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朱云贞想同严旬安多待一会,磨着她去郊区新开的饭庄吃饭。

    高瞻坐在一旁车座上默默无言,听着朱云贞兴致勃勃的向严旬安推荐食楼新出的菜式,说到其中有一道香菜皮蛋,他开口道:“少食。”

    突兀的一声引得其余两人都看过来。

    高瞻回视严旬安,继而目光落在她肚子上。

    孕妇应少食皮蛋。

    严旬安明了。

    朱云贞以为高瞻的建议是针对自己骨折,问:“对断骨恢复不好吗?”

    高瞻半垂着眸,还是那句,“少食。”

    可是,最后还是没去成饭庄,车子竟在人烟稀少的半路抛锚了。

    钟鸣下去查看,仅一眼便觉异常,刚要回到车上向严旬安汇报情况。

    谁知两辆面包车戛然停在面前,迅速下来了十来个戴着面罩、通身包得严实的人,来势汹汹围住车子。

    本来下车透口气的朱云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就近的人架住手脚,用手帕捂了嘴。

    手帕应该含有快速致人昏迷的药物,朱云贞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严旬安在车上,原是在全神贯注的暗示劝说高瞻,等会吃完饭回别墅安排他让医生看看,所以稍后几秒才留意到外面发生的状况。

    “别下去。”

    高瞻出声,暂时截住了严旬安开车门的动作。

    并非高瞻冷漠,而是连厉害的钟鸣都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有备而来,身手了得,又持了械具,钟鸣很快就被压制在了地上。他们这时下车,对这局面起不到任何扭转作用。

    车子采取特殊的材质制成,就连车窗都是防弹玻璃,待在车上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可人本来就不是会完全客观衡量利弊的,何况这时朱云贞已经被拽着头发拖行,将要被带到面包车上。

    严旬安只是因为高瞻的话稍微一顿,依然要下车救朱云贞。

    高瞻继续阻止严旬安,语速快得不像话,“我已经报警了,旬安,你现在怀有身孕,求你了别下去。”

    “你在乎的只有你的孩子是吗?”严旬安怒不可遏的甩开高瞻,取出坐垫里层的木仓。

    高瞻多日进食少,供血不足,这会头磕到车顶,眼前瞬间一黑。

    严旬安下车,边关车门边将枪口直直的指着欲开车附近一个绑匪,绑匪顿时身形僵住,随着她前进的步伐一点点的往后退。

    其余绑匪大多愣在了原地,没想到她有木仓。

    “把云贞放了。”

    严旬安命令道。

    高瞻晃了晃脑袋,紧跟着下来,补充道:“还有钟鸣。”

    “这里没你的事,上车。”严旬安朝高瞻喝道。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

    高瞻不动,他的孩子还在外头。

    朱云贞被粗鲁的从面包车里拖了下来,可抵在她太阳穴上的也是一把短木仓,抓住她头发的绑匪似是头目,道:“要试试谁的木仓更快吗?”

    严旬安眼尖,看得出那是同自己手中一样的真木仓,神色微凛,“谁指使你们要这么做的?”

    “你们想要多少钱?”

    “别动云贞,我给你们准备钱。”

    严旬安看得出这些绑匪是冲朱云贞而来的,因为朱云贞被掳上面包车后,他们已经隐隐约约有离开的趋势了。

    正因如此,严旬安才要极力留下朱云贞,毕竟她很有可能连谈判的时间都熬不过去——折磨一个女孩子的手段多之又多。

    绑匪头目冷笑一声,“严四小姐,你的反复无常在圈内是有名的,你以为我们能相信你的话?”

    “我车里有一张银行卡,三千万,你们可以先拿走。”严旬安说。

    绑匪头目嗤笑一声,“我要你的银行卡有什么用?”

    “别拖延时间,把木仓放下,不然我就马上把这母狗给杀了,反正她活着也是祸害他人。”绑匪头目说到这,情绪有些激动。

    严旬安脑子飞快运转,思索着绑匪的真正目的与应对方法,却不防意外迭生,高瞻突然被人从身后用刀子横在了喉咙上。

    绑匪头目更有底气了,且担心附近会有车辆来往暴露了他们,想要速战速决,“给你五秒时间,把木仓放下,不然我就一子弹崩了她,同归于尽。”

    “大哥——”

    “闭嘴!”

    严旬安见他们要起内讧,绑匪头目似乎与朱云贞有“过节”,心中起疑,也怕他过激伤害到朱云贞,果断的扔了木仓。

    绑匪成功钳制住了严旬安。

    高瞻见绑匪们只挟持严旬安与朱云贞离开,心里焦灼不已,用力挣扎了起来,然后腹部挨了重重两脚,疼得他直咳嗽。

    “别闹。”严旬安斥责高瞻。

    “也带上他。”绑匪头目为了省时间。

    高瞻三人都被挟持了,手脚被绑得紧实,蒙了眼罩,嘴上贴了层厚厚的黑胶布,封闭了两处感官。

    车子不知行驶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高瞻与严旬安被推下车,磕磕绊绊的往前走——哪里都是前方,脚下从突兀的沙石路再穿过高及小腿的杂草,最后是粗糙的水泥地,能闻到空气中空置许久的发霉酸腐的味道,接收着朱云贞被人拖拽中发出的摩擦声,还有水滴声与其细微的回响。

    应该是到了郊区的一个破旧楼房中。

    “噗咚——”

    朱云贞被丢下,头部与水泥地碰撞,听着都疼。

    严旬安内心愤懑不已,强忍不发——也说不了什么话,刚要循着声音挪动过去,可紧接着又听到了清脆的巴掌声。

    朱云贞被打了。

    料想朱云贞是醒过来了,“撕拉”被扯掉了嘴上的束缚,她痛吟出声,惊惶道:“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现在怕了?你们这些富家子弟也知道怕?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玩弄别人的感情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你的男人还在手术室里,你看都不看一眼,就去逍遥快活。”

    “你是陈凡枸的谁?”

    朱云贞辩解道:“我那时就说过会支付他全部的医疗费用,何况赛车本来就有风险——”

    “啪。”

    朱云贞又被打了。

    “住口!”

    “我问你,陈凡亦到底在哪?”

    朱云贞说:“我不认识。”

    “我看你是贵人多忘事啊。”

    “我真的不认识。”

    “前年你举办了一场的睡衣派对,我二哥去了就没再回来了,是不是你把他——”

    “不是,我真的没有。邀请名单是我亲自拟的,没有你说的这个人的名字。”

    严旬安从这三言两语中明白了这起绑架的起因:陈凡亦在后半夜混进了那次睡衣派对,与同伴喝‘神仙水’时,恰巧高瞻看到并阻止,反被其灌下高浓度的毒品,她由此大怒,将陈凡亦极其同伴处理了。而陈凡亦的哥哥陈凡枸为了寻找他的下落接近朱云贞,兴许真的喜欢上朱云贞,陈凡枸成为了朱云贞的男朋友,还没调查出陈凡亦的下落就因为赛车出事生死不明——大概率是死了,所以这个绑匪绑匪头目,应该是陈凡枸的另一个弟弟,才如此愤怒,以至于绑了朱云贞要给她一个教训。

    “你呢?”

    严旬安嘴上的黑胶布被扯开,她涩声回答:“不知,我从不关心这些。”

    严旬安知悉来龙去脉,但不能说,并非是她怯弱不肯为朱云贞分担,而是若这个绑匪绑匪头目若是知道陈凡亦已经死了,怕是他们三人都活不了。

    绑匪头目对她们有一定的了解,也清楚严旬安对那些派对不甚感冒,所以她说不认识陈凡亦在意料之中。

    可绑匪头目不甘心,又逼问高瞻。

    高瞻的答复同严旬安与朱云贞的一致。

    “你们都不认识,那我二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没了?”绑匪头目讽刺道:“也是,他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过了一会,话里换了内容,“让那个保镖快点准备五千万美金过来。”

    声音是冲着严旬安的方向。

    严旬安十分配合,告诉他们到时只要安排地点就行。

    然而,折磨还是无法避免。

    朱云贞要被单独带走,她似乎也知道他们将对她做什么,扭动着身子想躲避,尖锐哭喊起来。

    严旬安厉声制止:“别动她,我给你们加钱,加多少都行。”

    这话直接点燃了绑匪头目的导火线,“你是不是觉得有钱就能解决一切?”

    严旬安自然知道不是,可现在这情况她只有钱这个筹码了。

    其余绑匪过来劝阻。

    “那就六千万美金。”

    并非他们不想多要,而是再多现金依然没办法带走,太重了。

    接着,绑匪头目还是自顾自道:“她那么喜欢男人,来者不拒,现在就让她尝个够。”

    “住手!”

    严旬安愤怒不已,一则不料在阴沟里翻船;二则这些绑匪竟出尔反尔。

    “轮不到你教我们做事。”

    “她更漂亮,反正她们都是一类人……”有人□□着建议。

    高瞻心中一直绷紧的线骤然断裂,凭着感觉将严旬安紧紧护在身后。

    “就你还想逞英雄。”

    腹部遭受到突如其来的重击,高瞻的肋骨像是骨折了,脆弱的胃也来添乱,高瞻张口吐出带着血的胃酸。

    “别多生事。”有人反对。

    “反正留着一条命就行了,两个漂亮女人搁眼皮底下你们不馋啊?老子还没尝过严家的女人呢。”

    他们像是临时组建的两队人,意见不统一,吵吵嚷嚷,最后绑匪头目喝停:“脑袋装女人□□了?姓朱的随便你们怎么搞,但这个姓严的,把手脚放轻点,弄死了她,咱们就算逃到国外日子都不好过。”

    意思是也让严旬安给他们爽一爽。

    高瞻强忍着痛,“不准碰她。”

    高瞻猝不及防的被拖起来,按着头撞上墙壁,狠狠的几下撞得他头昏眼花,温热的液体淌在他脸上,是热腥的血液。

    耳边除了嘈杂的嗡鸣声,还有朱云贞撕心裂肺的哭喊与严旬安愤而无力的怒斥,他循着声音艰难爬过去,嘶哑的声音像破锣似的,“她怀孕了,你们不能动她。”

    这句话让绑匪们有所顾忌,一则严家的外孙肯定金贵;二则侵犯严旬安有可能使她落胎,甚至会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绑匪们大多想要钱,不愿节外生枝。

    有人不甘心。

    绑匪头目还是挺忌惮严家的,道:“行了,赶紧干正事。”

    折磨朱云贞就是正事。

    朱云贞痛苦的尖叫又起。

    尽管严旬安无法看清现况,手脚被束住,却还是循着声音往朱云贞那边挪动,悲愤嘶吼,“别伤她——”

    一个巴掌落在严旬安脸上。

    “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少他妈叫嚷。”

    未待严旬安再说什么,黑胶布又封住了她的嘴。

    高瞻只张了张嘴,彻底昏厥过去。

    朱云贞终究没逃过,被拖到另一个房间,撕心裂肺的哭喊持续了半个小时,后来力竭声嘶,哭都哭不出来。

    过了很久,高瞻从突如其来的刻骨的冷意中惊醒过来,他被泼了冰水,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就听到头顶有人让他接电话,电话那头是严旬安的三哥严斯竹,他们认识。

    “高瞻?”

    “是……我……”高瞻牙齿打着颤回答,声音低不可闻。

    与此同时,大腿上深切的疼痛涌上大脑。

    高瞻险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插在他大腿上的刀子转了个方向,疼痛剧烈加深,高瞻冷汗直冒,有进无出的喘息着,几乎又要昏过去。

    声音在头顶,有人警告严斯竹:“再敢做手脚,下次就让你听听你妹妹的哭声。”

    对面的严斯竹干脆答应。

    脚步声远去。

    刀子还留在腿上,高瞻无力的耷拉着脑袋,像是要死了,过了很久,严旬安低细的含糊声传来。

    高瞻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混沌的意识保持清醒,“我……没……事。”

    可严旬安听到他的痛呼,还闻到了血腥味。

    “云……云贞姐呢?”

    严旬安:“唔。”

    朱云贞已经被拖回来了,严旬安第一时间艰难的摸索过去,触到她衣不蔽体的身躯与黏糊恶心的液体,她俨然如一块脏乱的破布。

    朱云贞一直半醒半睡,嘴里痛苦呓语着。

    严旬安知道她遭受了什么,那些不堪入耳的丑陋的发泄声让她几乎要发疯,更罔论亲身经历者。

    不知过了多久,高瞻低声说:“你能过来吗?”

    高瞻的腿受伤了,挪动的速度慢,且沿途渗血会有痕迹,会被发现。

    “我在,你右后方的墙角。”

    严旬安手脚依然被束缚住,视觉一片黑暗,只得小心的尽量不发出声音蹬着腿与后臀移动,时不时还有人经过进来查看,所幸是轮流着不一样的脚步声,又因着两人本身的距离不远,他们看不出端倪来。

    严旬安终于靠近高瞻,高瞻让她站起来扯他的眼罩,不需要全部扯开,只要能看到一些就好,而后,他一点一点费劲的给她解手上的绳子,绳子是粗麻绳,又结结实实打上了三个死结,他用了许久才解来了一个。

    一个脚步声远远传来,严旬安回到原处,那人巡查一遍,没发现异常就又走了。

    从晚上到白天,又从白天到傍晚,唯一能辨别时间的是远处高亢的鸡叫声。

    朱云贞总算恢复了意识,但精神状况却更差了,她眼神涣散,头发凌乱,抱紧了自己缩在另一边墙角,连严旬安的触碰都让她发疯发狂,这也惊动了那些看守的人,他们没什么耐心,抓起朱云贞又打又踹。

    朱云贞被打得鼻青脸肿。

    严旬安“劝阻”期间又挨了一耳光。

    高瞻挣扎着要起来,被一脚踹回去。

    “别理他们了,喂,过来安排一下人等会过去拿钱。”

    钱不是一次性到的。

    一部分人已经撤走了。

    过了一会,屋里静悄悄的。

    严旬安手腕磨出血珠来,终于挣脱了麻绳,她在绑匪巡逻空隙中拉下眼罩,去查看高瞻的情况,高瞻下午时就因为腿上发起了高烧,意识昏昏沉沉,现在怎么都唤不醒,严旬安转而靠近朱云贞。

    外面还有人,大抵是要拿到钱了,竟然提前庆祝喝起酒来。

    严旬安用了短暂而漫长的数秒,艰难的做出了一个正确却又错误的决定。

    严旬安扶起彷徨睁大眼的朱云贞,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低声安慰着:“云贞,云贞,我这就带你出来,我们很快就能回家,别怕。”

    朱云贞披头散发,杏眼空洞的流着泪,一张嘴就吐出血来,是牙齿擦破口腔内部的血,她幼雏似的叫唤,“旬安……”

    严旬安抱紧朱云贞,给她擦血,心像碎冰似的裂出千万条细痕来,“云贞,别怕,别怕,我们这就走。”

    这里是一楼,房间四面都是灰色水泥墙,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西边的窗户玻璃豁了个大口,外面是茂密的丛林,但过来时,严旬安听到狗叫声与人烟声,远处应该是有人家的,而且她沿途做了一些隐秘的记号,逃出去不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严旬安警惕的环视四周,目光又落在墙角处。

    高瞻还没从昏迷中醒来。

    朱云贞顺着严旬安的视线望了过去,只是她所处的位置特殊,看不清高瞻蜷曲的双腿,她眼里零星的光,灰暗如草木燃尽的火点,她哆哆嗦嗦说:“你带高瞻走吧,我,我……”

    朱云贞扯开嘴角,痛苦与无望爬上了她的脸,她嗓子沙哑得不像话,“我都这样了,我都这样了……”

    严旬安看她又要陷入崩溃,连忙安抚,“云贞,你别这么想,我不会抛下你,我带你走”

    朱云贞顿住,怔怔的看着她,“旬安。”

    朱云贞眼睛一眨不眨的,时间缓慢如同过了一整个世纪,终于她问道:“旬安,你还喜欢我吗?”

    绝望得仿佛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就能让她就此烟飞灰灭。

    严旬安愣住。

    朱云贞渴望又怯生生的望着严旬安,把她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过了一会,没有得到严旬安肯定的回答,她复而低沉下去,喃喃自语,“也是,也是,我都这样了……我这么脏……我这么脏……”

    严旬安打断她,“你不脏,别乱说。我在乎你,你是我的唯一,你最重要。我以前就答应过你,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

    朱云贞默默流泪,“那,那高瞻……”

    “他不算什么。”

    心里一阵慌乱,严旬安告诉朱云贞,也告诉自己,“等我们出去了,再让人回来找他。”

    大概因为高瞻是成年男性,绑匪怕他力气大挣脱了绳索,后来将绳索的另一端延伸到外头把控,绳子动得厉害会引起绑匪的注意,而且高瞻的腿受着伤,行动不便,血迹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所以我们要快点出去。”

    正值夜里,外面黢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严旬安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朱云贞涣散的眼睛,再次保证:“我们会出去的,云贞。”

    朱云贞的眼睛再次聚焦,点了点头。

    外头的猜拳喝酒的呼噪声越来越大。

    严旬安谨慎的翻过窗户那头,再半抱半拖着朱云贞出来。

    之前严旬安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得一干二净,手机自然也没在身上,她扯下项链按了一处十分隐晦的开关,一小束如萤火的光出现,这种特殊光束越在远处旁人是看不清的——当然灯光也无法,可于近处大有作用,能够清楚照亮脚下的路。

    临走前,严旬安往里面看一眼。

    高瞻仍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他蜷缩着身子,应该是伤处还在疼,所以下意识保持着手臂护在肚子的姿势,领口上的血迹斑斑点点,衣服破了好几道大口子,浸了水皱巴巴的,湿漉漉的刘海掩盖住他的眼,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并不清明,但能想象得出他是如何皱着眉忍受着这些痛楚的。

    她没有舍弃他。

    她很快就会回来接他。

    严旬安想着,毅然转过头去扶朱云贞快速离开。

    又下起烦人的雨了,冷得刺骨。

    记忆中,第一次逃离严家也是这般情形,深夜,冷雨,坎坷幽寂的道路,杳杳无踪的目的地,天地之间只有仿佛她与朱云贞。

    不同的是,她有了别的牵挂。

    无从顾及一路将脸颊划了血痕的荆棘,严旬安粗喘着气拨开人高的野草往前走,远处几个零星灯火仿佛眼前,有人住在那里。

    右肩一沉。

    攀着她肩头的朱云贞已经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动了。

    严旬安咬了咬牙,背起她往前走。

    “旬安……你把我放下吧……”

    “别说傻话。”

    夜雨落在发上、身上,寒气渗入骨子里,严旬安止不住颤抖,又听得朱云贞自言自语:“是我罪有应得吗?”

    严旬安踩到尖锐的石子,细长的眉微蹙,她坚定说:“不是,你别多想,我们就快到了。”

    几乎要把全身的力气耗尽,终于找到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

    为了防止告密再次被抓回去,严旬安没有直接去求救,而是尖利的石子生生划开右手臂内侧一小块皮肤。那里嵌有定位芯片,植入前设定只有皮肤破开时才开始运作。

    来时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那就说明还没离开这座城市,接收到信号的钟鸣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赶来救援。

    “旬安。”

    朱云贞脸色青白,瑟瑟发抖。

    她察觉到了严旬安的心神不属。

    严旬安搂着朱云贞,企图给她一些温暖,“别怕,我陪着你。”

    救援人员比搜罗她们的绑匪快得多——又或者绑匪发现她们离开,放弃追回而选择直接撤离。

    前来的除了钟鸣、一众保镖与救护人员,还有严斯竹。

    严旬安没有理会严斯竹,径直披上了钟鸣递过来的厚衣服,又将要给她清理皮外伤的医生推开,带着其他人往来时的路找去。

    她要把高瞻带出来。

    刚迈出一步,严旬安的手就被抓住了,朱云贞躺在担架上,含着泪,满眼的不舍。

    严旬安拍了拍朱云贞的手背,“放心。”

    朱云贞却魔怔了似的,直摇头。

    严旬安抽出手,“找到远瞩,我就回来。”

    如果找不到呢?

    就不回来了吗?

    朱云贞听出了其中的决绝。

    人多势众,道路清理起来极迅速,很快就抵达了那栋将她们关了一天一夜的破旧小楼房。

    严旬安极速奔过去,石子松动下落,她一时脚下踩空,身形踉跄。

    身旁的严斯竹伸手要扶住严旬安,没赶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跌倒在地。

    严旬安还没意识到自己摔倒,就感觉大腿湿热,她茫然的往下看,一股鲜红的血从她身下流出来。

    严斯竹眉头紧锁。

    医护人员赶忙过来,其他人继续森严戒备,探入楼房。

    严旬安不愿接受检查,太耽搁时间了,但腹痛难忍,她一时直不起身子。

    很快就有人回来报备情况,那些绑匪已转移了,楼房里面空无一人。他们已以楼房为中心,展开了地毯式全面搜索。

    严旬安心中惶急非常。

    之前亲自给严旬安验出身孕的医生适时提醒她,“四小姐,您别着急,先让我们简单检查一下身体,您这可能是,是小产迹象……”

    一种寂静沉重、难以忍受的悲伤漫上来,比夜雨还要浓还要冷,严旬安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一个炸弹似的恐慌在脑海里稳稳驻扎——

    远瞩知道了会怎样?

    他会活不下去。

    他本就活不下去了!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仅用时十分钟,就确认了严旬安真的流产了。

    严旬安来不及失望,就要忍着抽痛的肚子,在钟鸣的搀扶下走进那栋楼房。

    绑匪走得匆忙,里面篝火未灭,地上扭曲弯折的血痕由门口到高瞻原先躺在的房间角落,血迹范围很大,显然在绑匪们发现她们逃跑后,高瞻被迁怒遭受了一轮非人的折磨。

    这些血洒在地上,又像是她身上,生出了无数张嘴,一点一点的把她吃掉。

    严旬安仿佛一个骷髅架子,摇摇欲坠。

    “找到人了。”保镖过来汇报。

    因为被折磨得走不了路,高瞻被舍弃扔进了附近的一个枯井里。

    严旬安攀着半是腐朽的木栏杆,往井下望,里面又深又黑,根本看不清,只有警犬摇摆着尾巴走来走去,大声叫唤着。

    高瞻被打捞上来时,严旬安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已然陷入重度昏迷,脸上都是血,两条腿也血淋淋的,大腿肉被划开,肉眼可见里面的骨头,手臂以一个很怪异的角度往外折,肚子也豁了一个大口子,嘴角血痕干涸,他气息有出无进,直接被送往最近的医院,进了急救室。

    他身体几处骨折,肋骨断裂插入肺里,肝脏受损,头部严重挫伤,失血过多,医院血库不足,钟鸣用不上严旬安吩咐,就直接用现金招募人有偿鲜血,医生护士从急救室里进进出出,几度病危通知书下来,可没人能帮他签,整整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他才转入重症监护室,但很快,情况恶化,又被推进急救室。

    又经历了两天一夜,高瞻的情况才稍微稳定下来。

    医生说,他的腿很可能会留下终身残疾。

    高瞻进去多久,严旬安就在外面守了多久,此时隔着一层玻璃,严旬安怔怔望着躺在病床上的高瞻,他戴着氧气罩,脸色苍白如纸,胸口起伏轻微得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严旬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游乐园里,有临时的活动,他跑得飞快,跑着笑着为他妹妹赢来了第一名的奖励——一只银色的蝴蝶发卡,当时他妹妹笑得很开心,他温柔的望着妹妹,欢愉喜悦盈满眉梢。

    她呆呆的看着,出神的看着,手背湿润一片,她疑惑,一滴滴液体从她下巴掉落。

    她的眼泪。

    是低头的缘故吗?

    泪水往下掉。

    她微微睁大眼,迷茫的擦拭泪水。

    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从门缝吹进来的风,能穿过空荡荡的仿佛没了心脏的左胸膛,发出如泣诉似的呜呜呜的虚幻声音,她不明白此时的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这时的她尚不明白,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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