”
高承翻了身,撅起小屁股给高瞻看,“不疼。”
高瞻愣了一下,看向高起与高转,“那时候你们都不疼,是吗?”
“你们妈妈没打疼你们?”
高转抿嘴。
高起犹豫了一下,“不疼。妈妈,打。”
不疼也是打了。
高瞻沉吟片刻,问道:“阿转为什么跟妈妈要芒果?”
当时他忽略了这一点,小孩子对他人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崽崽们好像知晓严旬安不怎么喜欢他们,所以一直都不黏她。
甚至比起她,崽崽们跟亲近钟鸣。
高转平时更不会主动向严旬安开口要东西。
高转不语,不同于寻常时候的懒,他现在是不愿意说。
“阿转?”高瞻更觉得异常。
高转还是松口了。
再经过高起的补充,高瞻终于了解到事情原委,感觉颇是复杂。
他知道他们聪慧过人,却没想到竟这么有“谋略”。这种无意而成的行为背后的意义更惊人。
“阿起,那时候为什么不说?”
高瞻认为高起还是能够表诉清楚的。
高起低下了脑袋。
很明显,他跟弟弟是一块,当然要帮弟弟。
高瞻又问高承,“那阿承呢?为什么说疼?”
高承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两只小肉手捂住心口,认真的模样可怜又可爱,“怕,怕。”
第一次“挨打”,本能害怕,所以说疼。
高承倒是没什么其他心思,最多是关心兄弟。他不仅活力充沛,连感情都很丰富,就连一只蚂蚁死了不动了,他都伤心半天,更何况兄弟被揍。那会严斯竹来港城出差,顺道过来看看,看到高承哀悼蚂蚁这一幕,不由失笑,喟叹道:‘一点都不像严家人’。一个不像严家人的人评价另一个人不像严家人,听者感觉颇是微渺。
高瞻在心里叹了口气。
三个崽崽似乎感觉到高瞻情绪低落了,不安的坐起来,贴着他叫唤道:“爸爸,爸爸。”
高瞻轻轻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下一次不能这样了。”
“阿起要讲公平,妈妈跟弟弟都是家人,弟弟做得不对,妈妈也做得不对,袒护谁就是害了谁,知道了吗?”
“阿承,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先感受疼不疼再说,好不好?”
“还有阿转,不给你吃芒果是为了你好,上火了你就会很难受,不能抓住妈妈把柄来要求妈妈给你吃芒果。”
崽崽们听得懂高瞻的话,认错态度良好,纷纷点头。
“爸爸也有错,不该没完全了解事情经过就跟妈妈生气。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们拉钩,拉钩了就要做到,好吗?”
崽崽们伸出小指头,分别跟高瞻拉钩盖章。
高瞻浅笑着抚慰道:“都是好孩子。好了,要睡觉了,我们说晚安。”
“安,爸爸。”崽崽们齐声道。
等高瞻打开了小台灯,同他们交换了晚安吻,崽崽们才闭上眼睛。
高瞻看着崽崽们呼吸渐趋均缓,高承还打起了细微的小呼噜,他每天运动量大,也比兄弟累得多。
“唔……”
高转蓦地呜咽了一声,在睡梦中蜷缩起来小身子。
他到底还是被白天的事情吓到了。
高瞻心疼坏了,抱起高转,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阿转不怕,爸爸在,爸爸保护你。”
高瞻细声哼着不怎么着调的摇篮曲,直到高转稀疏稚嫩的眉毛舒展了,又恢复了安然,他才将高转放回到床上。
又看了崽崽们许久,端量他们暂时没有再做噩梦的倾向,高瞻如释重负。
崽崽们的小卧室与夫妻俩的卧室相连,以便崽崽们出了什么事高瞻能快速赶到,只是现在相连的门被严旬安从那边关上了。
高瞻下楼,弄了一些易消化的食物端上来。
严旬安正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用被子盖住整个人,一动不动的。
“要吃点东西吗?”高瞻问。
被窝里没有回应。
高瞻站到床边,“抱歉,那时候误会你了。”
严旬安掀开被子,幽怨的看着高瞻。
高瞻:“先填饱肚子吧。”
“你喂我。”
高瞻点头,伺候她吃饱喝足。
严旬安说:“都是他们的错。”
是高起引起的争端。
高瞻收拾碗筷的手一顿,回头看严旬安,“我也有错,你也有错。崽崽们还小,又不是不听劝,教他们不要那么做便行了,你打他们,会给他们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严旬安反驳道:“我还从没听说过,屁股挨了两巴掌就能留下什么心理阴影的。”
高瞻皱眉,“所以你还是认为可以随便动手?”
如高起所言,就算严旬安没怎么用力,但还是改变不了她打人的事实。
“我没有随便动手。”
“阿转还那么小,他根本就分不太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往大了说,也就几句话的事情,你完全可以无视。”
“你并非只是因为阿转跟你要芒果生气。”
“你不喜欢崽崽们,你忍耐了很久,这次只是借着由头打他们。”
终于,高瞻还是揭开了这层薄薄的面纱。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严旬安看着高瞻,眼梢微凉,喃喃道:“那你一定也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他们。”
“你在他们身上浪费了全部时间,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你每天会看我超过十次吗?会跟我说话有超过二十句吗?早安吻,午安吻,晚安吻,你给过我吗?一个月上床两次,一年也就二十四次,你连跟我上床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他不像一个丈夫,更不像一个男人。例行公事,不合时宜的温文尔雅,一点不粗暴,好似永远没有热情一样,他不会把她按在床上狠狠碾碎,他为数不多的吻没有任何温度。
严旬安细数着这一年来的种种不平,如果没有那三个死小孩该多好的念头又一次涌出来。
严旬安的声音愈发凛冽,“我凭什么要喜欢他们,我就是想打他们!”
高瞻听到严旬安仍是这么说,原本要跟她平静交谈的想法顿时消贻殆尽,沉声道:“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不否认。但就是因为你不喜欢、不爱崽崽们,我才要想方设法补足你的那份爱。你扪心自问,如果我把一半时间用在你身上,你就会改变,去喜欢去爱他们吗?你会满足吗?”
“你不会,因为你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崽崽们当做工具,之前利大于弊,你尚会小心对待,现在弊大于利,你就厌恶他们,想舍弃他们。”
“你永远不会满足。”
涉及到孩子,高瞻也难以维持理智,“自持生母的身份,就认为对崽崽动手理所当然,严旬安,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跟崽崽动手,我就——”
“你就怎样?”
严旬安讨厌了这个处处为别人说话的高瞻,肆虐心起,她恨不得咬上他一口,可舍不得,但嘴上不饶他:“你能怎样,带着孩子离开这里还是跟我离婚撇清关系?”
“你休想。”
积蓄已久的暴虐欲使严旬安故态萌发,“你离不开这里,就算离婚,你也不可能拿到他们的抚养权。”
高瞻顿时怔忡。
眼前的严旬安,无比熟悉的严旬安,掌握绝对的控制与压迫的严旬安。
难违的反胃灼烧感骤然铺天盖地而来,高瞻被冲击得失神,瞳孔有些涣散。
严旬安很快注意到高瞻神色的细微变化,熊熊燃烧的火焰顿时熄灭,她回过神来,忐忑的要去捉高瞻的手。
“老公,老公,我说错话了,我糊涂了,你别这样,别这么看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生气。”
“我绝对不会那么做。我答应你的,孩子都是你的,是你的,我不会抢走,高瞻,你别这样。”
高瞻掌心的冷汗黏腻,糊了严旬安一手。
“松开。”高瞻出声。
严旬安抓得更紧。
“你松开。”高瞻掰着她的手,毅然决绝。
“对不起高瞻,我错了。”
高瞻挣不开严旬安的手,如同挣不开她这个人的病态掌控,他努力克制住身子的寒颤。
“你总是这样。”
高瞻失望极了,“当初你拿着孕检报告来找我,你说你会爱他们。”
“我不求你有多爱他们,但你连善待都做不到。”
“你一次次失信,一次次骗我。”高瞻平静陈述着这个事实,带着崩溃后的麻木。
严旬安惶然无措,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高瞻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听腻了。”
短短的四个字,给予了严旬安最沉痛的一击,迟钝的任由高瞻抽出手。
“明天我带崽崽们去昭哥那玩两天,你自己冷静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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