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怀琛口中说出来的话极其有分量。
卫舒芸不得不抬起眸子重新审视他。
卫怀琛当然优秀, 但是他在卫舒芸眼睛里的形象还是一个孩子。
她把卫氏的一大部分交给他,他虽然现在做得很好,但是这不代表当面对无法估量的波动风险的时候, 他还能做得一样好。
她已经尽力客观地去看待卫怀琛了, 但仍然逃不出为人母亲的思维局限。
所以如今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她想尽可能地把风险压在自己这里。
但是当对上卫怀琛的眼神的时候,她顿住了。
那双眼睛里含有不少复杂的情绪, 但却清晰地朝卫舒芸传递了一个信息。
他并不怕程高做什么。
卫舒芸很想相信他, 但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些担忧。
他真的清楚迈出这一步所要扛起的风险吗?
时颂清楚地知道卫舒芸动摇了, 但是她还在估量。
卫舒芸许久都没有说话, 卫怀琛也没开口去催促,于是空气沉默了下来。
她其实并没有思考很久,但时颂却觉得这一小段时间被拉扯得无限长。
他都有点紧张了, 但是也不敢贸然开口。
“咚——”
时间走到了整点,他们家客厅的老式挂钟打破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安静。
等钟声响过之后, 卫舒芸终于开口。
“是。”
她的嗓音一如往常的平静,但手却抓紧了旁边沙发上的布料。
“我确实厌烦程高了,他不配享受这些年卫氏所带给他的一切, 而且我发现他的野心很大, 之后必然会给卫氏带来麻烦。”
“这就可以了。”
卫怀琛微微垂下眸子:“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阻拦你们。”
卫舒芸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睛:“但是你们在做决定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 我手里也有一些关于程高的东西, 之后发给你们。”
这就是相信了他们的意思,他们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时颂终于感觉自己放松下来几分。
卫怀琛点点头:“当然。”
现在已经到了卫舒芸需要出门的时间, 等说完之后她就拿起东西匆匆走了。
她一走, 时颂瞬间迫不及待地往卫怀琛那边挪了挪。
“哥, 母亲答应了!”
“嗯。”
卫怀琛有些疲倦似的捏了捏眉心:“之后先想办法查清楚咱们两个当年被换的事情跟程高到底有没有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 他的语气微微沉了下来。
这点异样被时颂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伸手拽了一下卫怀琛的衣袖,轻声问道:“哥,你现在还好吧。”
卫怀琛的手顿住了。
他立刻就想到了为什么时颂会这么问。
之前自己在接触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总会不受控制地陷入沉抑的情绪当中,想必是吓到颂颂了。
不过卫怀琛还是佯装不知道,他淡淡道:“还好。”
时颂并没有因为他这两个字放下心来,反而想起了之前段连山找到卫怀琛时候的模样。
那天的卫怀琛可以说是满身戾气,眼眸黑沉,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压迫感。
但当时看到自己后,卫怀琛也温和地说自己没事。
他甚至还剥了一颗葡萄喂给自己。
记忆里卫怀琛的形象跟现在的他重叠了起来。
时颂更担心了。
他忍不住起身站到卫怀琛面前:“哥,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千万别逞强,我……”
话说到一半,时颂忽然感觉自己的腕骨被他轻轻地揉了一下。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卫怀琛眼睛微抬看着时颂。
片刻之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颂颂,站那么远干什么。”
“坐到我身上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这动作再配合他脸上戏谑的笑意,有种说不出来的轻佻。
时颂的脸红了几分。
“跟你说正事呢。”
卫怀琛轻轻地“啧”了一声。
“颂颂,其实我刚才一直都是强忍着的,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或许只有你来我腿上坐着,我才能好受一点。”
他语气轻柔,嗓音柔和,眼睛里的笑意却连藏都藏不住。
当对上那双鸽子灰的眸子的时候,时颂瞬间明白了。
他在逗着自己玩。
“哥你怎么这样啊!”
时颂松了一口气,也忍不住有点想笑了。
结果就在这时,卫怀琛的腿忽然伸到了时颂的两腿之间,紧接着轻轻顶了一下他的膝盖。
衣袖被扯住,时颂一个没站稳,竟然直接扑倒在了卫怀琛怀里。
他的额头撞到了卫怀琛的胸口。
卫怀琛唇角的笑意放大了几分,他用一只手轻轻握住时颂的后颈不让他逃开,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这么主动啊,颂颂。”
一边说着,他微凉的手指一边轻轻在时颂后颈上捻了一下。
后颈上的那块软肉极其敏感,时颂瞬间感觉一股电流扫过,耳朵更红了。
现在反驳未免有点小家子气。
时颂嘟嘟囔囔地说:“那你松开我。”
“不松。”
卫怀琛放松下来,身体半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这时候倒耍起了赖,这副模样竟然还有点小孩气。
时颂手撑在卫怀琛的腰侧勉强抬起身,卫怀琛则用手虚虚地揽住他的腰不让他逃开。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几乎额头贴额头。
卫怀琛心念微动。
他一手揽着时颂的腰,另一只手顺势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颗车厘子,喂到了时颂唇边。
“吃不吃?”
唇上是微凉的触感。
时颂瞬间意识到,他应该也是想起了之前给自己喂的那颗葡萄。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当时还没有发现,时颂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到底有多暧昧。
“你不会当年就心怀鬼胎吧。”
时颂忍不住弯起唇角。
说完他启唇,从卫怀琛手里将那颗车厘子叼在了牙齿之间。
卫怀琛拇指和食指轻轻捻了一下。
“你觉得呢?”
那颗车厘子是红色的,时颂轻轻一咬,瞬间汁水四溢。
浓郁的果香在唇齿之间弥漫。
男生的唇本就长得好看,现在被汁液染得艳红,含住那颗果子的时候会有种说不出来的色气。
他咀嚼的时候,就连微微鼓动的腮帮子都让卫怀琛呼吸加重了几分,眸子变得幽深起来。
时颂喉结一滚,将果肉咽了进去。
卫怀琛摊开手,掌心朝上,示意时颂把果核吐在自己手里。
时颂起初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干。
但卫怀琛另一只放在他腰上的手却轻轻地揉了揉,催促一般。
于是舌尖一顶,干净的果核被吐了出来。
卫怀琛低笑了一声。
时颂嗓音有点含混,但他还不忘回答卫怀琛之前的问句。
“我觉得……很久之前你好像就有点不对劲了。”
时颂本来就对感情迟钝,后来发现不对劲也将它归咎于了卫怀琛的病,并不敢往情爱这边想。
“答对了。”
卫怀琛慢条斯理地从旁边抽出纸巾来擦了擦手,嗓音柔和。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那时候还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后来才慢慢反应过来。”
“为什么啊。”
时颂有些不解:“在咸云记?”
“错了。”
卫怀琛顿了一下,然后说:“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卫家,在楼上你的房间里。”
其实很难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绪归结为喜欢,但还在念高中的卫怀琛却清楚,他对时颂是不一样的。
过去他的人生里总是充斥着灰暗、压抑。
但彼时时颂却对江枫笑得那么好看,那抹亮色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卫怀琛的眼睛里。
于是等后来,他们在咸云记碰面的时候,卫怀琛才会开口问他为什么不回去。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种占有欲就在暗中滋长蔓延开来,直到他们两个人渐渐接近,再也按捺不住。
“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啊。”
时颂刚打算回忆一下往事。
结果就在这时,不知道卫怀琛做了什么,他忽然“唔”地闷哼了一声,腰不动声色地软了下来。
湿巾里面带着些酒精的成分,擦过之后的手更凉了,但卫怀琛竟然用手探入了时颂宽松的下衣摆。
注意到时颂眼睛里的慌乱,卫怀琛微微地弯起眼睛。
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了颂颂?”
时颂的后腰上有一颗晃眼的小痣,卫怀琛将那颗痣的位置烂熟于心。
他连看都没看就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颗小痣的位置,拇指在上面轻轻捻了一下,瞬间擦起一片红晕来。
时颂泄气地用额头撞上了卫怀琛的胸口。
“你还问,手……拿开。”
卫怀琛捏住时颂的下巴,轻轻地在他柔软的唇上亲了一下。
这只是一个很浅的、很纯情的亲吻。
但这对于现在的卫怀琛来说显然是不够的。
他眸子微沉,正想加深这个吻,结果就在这时——
“滴滴滴。”
从门口传来了输入指纹的声音。
时颂睁大了眼睛,他一用力直接毫不留情地推开卫怀琛,瞬间站直身体。
与此同时,卫舒芸进来了。
“怎么站在那?”
看到时颂正站在卫怀琛面前,两个人的衣服好像还有点乱,卫舒芸条件反射问出口。
但是等问完之后她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们……”
“妈。”
卫怀琛倒是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您有东西没拿吗?”
“嗯。”
卫舒芸点点头:“那边那个文件给我递一下。”
“还有,你们两个人收敛一点。”
反应过来卫舒芸在说什么,时颂的耳朵红成了一片。
眼看着时颂刚被自己逗得胆子大了点就缩了回去,卫怀琛心里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
“我们已经很收敛了,”他嗓音微顿,“既然这么说,那你是同意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了?”
卫舒芸的眼睛扫过他们两个人,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哪有那么容易,我对你们的感情仍然抱以怀疑,但好在现在你们还年轻,有充分的试错成本。”
“当然,我更希望时间能证明你们两个是对的。”
时颂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相信。
虽然语气仍然不好,但很显然这就是妥协和祝福的意思。
他还从来没想过竟然能等到卫舒芸的软化。
卫舒芸淡淡地皱了一下眉头。
“况且我不同意有用吗?”
“都不知道你们给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连她都主动劝我来了。”
什么?
外祖母她也发现了……
时颂的脸又红了一层。
卫怀琛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笑了出来。
“我早就说,外祖母火眼金睛。”
卫舒芸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直接走了。
等卫舒芸走后卫怀琛就低下头又亲了一下时颂的唇角。
时颂躲闪不及:“别啊哥,妈一会要是再回来……”
卫怀琛笑了。
“怕什么,她都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她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要真那么反对,估计连外祖母的事情都不会提一下。”
“那起码要上楼吧……”
时颂的语气低下来几分。
得到母亲的认可让时颂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他忍不住偷偷勾起唇角。
“行啊,上楼。”
卫怀琛直接把时颂打横抱起来,走过了长长的楼梯后一脚把门踢开,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紧接着他俯身压了上来,用手指刮了一下时颂的鼻子。
“今天怎么这么乖啊,”他嗓音微顿,“怕我犯病?”
时颂很谨慎地点了点头。
虽然卫怀琛都已经说了自己没事,但时颂还是担心的。
“其实我今天倒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卫怀琛的语气里面带上了几分感慨。
“如果是之前的我,肯定之前脑子里已经转过了许多偏激的想法,就像看到段连山,我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要跟他同归于尽。”
“但是最近,我竟然发现我很平静。”
“可能是之前就没对程高抱有信心,也可能是相信他一定会有报应,我发现我已经可以用很平和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了。”
“他们不值得我多花费一分一毫的精力。”
说完之后,卫怀琛心里也有些感慨。
以前他心里总是被各种各样扭曲着的恨意充斥着。
但是当走出来之后往回看,他才发现那些很多都是不值得的。
正是因为颂颂在他身边,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所以病才能够被很好地控制,他今天才能够用冷静的姿态分析程高和段连山。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会宽恕他们,这两个人的存在仍然让他恶心,但也仅此而已,他的心情跟生活都不会再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物所影响了。
“反正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卫怀琛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时颂的唇角,眼神一点点温和了下来。
时颂点点头,他察觉到卫怀琛的变化,也忍不住笑了。
“对啊,一切都在变好。”
……
在得到了卫舒芸肯定的答复之后,卫怀琛争分夺秒地让人去查当年程高初恋情人在沐恩医院发生的事情。
但是紧接着他就发现,这件事情不仅牵涉到程高和他初恋情人,还干系到卫抿,也就是他那位嚣张跋扈被他从家里赶出去的伯父。
卫抿跟段连山当年是认识的,他们还是赌桌上的朋友,这绝对不是巧合。
还有就是,卫抿曾经给那位杨护士汇过一大笔钱。当然了,这笔钱汇得十分隐秘,多亏卫怀琛权限高才能查得到。
但是这件事再往下查线索就断了,当年甚至都没有监控录像,他们也找不到什么明面上的证据。
除非还有知情人。
对此,卫怀琛只能从沐恩医院下手。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跟这件事相关的医生,那位医生叫做郑家辉,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他不是自然退休,而是几年前主动辞职的。
“嗯……”
时颂看着那个郑家辉的资料陷入了沉思。
“颂颂,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对吗?”
卫怀琛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温和。
“对,这个郑医生从沐恩医院辞职的那年,正是他们发现咱们两个人被调换了的那年吧。”
时颂有些迟疑:“但他二十多年前应该没接手母亲的妇产手术……”
二十多年前这个郑医生才三十多岁,卫舒芸生孩子这件事怎么想都会交给资历老的医生来做,沐恩是一家实力很强的医院,里面优秀的医生也有许多,那时候的他应该碰不到跟卫舒芸有关的东西才对。
“聪明。”
卫怀琛笑着夸了他一下:“正是因为反常,所以才更要查。”
时颂点点头,他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郑家辉从医的时候履历是非常精彩的,甚至现在他们还找出了不少患者评价,无一例外都在说他是个好医生,如果继续在医院里干下去,当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不在话下。
但他偏偏在五六年前辞职了,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甚至马上就要在医院干到退休,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不过当年的资料实在稀缺,现在已经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我打算去见见那个郑家辉。”
“也是,”时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合上资料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卫怀琛直接让吴助理把郑家辉约到了一家隐蔽性很强的酒楼里面。
当看到包厢里面的两个人后,郑家辉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卫怀琛站起身,笑容谦和。
“您好,之前我的助理应该已经跟您联系过了,我们就是当年那两个被调换了的婴儿。”
说到这里,他嗓音微顿:“您应该有印象。”
果不其然,他的话瞬间让郑家辉抿了抿唇。
“当年的事情,是医院的失误。”
卫怀琛让他坐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对郑家辉说:“您也知道,我们这次叫您来,不是说这些场面话的。”
“我们只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有没有隐情。”
郑家辉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已经年老了,身形都佝偻了起来,看上去竟然有点可怜。
“没事。”
卫怀琛语气温和,但里面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那换一种问法,当年您为什么要辞职呢?”
郑家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旁边端起水喝了一口,他强行冷静下来。
“因为我见到了你们的父亲,感觉对不起他。”
卫怀琛不置可否。
他曲起食指轻轻地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这样悠闲的动作无形当中给郑家辉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郑家辉清了清嗓子说:“其实当年你们被换的事情本来是要上社会新闻的,但是这些都被你父亲压下去了,而且他也没有要医院的赔偿款。”
“虽然我二十年前并没有直接参与卫女士的手术,但等你父亲找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是妇产科的主任,全权负责了后续的处理事宜,这之后我仍然觉得心理上接受不了,所以就辞职了。”
“那我父亲的态度呢?”
卫怀琛微微挑眉。
“程先生态度非常好,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温和有礼的人。”
追忆起往事的时候,郑家辉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波动:“虽然他看上去心情很糟糕,但对我们这些医生都还很和善,甚至提出只需要我们能做到保密就好了。”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时颂皱了皱眉头。
当年的事情他也不太知道内情,但他只知道那段时间卫舒芸身体和精神都很不好,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家来。
程高在他们家一直都是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当处理这么大的事情的时候,他的态度竟然也能被医生形容成温和,看来确实是不怎么在乎了。
“只是要保密?”
卫怀琛轻轻地重复了一句。
虽然这件事情传出去确实对卫家的影响不太好,但是以卫家的权势,完全是有能力将舆论压下去的,更何况这件事里他们归根结底也是受害者,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单独强调这个,那就说明程高潜意识在心虚,他不希望这件事的内情被人查到。
他们的思路是正确的。
郑家辉点点头。
他看向卫怀琛:“对于这件事情我知道得也不多,所以……”
“不,您若是知道得不多,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了解这件事了。”
卫怀琛直接抬起头,语气笃定地对郑家辉说:“这不是一起医疗事故,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吧。”
“你……”
郑家辉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年轻人,你可不要信口开河。”
卫怀琛微笑了一下。
“在您的从医生涯当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其他更大的事情,但您为什么能对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呢?”
“我记得二十多年前您也刚刚来到沐恩,恐怕是您当初就知道了什么吧。”
这话掷地有声。
等卫怀琛说完之后,空气里瞬间沉默了下来。
郑家辉的嘴唇动了动。
“的确是我感觉对不起程先生和卫女士,所以才辞职的……”
“我没有说这件事是假的。”
似乎是失去了耐心,卫怀琛的眼神稍微冷下来了几分,他周身的压迫感愈发强烈。
“但是如果真的仅仅如此,您在那之前应该没有听说过卫舒芸的名字,那为什么会对一件根本不是你做的事情愧疚那么长时间呢?”
郑家辉连忙说:“是我这个人心理压力太高……”
“不必跟我说这个。”
卫怀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直接跟我说说,当年卫抿让你保守什么秘密吧——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
“哐啷——”
话音刚落,郑家辉的手直接碰到了桌子上。
“你都知道了?”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嗯。”
卫怀琛似乎是懒得解释这件事。
时颂怔了一下就反应过来。
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查出过卫抿和郑家辉有什么联系,他哥是在诈他。
时颂手抱着胸,他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从外表看去,时颂的气质其实比卫怀琛要稚嫩许多。
但他此时说话的语气却稍微沉下来了几分,刻意学了点卫怀琛说话的气质,嗓音好听,简直就像是敲碎了冰凌一样。
卫怀琛和时颂坐在一块,听到时颂配合他,卫怀琛几乎被小男朋友现在的模样勾动得有点心痒。
他用手指不动声色地轻轻揉了一下时颂的指腹。
时颂差点绷不住。
不过郑家辉此时已经没有精力注意这个了。
时颂长得实在是太好看,这样艳丽的样貌本来就会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更何况他们所言句句属实,而这些已经是郑家辉心里的顽疾。
他真的被时颂唬住了。
“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半晌,他有些艰难地说。
“我们知道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您愿意对我们说什么。”
卫怀琛垂在桌子底下的手暗搓搓地揉弄着时颂的指腹,脸上却带着几分冰凉的笑意。
“卫抿所依仗的是卫家的权力。”
“他看起来很厉害对吗?但如果您来之前有查过资料的话应该明白,如今卫家的实际掌权人是我母亲。”
“当然了,很快就会变成我。”
这是压倒郑家辉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几乎不敢看那个年轻人的目光,脖子重重地垂了下来。
“但是……当年的事情,我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从郑家辉的口中,时颂和卫怀琛得知了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
正是杨姓护士换掉了他们两个人,但是这一幕刚好被郑家辉这个小医生撞见了。
当时的卫抿威胁郑家辉让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否则以卫家的权力分分钟就可以让他和他的家人闭嘴。
那个年代的很多东西都不如现在完善,再加上卫抿手握权力横行霸道,这在年轻的郑家辉心里确实是一件相当难以挑战的事情。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
本来这件事情都要随着时间长河在郑家辉的心里淡去,但是后来,这两个孩子被错认的事情竟然又被发现了。
当时的郑家辉已经变成了主任,他亲自接待程高,当看到程高那双哀伤和克制的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心底的防线被击垮了。
郑家辉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虽然懦弱,但也是个好人。
虽然当年的事情他为求自保没有开口去揭露,但他后来也一直都在帮助别人。
结果程高当年跟他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不是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我们相信医院不是故意的……”
“唉,我家夫人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卧床不起了,真是命运弄人啊……”
“找到我们家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已经被虐待得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于是处理完这件事情之后,郑家辉就受不住地离开了沐恩医院。
到这里,一切都被串了起来。
但郑家辉胆子非常小,当年被卫抿一威胁,他是真的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听完他说的这些之后,卫怀琛微微地眯起眼睛。
“没关系,之后的事情我会查清楚。”
“谢谢你今天跟我讲这些。”
“今天我们见过面的事情,出了这个包厢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也不用担心卫抿来报复你。”
一边说着,卫怀琛的眼睛里一边闪过了几分阴沉。
“他马上就会付出代价的。”
说完了这些之后,郑家辉长舒了一口气。
很多年了,这些事实同样在折磨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所以等离开的时候,郑家辉的身形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时颂微微眯起眼睛,对卫怀琛说:“当年卫抿大费周折地把咱们两个换掉,肯定不是单纯为了报复母亲。”
“嗯。”
卫怀琛点点头:“他是为了夺权。”
整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二十年前正是老夫人将权力下交的时候,那个时候虽然权力没有完全到卫舒芸手里,但老夫人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倾向。
她更喜欢卫舒芸。
很明显当年的卫抿已经发现了老夫人会把权力交给自己的妹妹,所以才心生怨怼。
他向来看不起女人,又怎么会允许这件事情发生。
所以,他就串通同样憎恨卫舒芸的护士杨安换掉了她跟时姝的孩子。
至于换掉他们两个人的好处……
时颂略微思索了一下,忽然感觉心中悚然一惊。
他侧头看向卫怀琛:“是不是卫抿当年就知道母亲的病受不得刺激。”
卫舒芸的病一受刺激就容易变得不正常,更何况女性刚生产完正是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
“对。”
卫怀琛点点头:“当年的他是打算用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的,只要母亲后来没受住刺激在卫家人面前崩溃,他就可以掌权了。但是后来,他竟然一直都没动手,甚至让这件事情变成了一个秘密。”
太歹毒了。
时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动手呢?
时颂顺着这件事情的脉络细细地思索了起来。
这里面还有一个角色,程高。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他们被错换了的事情是因为程高才发现的。
程高心血来潮带着时颂去体检测血型,回来之后就面色凝重地跟卫舒芸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仔细查了下去,这才发现当年竟然是医院搞错了。
时颂也是等卫怀琛回来之后才听说一点内情。
“是因为程高。”
时颂很快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卫怀琛听:“五年前这件事情被发现后母亲受的打击很大,还是程高一直陪在她身边获取了她的信任。”
“最早在二十多年以前,那个杨安大概率也是被程高要求才跟卫抿合作的,但是这之后程高手里就有了卫抿的把柄,卫抿的计划也落空了,程高当年就需要凭借这个打击卫抿,树立威信。”
“所以,卫抿是被程高算计了。”
他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甚至可以用孩子的性命给自己铺路。
甚至在拿到了卫抿的把柄后他也没把卫怀琛接回来,无非是想让这件事在合适的时机成为自己的助力。
他们和母亲竟然曾经跟这种豺狼是一家人。
想想都让人觉得后怕。
卫怀琛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之前也查过当年的事情,发现程高正是在卫舒芸生完孩子之后迅速打击卫抿,帮助她在卫家站稳的。
程家当年并不强,但凭借着卫舒芸的力量,那个小家族也慢慢地起来了。
没有人知道程高为什么能让卫抿甘愿服输,但在此刻,那些年的点点滴滴都形成了一个逻辑闭环。
真相是血淋淋的。
还好卫舒芸下定决心要跟程高分开了。
“但是咱们现在还是一点证据都没有,怎么办呢?”
想起这个,时颂心里又有些郁闷。
卫怀琛顿了一下:“先从杨安入手,她是这里最好解决的。”
“先想办法把杨安约出来。”
时颂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之前杨安应该不知道卫抿是怎么威胁郑家辉的吧,咱们随便伪造出一份录音骗骗她不就行了。”
“对啊。”
卫怀琛弯起眼睛:“颂颂好聪明。”
被夸了之后,时颂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当然。”
“想出了这么好的办法,哥你有什么奖励没有?”
“奖励……”
卫怀琛顿了一下,然后亲上了时颂的唇角。
他嗓音低低的,里面带上了几分笑意:“先给你打个欠条。”
“想要什么你之后跟我说,好不好?”
“这么爽快。”
时颂微微挑起眉头:“那我之后要是提什么你满足不了的要求怎么办。”
“满足不了?”
卫怀琛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的语气让时颂耳朵有点红。
紧接着卫怀琛笑开。
他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揉了一下时颂的唇角。
“颂颂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拿来的。”
他们有了方法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吴助理去办了。
吴助理不负众望,真把杨安约了出来,并且用那段假录音让她亲口承认了当年的事情是自己做的。
但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确实痴心一片,都到这种地步她仍然不肯说出卫抿和程高。
现在他们手里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让杨安被立案调查,这个女人也被控制了起来,但是这还不够。
他们得想办法把程高和卫抿的把柄找到。
事情进行到这里,陷入了一个让人有些焦躁的死胡同。
卫怀琛的眸色也越来越沉。
时颂时刻注意观察着卫怀琛的神态,在发现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后才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但他还是心疼。
他知道段连山是什么人,如果不是卫抿和程高的操作,卫怀琛本来不必遭受那些的。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给卫怀琛排忧解难,让他心情放松一点。
但涉及到生意场上的事情,他又只能束手无策。
这两天卫怀琛一直都很忙。
结果这天,他看着看着电脑竟忽然笑了出来。
“怎么了?”
时颂连忙探头过去。
卫怀琛把电脑往时颂那边挪了一点。
“颂颂,你看这是不是你?”
一看到电脑里的照片,时颂的耳朵瞬间就红了。
照片里是幼儿园的他,还穿着公主裙,戴着漂亮的假发。
小时候的时颂也粉雕玉琢的,这么穿的时候让人根本分辨不出来男女。
“哥你怎么找到这个的……”
时颂恨不得立刻抢过鼠标来把电脑关掉。
卫怀琛眼底的笑意放大:“吴阿姨刚刚发给我的。”
吴阿姨是他们家的保姆,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时颂羞愤交加:“哥你别看了,好辣眼睛。”
“哪里辣眼睛了。”
卫怀琛弯起眼睛笑着说:“我觉得很可爱啊。”
“不过要是现在的你穿裙子……”
卫怀琛的语气微妙地顿了一下:“可能就不止可爱了。”
他话里暧昧的意思太过于明显,让时颂感觉自己相当羞耻。
“你怎么会有这种爱好的,”时颂嘟嘟囔囔地说,“好变态。”
卫怀琛笑出了声。
他本来也就是看颂颂心情压抑,所以想着活跃一下气氛。
但是这样的颂颂……简直太可爱。
让人更想欺负了。
他甚至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日后哄骗颂颂穿裙子的可能性。
这个小插曲其实一会就过去了,但卫怀琛的话却在时颂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在心里纠结了很久。
卫怀琛要是真的喜欢……
那看到自己穿,他的心情会好一些吗?
时颂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搞得面红耳赤。
这天晚上,时颂说自己还有事,于是提前下班走了,并不像往常似的跟卫怀琛一起。
卫怀琛回家后才发现家里的灯都是关的。
颂颂还没回来?
卫怀琛的眸子微微沉了沉,然后照常打开门。
结果一开门,他就因为眼前的景象而顿住脚步。
时颂坐在沙发上侧过头来,浅色的眼睛有些忐忑的看向卫怀琛。
他身上穿了一套繁复的复古裙装,头上还戴着长长的假发。
明明是给女孩子穿的,但那套裙子在时颂身上却有一种恰到好处的美感,宽大而华丽的裙摆层层叠叠,将时颂的腰身勾勒得愈发细瘦。
昏暗的月色透过窗户照进来,将这一切都勾勒得又柔美又禁忌。
时颂小腿的弧度优美漂亮,他赤脚踩在地毯上,双足很适合扣上锁链被人放在手里把玩。
简直就像是被圈禁起来的金丝雀。
卫怀琛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没有说话。
颂颂一直都是容易害羞的性子,卫怀琛从没想过他竟然会这么做,所以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力极大。
时颂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卫怀琛面前。
黑暗当中他的嗓音很低,似乎是强忍羞耻说出来的。
“哥……”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说完之后,他还轻轻地挠了一下卫怀琛的掌心。
动作生涩,但是极其蛊惑。
酥麻的感觉顺着腕骨传递上来。
卫怀琛力道收紧,瞬间扣住了时颂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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