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筱曦没想到,她在野外的第一晚过得这么顺利。

    在准备这次徒步之前,她其实最担心的既不是海拔,也不是道路,而是——野外露营。地面硬不硬?睡袋睡着难受不难受?半夜冷不冷?她会不会睡不着?会不会害怕?如果睡不好,会不会第二天根本走不动?

    可这第一晚的睡眠质量竟然出奇的高,今天早上她居然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一睁眼,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哪怕在b市,她都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过了。

    其实,晚上确实断断续续醒了好几次。不是不困,就是睡的浅,睡着睡着,莫名其妙就醒了。前几次醒了,都翻腾了半天才重新入睡,最后一次醒,不知道是几点,但应该离清晨还早,但不成想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早上六点半。

    宁筱曦西里呼噜地爬起来,穿好保暖和冲锋衣,戴上针织帽,开始收睡袋,整理背包。

    收拾停当,她拿了杯子和牙刷,跑到溪水前,刷牙洗脸。

    热水很宝贵。昨晚临睡前灌好的保温杯里,水温已经只有30几度了,正好用来洗漱。虽然条件有限,但好歹足够保持干净整洁。至于化妆什么的,就算了吧。涂好护肤品,再上防晒霜,清爽干净就很满足了。

    江离早就提醒过她,进了山,不要穷讲究,这些不便都不算什么。

    “有一次我进山5天都没洗过脸。”江离神采飞扬地说:“出山之后,我跟你说,皮肤老好了——脸都包浆了!”

    筱曦一边刷牙,一边唏嘘:人生啊,管理好自己的预期值太重要了。看,她现在因为还能有杯热水洗脸刷牙,居然感觉幸福得要死。

    洗漱回来,发现江离的帐里还静悄悄的。筱曦探过头去喊:“江离!起床!”

    江离瓮声瓮气地答:“早起了!”

    宁筱曦不管她了,开始收帐篷。

    先是一颗颗地拔地钉。

    拔到帐篷后面中间的一颗,宁筱曦使劲儿一提,地钉居然纹丝不动,差点儿拽她一跟头。

    宁筱曦费解地挑起一边的眉来:哦嚯?怎么插的这么牢?!

    紧接着,她想起了昨天晚上……风声,水声,马鼻声,声声入耳。还有一个低醇温柔的声音说:“没事,睡吧。”

    哦……嚯……居然不是梦。

    宁筱曦眨眨眼。

    俞大哥正好经过,看着她这副样子,从地上拿起一颗刚拆下来的地钉,伸进这根地钉头上的铁环里,像杠杆一样轻轻一撬,这颗地钉顺利地被拔出了地面。

    俞大哥把两颗地钉交到筱曦手上,和蔼地笑笑:“这么拆的。”

    “哦,”筱曦说:“嚯!”

    俞大哥背着手走了,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扫地僧气质。

    吃早饭的时间到了,果然每人手上被发到一碗热腾腾的大米粥。就着面包和榨菜,大部分人都吃的很香。

    a和麻杆姐姐的脸色都很不好。

    宁筱曦看着a,发现她依然画了精致的全妆,有点自惭形秽了。

    a看上去也有50出头了,整个人温柔而娴静,很有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风范。看得出来她很难受,但是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只安安静静地喝粥。

    henry跑去和山猫云骨交涉,说a今天估计要骑马上山了。

    云骨给a测了测血氧,80出头,还远远不到需要下撤的临界值,点头同意了。

    给a测完,云骨又转着圈给每一个人测,走到宁筱曦面前时,她乖乖地伸出了一根食指。

    熹微的晨光下,这根细幼的手指头雪白/粉嫩,边缘仿佛是透明的。

    在反应过来之前,云骨的手自己有了动作,他用左手托住筱曦的手,另一只手把血氧仪夹了上去。

    等待读数显示的那几秒里,云骨安静地看着那只乖乖躺在自己手心里的小手,那种牙根痒痒的感觉,又出现了。

    宁筱曦怕影响读数的准确,不敢动。但掌心下的那只大银戒,凉凉的,还有点硌人。

    悄悄抬头看了眼云骨。

    这次,他离的真近,神情专注,低垂的眼睫,浓密而硬挺,筱曦好像能清晰地感到他鼻翼的起伏。他的肤色远不如山猫那么深,更接近阳光下的小麦色,而不是古铜色。脸上虽然有细微的纹路,肤质却光滑而细密。下巴上有微微露头的须茬。

    宁筱曦也有点手痒了,特想伸手试试那把胡茬摸起来像不像刷子。

    “85。”云骨一抬眼,眼如冰凌,报数:“就是心跳有点快。”

    筱曦做贼心虚地迅速垂眸,去看读数:心跳130。

    妈蛋。这不是有点快吧!

    云骨的眼睛里还是什么情绪也没有,只简单地说:“开始的时候走慢点,别着急。”

    说完,就转身去测下一个人了。

    下一个人,是江离。

    他看了一眼江离,只伸出了拿着血氧仪的右手,捏开了夹口,等着江离自己把手指头直接伸进来。

    江离默默翻了个白眼,伸出了中指。

    …………

    今天的行程比昨天要艰苦一些,全程大概8公里,而且,一路上升将近700米,今晚的目的地,是海拔4100米的坡均营地。

    宁筱曦本来就对今天的强度有点担心。出发时,她更傻眼了,因为——山猫和云骨今天调换了角色。云骨领队,山猫收队。

    这是临出发前,云骨临时决定的。

    山猫也有点傻眼:“为啥……啊?”

    云骨淡淡地:“这期小白都听话,好带。你,顺便看着点儿骑马的a。”

    信你个鬼!山猫愤愤,云哥一定是为了阻挠他进一步接近大长腿离离!

    云骨领队出发了。

    山猫留下来和马帮收拾东西,除了a,其他人都走了。

    宁筱曦看了一眼明显不那么靠谱的山猫,也跟上了队伍。

    还没走出去一公里,前队很快又在密林中没了踪影。但宁筱曦转过一个急弯之后,意外地发现,俞大哥居然在前面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在抽烟,身边围着三位东北大姐。

    宁筱曦的后面,是麻杆女士,以及武术姐。

    麻杆女士依然不舒服,但她不肯骑马。

    云骨早就看出来了,麻杆姐是那种有经验的固执型选手——高反并不影响她的体能,运动反而会增加她的血氧含量。人还一根筋,你越不让她自己走,她越逆反。

    但要说一点都不担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出发前,云骨跟俞大哥换了根烟儿,并且交换了一下眼神儿——这是老驴们之间的默契表示。

    俞大哥拍了怕他肩膀:“你放心前头带队吧,我帮山猫照应后边儿。”

    “谢了。”云骨也没废话和套。

    这会儿,俞大哥看见筱曦走过来,笑着说:“妹子,歇一会儿,人齐了一起走。”

    宁筱曦从善如流。

    上山的路,大家都走的呼哧带喘,没有人有余力聊天。

    最开始的一公里,依然是原始森林的领地,穿溪,过桥,走路,再穿溪,过桥,再走土路。

    好在,今天的溪流都清浅狭窄,短短的独木桥,两三步就迈过去了。中间甚至有一段溪流,连桥都没有,大家直接踩水溯溪而过。

    宁筱曦今天的状态甚至比昨天还好,步频和步伐都形成了肌肉记忆。有俞大哥压着节奏,慢慢地走,甚至连每一步踩哪儿都不用费脑子了。

    森林的道路上,总有虬结地冒出地面的根茎,宁筱曦一直盯着脚下,唯恐绊倒。

    大家都沉默地走,彼此之间基本不搭话。宁筱曦自得其乐地戴上了耳机,流淌的音乐瞬时弥漫了她独自一人的世界。

    颗粒分明的木吉他声后,伴着纯粹的手鼓,响起了赵雷的《少年锦时》,节奏刚刚好,正好应和上她的呼吸与步伐:

    “又回到春末的五月……”

    左腿

    “凌晨的集市人不多……”

    右腿

    “小孩在门前唱着歌……”

    抬腿,

    “阳光它照暖了西河……”

    放腿。

    “我忧郁的白衬衫……”

    迈腿。

    “青春口袋里面的第一支香烟……”

    收腿。

    “情窦初开的我……”

    低头。

    “从不敢和你说……”

    抬头。

    啊,居然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第一次休整地点。而前队正在此等待后队。

    满眼的黄叶绿荫中,宁筱曦第一眼就看到了云骨。

    阳光温暖的林间,他脱掉了冲锋衣,只穿着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

    此时此刻,他正靠着一棵树,低头清冷地抽着一只烟。听见树林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的目光淡漠地扫过来,好像看见了宁筱曦,又好像直接穿透了她。

    一会儿,云骨的目光里慢慢有了温度和焦点,然后,他微微抬起下巴,嘴角一咧,露出了雪白又整齐的几颗牙齿,货真价实地笑了。

    这一笑,俊朗、清爽,阳光、和煦,仿若儿时那个让人倾慕依恋的邻家大哥哥。

    耳机里的音乐还在继续:

    “……没有咖啡馆

    和奢侈品商店

    晴朗蓝天下

    昂头的笑脸

    爱很简单……”

    带着童年古早记忆味道的歌声中,宁筱曦仿佛被这个笑脸晃到了眼睛。

    眨眨眼,心“嗖”地一下飞升,又坠落。

    她喃喃地对自己说:“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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