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章
“哦?爱卿何罪之有啊?”
景德帝此时心情正好, 听到渠恺这句话也只是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道。
渠恺却不敢掉以轻心,简略地将自己压了沈伯文上一封折子的事说了, 但却并不是简单地陈述,自然用了些春秋笔法,将自己的过错修饰成考虑到其他地方的灾情, 而不是故意使绊子。
他以为,既然兴化府那边灾情控制得不错,就证明并没有那么严重,自己的说法是站得住脚的。
然而, 这只是他以为。
景德帝听他说完这番辩白,并没有让他起来,自上而下地睨了一眼, 只对身边的内侍道:“去一趟文渊阁,把那封奏折取回来。”
内侍连忙应下, 出了殿门。
渠恺闻言, 心头一紧。
他也为官多年, 对景德帝有一定的了解,若是陛下信了自己方才那番话,自然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但让内侍去取那封奏折,就证明自己会有麻烦了。
就在这会儿工夫,其他几位阁老们也互相看了看,谢首辅自然是八风不动地端坐在凳子上, 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褚阁老老神在在的, 仿佛这件事同他无关,至于杨阁老和程阁老,就更没什么反应了。
渠恺此人,人缘一向不太好,而跟他关系最好的韩建并未入阁,此时也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承担。
内侍很快就将奏折取了回来。
景德帝低头翻看,半晌后,终于开了口:“谢相公。”
“臣在。”谢阁老起身,拱手应道。
“你先前就管着户部,这次赈灾的事,就先交由你负责,尽快让户部拿出个章程来,切莫拖延。”
谢阁老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躬身应下:“臣领旨。”
还跪在地上等待处置的渠恺也闭了闭眼睛,等到了景德帝的下一句话:“至于你,罚一年的俸禄,既然暂且还不会做事,那就干脆先别做了,在家待几天吧。”
渠恺面色灰败,但只能跪地领旨。
帝王所说的“不会做事”,其实是很严重的批评了,读书人最重名声,至少对于渠恺来说,哪怕是降职贬官,都比这句评语来得好。
而在家待几天,却又没有说具体是多少天,完全取决于景德帝的心情以及灾情的情况。
这个处罚并不重,但谢阁老可以理解,毕竟将渠恺放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的是陛下自己,若是在还没坐稳几天的情况下就又把他给撤下去了,伤的是陛下自己的脸面。
况且对朝廷的二品大员,惩处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若说这件事对渠恺毫无影响,那是不可能的,谢阁老了解景德帝,渠恺自己也定然了解,暂且只有罚俸和闭门思过,但心里一定给他重重地记了一笔,日后若是还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怕是难了。
……
渠恺带着浑身的低气压回了府,吩咐下人去传话,让家里人这段时间都安分点,自己要闭门谢客。
且不提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着急忙慌去寻自个儿好儿子的渠老太太,还有那些个忙着去献殷勤的妾室们,渠婉在听完这件事儿之后,却撇了撇嘴,继续挑选待会儿出门要换的衣裳。
她的大丫鬟踌躇了片刻,不由得问道:“小姐,老爷说要闭门谢客,咱们还能照常出门吗?”
“他闭他的,又不是我被陛下申饬了,我怎么不能出门了?”渠婉毫不在意地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
丫鬟顿了顿,又道:“可老太太那边,许是会对您不满。”
渠婉挑衣裳的动作停了一瞬,心道也是,没思考多久,便道:“那干脆多收拾几个箱笼,我带上睿儿去郊外的园子里避暑。”
自己待在家里,老太太没事儿都要找事儿,更何况现在她的宝贝儿子被陛下下令闭门思过,心情不顺,回头又要自己作筏子,才不受她这个闲气。
一个孝字压在头上,迫使渠婉不能做什么过分的事,不过不搭理总行吧?
惹不起还躲得起呢。
她说完这话,丫鬟立马应了,出门去交代伺候小公子的人,赶快将东西收拾起来。
她办事,渠婉放心,又继续挑起衣裳来。
挑到一半,她忽然又觉得只有自己带着孩子去园子里避暑,也挺无趣的,心思一转,便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写了几道帖子,放下笔,吩咐下人送出去。
既然出去玩儿,还是得多邀几个人才有意思。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如玉跟着沈伯文去了任上,如若不然,只请她一个人过来,她们都有聊不完的话,怎会像现在这样。
就连自家睿儿,先前也同自己问起,怎么见不到沈家哥哥了。
既然想起来了,她又把负责管总账本儿的丫鬟叫了进来,问起:“聚仙楼那边要分给沈夫人上半年的分红,算出来了没有?”
原本周如玉只想把方子卖断,然而渠婉却看得出来这几个方子的价值,况且自己家大业大,又大致了解沈家的家境,自然不会占她的便宜,强行给她定了分红,周如玉无法,也只能受了。
“回大小姐的话,您问得巧了,那边早上刚送过来。”丫鬟笑盈盈地道。
说罢又道:“二掌柜的过来的时候,还被老太太那边的妈妈给瞧见了呢。”
“瞧见就瞧见罢。”渠婉轻哼了一声,半点儿不放在眼里,转了转腕上的镯子,道:“她若是还敢伸爪子,她娘家那几个铺子,怕是都不想往下开了。”
丫鬟也是这么想的,闻言便眉眼弯弯地附和道:“您说得是。”
想到周如玉临行前同自己说过,这些分红就不必千里迢迢地送到兴化府了,倒不如帮她在京都买一处铺面,或是购置些田产。
渠婉收回心思,对眼前人吩咐道:“去挑两处位置讨巧的铺面,还有上等的良田……”
思索了片刻,才继续道:“若是上等的买不到,中等的也行,数量上就要多一些了,拿分红的银子买了,都写沈夫人的名字。”
既然是如玉自己的方子赚的钱,购置的产业写如玉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渠婉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防患于未然嘛。
哪怕夫妻感情再好,女子手里都得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大到铺子田地,小到首饰银两,只要手里有东西,就多几分底气。
她跟如玉关系好,自然是为如玉考虑的。
长久跟着她的丫鬟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异议,等她说完就福身应了,保证定然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她办事,渠婉没什么不放心的,正巧这时箱笼都收拾好了,她直接带着儿子走人,留了个去正院报信的下人,半点儿没有要去跟两个关系不好的长辈亲自辞别的意思。
……
谢阁老不愧是户部原来的顶头上司,相较于渠恺还需要跟这些下属们进行磨合,谢阁老就直接省略了这个过程,很快拿出妥帖的赈灾章程出来,送到了景德帝的案上。
平叛的队伍前脚出发,赈灾的队伍后脚就出了京。
与此同时,工部也派了人出京前往福建,毕竟锦州土城的工程,若是想要重新启动,还需要工部这些专业人员的统筹安排。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专门前往兴化府传旨的人。
而这个人的人选,却是沈伯文没有想到,但是看到之后又恍然觉得很合理的人。
谢之缙现在正在工部观政,翰林院的活儿也还挂在身上,跟韩嘉和当时差不多,半日在翰林院,半日在工部忙活,也能算半个工部的人吧。
跟着工部的人一道出来干活儿,景德帝便把传旨的任务交给他,倒是正好了。
看着许久未见的好友,沈伯文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但眼下却不是叙旧的时候。
他接完旨意,往边上退了退。
谢之缙的任务却还没完,沈伯文先前的那封奏折上面,不仅提到了申请锦州土城重建以及兴化这边灾情平稳的事,还在上面感谢了他的上司福建布政使以及方指挥使。
前者对他提出的意见和建议都表示了高度的重视,并没有忽视,反而采用了其中一些合适的,而后者则是配合他处置了不少黑心粮商,将福建这边粮食的价格都控制在了一个勉强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除此之外,奏折中还将本地豪族们所提供的的支持也一一道来,分说清楚,为他们请功。
这也是景德帝当时看完奏折之后心情变好的原因之一,用御笔赐字这样的荣誉,便能换国库少掏点钱,这笔生意在这种时候,当然很划算。
谢之缙此时在做的,便是将景德帝亲自所书的字,一一赐予面前这几位本地豪族的家主们。
结束之后,便有不少人涌上前来,都要请谢之缙去他们家中做客。
开玩笑,这可是谢首辅的儿子!这样的人物,哪里是他们平时能见得到的,现在见到了,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然而谢之缙却一一都婉拒了。
最后还是沈伯文打了个圆场,道自己亲自设宴,邀请他们赴宴,谢之缙不会不给他面子,自然是应了下来。
待到这些人都各自离开,沈伯文才露出个笑意,道:“正好到了下衙的时候,长风随我一道回家?”
“那便麻烦舅兄了。”谢之缙拱了拱手,同他视线对上,心情极好,也笑了起来。
故友相见,自然是一件喜事,更何况这个故友还是自己的妹夫。
“听说我外甥女的名字,是谢阁老亲自取的?”
饭桌上,沈伯文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他也难得地稍稍放松了片刻,这段时间为了诸多事务,几乎是连轴转,实在忙碌极了。
外甥女大名谢见微,意思是观察事物的开端,就能预见其结局。出自“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这一句。[1]
实在是个很有内涵的名字,足以看出谢阁老文学素养以及对孙女的喜爱程度。
“是啊。”谢之缙想起这件事就很不甘心,自己头一回当爹,结果取名权还被剥夺了。
那几天都是气呼呼的,看得沈苏都不由得忍俊不禁,主动哄了他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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