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蕙清最终没能当成第一个抽血的人,因为她太紧张了,护士说她这个状态手臂太紧绷,穿刺针很难打进去。

    周围人都没当回事,谢蕙清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父亲,对方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很是平静,并没有因为女儿临时胆怯而产生什么想法。

    她心里松了口气,护士让她先去放松一下,给别人先抽时,谢蕙清真的很担心会被父亲责怪丢了谢家的脸。

    但现在父亲明明没有骂她,也不曾表露出失望,反倒让谢蕙清心里不是滋味。她见过父亲是怎样严格要求大哥,哪怕是一丁点无伤大雅的小错,戒尺都会重重打在他的手板上,即使谢嘉衡的左手被打出几道血痕,也绝不会心软。

    还有嘉宁和嘉安,也都挨过谢瑾瑜的教训,除了年纪最小,又是个“傻子”的嘉平,没人能逃得过。

    谢蕙清以为自己也会挨打,就算夏国不能打孩子了,也要挨几句训斥,但父亲竟然对她表现出完全不同的宽容。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是了,父亲从不管家中女眷的事。

    他不在意府上有几个姬妾,也从不过问女儿的情况。钟鸣鼎食之家的国公府太大了,谢蕙清居于内宅,能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得到他的关心在意。

    现在换了谢嘉安上去,他的手也有些哆嗦,谢瑾瑜未曾言语,却用眼刀子飞过去,脸上全是不怒自威。

    谢嘉安只能强自镇定,右手放到大腿处掐了一把,连续深呼吸好几次。穿刺针扎进他皮肤时,这点疼痛反而让他冷静下来——原来就这啊,还以为有多可怕呢。

    等谢嘉安完成打针,还能鼓励谢嘉宁,说根本没什么,谢瑾瑜的脸色才变得和蔼许多。

    谢蕙清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也许……是父亲更心疼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是吗?也是,论勇气和胆量,女子生来便不如男人,父亲是明事理的人,他不会对女儿苛求太多的。

    是这样的吧,谢蕙清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很快轮到谢瑾瑜自己上去,他的抽血过程很顺利,这件事本来也不难,将手臂放平即可。在他之后,下一个是谢芷清,也是同样的丝滑流程,甚至她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能温言软语地和护士说几句话。

    谢蕙清看到父亲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满意。

    她不禁想到,如果,她是说如果,大姐姐也表现出有那么一点害怕,父亲是会像对待自己这样“宽容”,还是……

    这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想法,因为谢芷清永远不会出错。

    她是被主母悉心教养的嫡女,京城贵女圈的典范,她给公主当过伴读,得到过皇后亲口称赞,她的才女之名誉满世家,无数高门都想聘她为妇。

    她是天上的月亮。任凭时代更迭,岁月流转,明月依旧皎洁。

    谢蕙清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想说下一个就到她来吧,她已经不害怕了,但就是说不出口。直到谢家人都抽完血,连最小的嘉平都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才轮到谢蕙清。

    “没事的。”谢若清看她神色低落,误以为她还在紧张,“只是会有一点点疼痛感,很快就会过去。体检要空腹,我们都没吃早餐,你饿不饿啊,中午想要吃什么?或者我让郑毅买点面包过来。”

    在她听谢若清说话的时候,穿刺针已经扎进了她的身体里,谢蕙清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注意力都被若清吸引,紧绷的手臂不自觉就放松了。

    谢若清如释重负:“好了,我没骗你吧,抽血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是没经历过而已,以后再也不会怕了。”

    可是……大家不是都没经历过么?为什么只有她会紧张,会临阵脱逃。

    家里人越是表现出对这件事的满不在乎,谢蕙清心里就越难受,偏偏她还没办法和任何人说。她想找嘉安说话,但嘉安正和嘉宁在一起呢,他们同睡一间房后,感情变得很好。

    谢蕙清茫然地抬起头,母亲正陪着祖母,父亲在和医师沟通,大姐姐和二姐姐手挽着手,大哥蹲下身子,查看嘉平手臂处是否止血。

    怎么就只有她,是孤零零一个人呢。她没有事做,找不到人说话,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在她如此失魂落魄时,更不会有贴身婢女说尽好话,只为哄她开心,博她一笑。

    青春期的女孩敏感多思,却偏偏擅长隐藏情绪。等谢若清带着大家一起去下一项体检项目时,谢蕙清短暂的伤感委屈已经被埋在心底,并不曾被她发觉。

    检查完耳鼻喉等男女通用项目后,接下来就该分队进行。谢若清带家里的女性,郑毅也买了面包过来,由他带男性去其他科室。

    “谢谢你啦。”谢若清接过他手中的袋子,低头看了一眼,她说随便买点就行,但里面都是她爱吃的种类。

    谢若清早就不记得,以前他们交往时,郑毅在她的“随便什么都可以”之下反复调整了多少次方案,才尝试出让她百分百满意的内容,并记到现在。

    看她果然没有多余的反应,郑毅不免有些失望,片刻后他又收到了手机里的待接收转账提示,更是一口气哽在心头。

    他哼了一声:“你倒是很客气嘛。”

    “应该的。”谢若清的脸上挂起得体的微笑,“等会还要麻烦你呢。”

    她将手机放回裤袋,和谢嘉衡说:“大哥,等会你们就跟着郑毅走吧,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他就好。”

    谢嘉衡应了声好,目光却悄悄在郑毅和谢若清之间徘徊。

    是错觉吗?总感觉这两人的关系不简单,不止是“以前认识”的程度……郑毅看向他妹妹的眼神有点怪,好像在克制着什么。

    谢嘉衡脑内的警报声迅速响起,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别扭?郑毅肯定对他妹妹有想法!

    得出这样的推论,简直让谢嘉衡怒火中烧。他们谢家是何等勋贵门第,就算如今落魄了,但风骨还在,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嫁女儿。郑毅的出身如何暂且不论,若要结两姓之好,需得有三媒六聘,如此才算名正言顺。

    像郑毅这般,未有媒人牵线,未有纳采问名,不曾互换庚帖,就擅自与他家女孩来往,岂不是要败坏若清的名节!

    谢嘉衡一时怒极,饶是他是个温和有礼的读书人,也想直接冲上去梆梆给郑毅两拳,但又生生忍住。

    不行……至少不能在这。此处还有外人在,若是贸然将此事说破,若清以后就更难以做人了。传扬出去,也会耽误家中其他女孩的婚事。

    更可气的是,他都在努力压制怒火了,但这个可恶的登徒子,还丝毫不知道收敛,真当他们谢家的男人都死了么?

    谢嘉衡也不说话,就这样强势而僵硬地走到两人中间,硬生生止住了郑毅正在说的话。

    郑毅都懵了,天地良心,他就想和谢若清聊几句,也没什么出格的内容,谢嘉衡为什么对他这么大意见啊。难道这是来自兄长的,保护自家白菜的本能?

    但这敌意也太大了些,就像是恨不得将他生撕了。郑毅还在想,这谢嘉衡还真是个妹控,绕了个弯才反应过来——哦,他是古人,还保留着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

    大概他现在的行为在人家哥哥看来,和调/戏良家妇女没啥区别吧。

    郑毅一时槽多无口,偏偏谢若清就站在旁边,还顺势往后退了一步。

    很好,这简直是坐实了他的“行为不轨”,谢嘉衡看他的眼神更不善了。但他到底还忌讳着不能将此事闹大,转眼间就恢复如常,只剩眼底留着淡淡的戒备和警告。

    郑毅:……

    只是说几句话啊,有必要反应那么大吗,刚才谢若清也和男医生说话了,为什么只防他。

    其实,谢嘉衡作为一个肯与妻子和离而非一纸休书的男人,并没有古板到不允许家中女眷与外男说话的地步。京城也常有贵女出行,打马游街,但正常往来是一回事,越过父母媒妁就对他家女孩“眉目传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真的喜欢,就该请高堂正式登门拜访,定下婚约,这郑毅也算是朝廷命官,难道不懂“娶为妻奔为妾”的道理么?如此浪荡不堪,可见人品低劣!

    在被其他人察觉到不对劲之前,谢嘉衡主动催促起下面的流程,态度温文尔雅,丝毫看不出与郑毅存有什么芥蒂。

    好家伙,郑毅可算是懂了,翻脸比翻书还快不是谢若清专属,竟然是他们谢家的天赋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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