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休息帐篷里等着吃晚饭的时候,夫妇二人中的a和“麻杆女士”都开始出现了高反,一个说头疼,一个说没胃口。

    三个东北大姐非常热情地张罗着拿药递水。

    麻杆女士摆摆手,说连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回帐篷去休息,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

    云骨抬手把她拦了下来,拿出血氧仪,给麻杆女士测了一下,撩起眼皮说:“血氧还有85,心跳110,没问题。”

    “你必须吃东西,不然明天一早我就直接安排你下撤。”

    语气冰冷,不容置疑,没得商量。

    说完,硬塞给她一盒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又递了一根火腿肠。

    山猫正好端了两大盆菜进来,也说:“大家今天不论多难受多累,都不要早睡啊。至少撑到九点半哈。”

    三位大姐,又饿又困,正在埋头干饭,闻言,齐刷刷地抬头:“啊?!”

    云骨扫了她们仨一眼:“高原上睡眠会变浅,早睡就会早醒。打算睁着眼熬后半夜的,吃完饭就可以歇了。”

    宁筱曦没忍住:“噗。”

    云骨循声探源,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表情乖巧。

    云骨:……

    就,突然牙根儿和手心都很痒,想把小丫头片子捉过来揉一顿。

    吃完晚饭,天已经黑透了。

    虽然不能早睡,但是大部分人还是熬不住,回帐篷里躺着去了。

    宁筱曦回了帐篷,把睡袋拉出来,打开,铺在了防潮垫上,把日包垫在下面当枕头。

    想了想,又拆开了两个暖宝宝,塞在睡袋里。

    做完这一切,打开手机一看:1930

    信号格子是整齐的4个点儿:…

    行吧。

    宁筱曦隔着帐篷叫:“江离~~上厕所不?”

    唉,高中两年半,她都没干过和江离课间一起上厕所的事儿,现在,真是晚节不保。

    帐篷外,一片漆黑。

    城市里长大的宁筱曦,第一次深刻体会了什么叫“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除了个别营帐里透出的微弱光亮,四下里都是一片黑色,连东南西北都失去了意义。

    耳边,是独自奔腾喧嚣的溪水声,和啾啾虫鸣。

    远处,有零星的马帮驼铃声和马鼻的喷气声。

    宁筱曦拧亮了头灯。

    头灯的光柱中,照射出了无数细如尘埃的水滴。

    夜雾,仿佛一个巨大的妖怪,吞噬了营地。

    到了指定地点,两个姑娘互相帮忙守望着,草草了事,然后去溪边洗手。河水冰冷刺骨,手洗完了,也冻麻了。

    筱曦想回帐篷去看手机里提前下载好的美剧,江离却一拉她,脑袋一偏,一脸奸诈又跃跃欲试的笑:“走啊,找领队聊天去?”

    宁筱曦:……

    这和下午那个让她信誓旦旦离领队远一点的江离,是同一个人吗?

    俩人取了保温杯,去公共休息帐打热水。

    帐门大敞四开地挑着,帐里挂着硕大的户外灯。

    两个领队都在。没想到武术姐姐和俞大哥也在。

    一个灶上烧着汩汩的热水,沸腾的热气蒸腾着,帐内暖意盎然。

    她俩走进去的时候,云骨坐在角落里,斜靠着几个驮包,伸着一条大长腿。看见她俩进来,只撩了一下眼皮,又漠然地垂下去了,整张脸陷在阴影中。

    他好像正在提前准备明天的早饭。一只手上握着一把长柄大勺,在一口大高压锅里不时搅动一下,另一只手垂在膝盖上,轻轻地夹着一根烟。也没抽,任它自生自灭地燃烧着。

    整个人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宁筱曦本来想跟他打招呼,看他这副冷淡的样子,立刻收回了摆出来的笑容。

    山猫在热络地和武术姐,俞大哥两个人聊天。

    看见江离走进来,他坐直了身子,精干结实的身板儿绷紧了一瞬间。江离仿佛什么都没看到,自然地拎过一把小折叠凳子,挨在山猫旁边坐下了。

    筱曦带着看热闹的心情,没选择挨着江离,反而坐在了武术姐的身边。

    帐子里,五个人围着热水灶坐成了一个半圆,剩下一个云骨,独自歪在角落里。

    武术姐拿着一个鸭嘴兽的户外热水袋,正在往里面一勺一勺地灌热水。

    筱曦第一次见识这种神操作:“师……姐,你干嘛呢?”冲到口边的一句“师傅”,硬生生地改成了师姐。

    师姐好为人师,传道授业,得意洋洋:“灌暖水袋呢。现在灌好,回去正好放在睡袋里暖被窝用,明天早上起来凉了,带在路上就能喝。”

    筱曦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钦佩:“你这太有生活的智慧了……”

    云骨本来在神游,听见这对话,瞟了筱曦一眼——没看出来,小白骨精还有股天真劲儿,别人说啥她都信。

    瞧那双眼睛,闪着晶莹的崇拜的光,一副十分受教又仰望的样子。太讨人喜欢了。

    果然,师姐被这眼神鼓励了,张口就要开始传授各种小窍门。

    旁边的俞大哥嗤之以鼻:“你别听她胡说八道,这水袋不能装开水,烫不了几次就坏了。你可别跟她学!”

    筱曦腼腆地笑笑:“我倒是带了暖宝宝,也够用了。”

    顿了顿又冲着师姐:“我都没敢用水袋装水,就怕烫坏了,原来偶尔装装还是没关系的,还是你有经验……”

    师姐本来怒目金刚,要回怼俞大哥,听了这话又笑了:“我还好多小窍门呢,要听不?”

    云骨低着头,嘴角抽抽了几下。

    小姑娘虽然天真吧,但确实会聊天。——这八成,也是职场里锻炼出来的生存技能。游刃有余地化解尴尬,协调气氛,一切,都是本能反应。

    师姐的滔滔不绝中,宁筱曦托着腮认真的听着,中间,情不自禁地瞄了云骨一眼,发现从她进了帐篷,这个人的姿势就一点都没变过,只垂着眼,搅着锅里的粥,仿佛一位与世隔绝的入定老僧一样。

    心里不知为何,就,有点失望。

    今天一起走了那么久,下午他还主动找自己要苹果,还以为,她已经跟这个人混熟了呢。

    结果呢,切,人家一到晚上,就现了原形。

    筱曦在心里又释然地笑了——可不嘛,她想跟人家交朋友,可在人家眼中,她只不过是工作中遇到的一个户而已。

    …………

    半夜里,宁筱曦果然醒了。还醒了好几次。

    水声潺潺,秋虫呢喃,马儿打着响鼻,晃晃脖子,撞响了脖子上驼铃。

    最后一次醒,发现外面起风了,有风吹过,外帐噼啪作响,仿佛敲打在闷鼓上。啊,是这个声音,惊醒了她。

    这一切声响,混合成奇怪的音乐,既让人意识到身处在人迹罕至的荒野,又让人莫名其妙觉得安宁。

    筱曦在睡袋里慢慢地蜷曲里一下身体,混身都暖洋洋的,只有露在外面的脸,感觉到凉意。筱曦又下意识地往睡袋里钻了钻,遮住了鼻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依稀感到一道温暖柔和的光,由远及近地蔓延过来,缓缓掠过自己的帐篷,映亮了营地。

    帐篷边传来一阵轻悄的脚步声,压过草丛,沙沙作响。

    脚步声走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在筱曦帐篷边停下了。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筱曦缩在帐篷里,下意识地轻声地问:“谁呀?”

    “我。”是云骨低低的声音。

    停了停,他又说:“我巡查营地,你地钉松了一颗,没事,我给你插回去了,接着睡吧。“

    “嗯。”筱曦完全是凭着本能乖乖地应。她的大脑其实并没有十分清醒,迷迷糊糊之中,只感到那声音醇厚温柔,好像是耳边的呢喃。

    云骨走回大帐,关好帐门,脱掉冲锋衣,也钻进了睡袋。

    山猫也醒了,看了看表,两点多,又抬眼看了看带着一身寒意的云骨——

    “哥,你巡个夜都能把自己巡开心了啊?”他打个呵欠问。

    云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是微扬着的。

    压住了嘴角,云骨瞟了山猫一眼:“明天巡夜都归你。”

    山猫彻底醒了,不是,他说什么了?这大哥就要打击报复他?

    每两小时就要巡夜一次?那他还睡不睡了?他还不如直接给营地站岗算了!

    山猫从睡袋里撑起自己的身子,试探地说:“哥,你是不是因为……那个我今天晚上跟离离原上草瞎逗……生我气了?”

    云骨又瞟了他一眼,没说话,伸手把灯给关了。

    帐篷瞬时陷入黑暗深渊。

    山猫更忐忑了:“不是,我也没想跟她逗啊。今天晚上你看出来了吧?是她,撩我……”

    江离晚上确实成心撩山猫来着,不仅紧紧挨着山猫坐着,膝盖还时不时地碰一下山猫的大腿。看似无心,实则……呵呵。

    聊天的时候,江离还总是轻轻转头,每转一次,长发就像瀑布拂尘一样扫过山猫的手臂。

    过一会儿,她又开始压低了声音,凑到山猫耳边呵气如兰地说话:“哎,你这么年轻就当一领啦?哎,你原来在哪个户外公司啊?哎,梅里这个圈子的领队我都认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俩啊?啊?你才二十四啊!从四川转过来的?都当了三年领队了?户外小狼狗啊!”

    说着,还明眸善睐地笑,一瞬间,仿佛帐篷里所有的光都被吸纳到了她妩媚飞扬的笑容里。

    山猫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魂穿《倩女幽魂》了——宁采臣被聂小倩调戏也不过如此了吧。

    山猫一开始还躲躲闪闪,后来也索性不躲了。

    他心里苦啊。

    他就是喜欢个大长腿,想偷偷地看看,赏心悦目而已,怎么反被大长腿给调戏了呢?

    这个姐姐,那绝对是成心啊,成心!

    一晚上,他后脖子上的毛立起来倒下去,倒下去又立起来,他如坐针毡……却又有种眩晕的幸福感。

    总算,对面的宁筱曦打了个呵欠,说:“江离,我困了,咱们回去睡觉吧……”

    江离慵懒地看了筱曦一眼,应了。缓缓地站起身,垂着眼冷冷看了山猫一眼,趾高气昂的。

    那一刹那,山猫觉得自己又魂穿癞□□了。

    山猫明白了,这姐姐,绝对超出了自己的驾驭范围。

    云骨在旁边睡袋躺平,撇了一眼旁边还坐着发愣的山猫,终于受不了了:“睡不睡?不睡外头站岗去。”

    山猫立刻躺倒:“睡睡。”

    过了一会儿,山猫以为云骨睡着了,没想到黑暗中突然传来他的声音:“你要是真不甘心,就教你一招。”

    “嗯?”山猫一个激灵,来精神了。

    “这种姑娘,需要的是二十四孝男朋友。”云骨讥诮地说。

    “啊?”山猫迷茫:“啥意思?”

    “意思是——这姑娘不能沾。我劝你最好管住你自己。”云骨翻个身,准备睡了。

    山猫闭上了眼,他也想管住他自己啊,他又不是第一天当领队了,有些事,根本不需要云骨教。

    户外领队这个工作,大家都以为天天游山玩水,姑娘们跟在身后,泡妞的机会无穷多。

    其实真相呢……他们只是一群更辛苦,更危险,肩负着更大责任的——苦、逼、导、游!

    不,他们过得日子,甚至还不如导游呢!

    导游好歹在景点儿转悠,上车背稿,下车看庙,晚上把人往酒店里一扔,自己回去睡觉。

    而他们户外领队呢?

    交通基本靠走,说话基本靠吼,那什么生活,基本靠手。

    一年里,除了大雪封山的季节,有将近九个月,户外领队的全部时间都泡在杳无人烟的大山里,与他们同甘共苦的人,是藏族马帮兄弟。

    最近几年出圈的丁真——就曾是格聂线上户外装备驮运马帮的一员。好多川西的领队,都和他家混的可熟了。

    因为户外领队们,实际上,过的是和马帮一样的日子。

    山猫好几个同事,做领队的第二年,干脆都不在市里租房了——租了,也住不上。

    这样的日子,谈个女朋友,基本等于让人家守活寡。

    还经常会碰到个把稀奇古怪的奇葩户:

    ——有要求领队专人特护的;

    ——有逼着他们签署自己起草的责任书的;

    ——有出发前要求发山里食谱的;

    ——有在野外少吃一个菜都要求按比例退钱的;

    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居然还有问能不能全程骑马的……

    大哥,您报名之前不知道这是个徒步团吗?!

    这还不算,有些户还特别爱事后投诉:

    ——态度不和蔼投诉。

    ——方便面不合胃口投诉。

    ——遇到极端天气缩短行程投诉。

    ——遇到极端天气不缩行程改路线也投诉。

    最稀奇的是,有一次他一个同事被投诉了,怎么都想不出自己哪里做错了,去问公司服,服答:

    ——户投诉他徒步途中打防晒伞!

    当然,绝大部分的户外人,都没那么矫情和娇气,知道户外不是旅游。

    ——在户外,你面对的是大自然的不可抗力。天要下雪,你没法儿让它不下。路要滑坡,你没法儿命令它不滑。

    在户外,唯一令人意外的是,这一路上居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虽然大部分人是好的,但是架不住,接的团多了,总会碰到个把刺头儿。

    不用多,每个团里只要有这么一个人,领队的负担都得翻很多很多倍。

    正是这种人的存在,让山猫在做领队的第二年,就清楚地认识到了领队和队员的微妙关系——领队必须学会与队员保持界限和距离,还不能过于疏远和冷淡。和女队员,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队员之间,更得注意把握这个度。

    和女队员偷鸡成了,丢工作,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得丢工作。

    可是,领队也是人呐!

    大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一年九个月泡在人毛都见不到的山里,女队员=女户,能看不能吃,那是多么寂寞的痛苦!

    他们好多同事,都是在做领队之前交到了女朋友,做领队之中丢了女朋友。

    等到再找到女朋友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换工作。

    做领队三年,山猫见的太多太多了。

    他本来对江离,只是有点见色起意,过过嘴瘾罢了。

    可经过今晚,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兴起了好胜心和征服欲。

    你不是调戏我吗,姐姐。那咱们走着瞧吧。

    山猫闭上眼,突然觉得,江离这个混不吝的劲儿,正合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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