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没有离开,向医生确认虞测脱离危险之后,他一直守在病房外。
时而有护士拿着新的药瓶来给病房里人更换点滴药剂。
“病人已经睡着了,你想看就进去看一眼吧。”
年长的护士见多了病房内外的悲欢离合,自然也敏锐察觉到病房外雕像般矗立着的男人和病床上躺着的虚弱男孩之间的气氛。
裴渡道了声谢,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虞测正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发丝散乱在枕头上,面色是金纸般的苍白。睡着的虞测没了醒着时色厉内荏的锋利外壳,他陷在纯白的被褥里,很小一团,柔软又脆弱,手背上残留着没有按紧针孔溢出的血迹。
裴渡心里一揪。
说来也好笑,将虞测逼至如此境地的正是裴渡自己。虞测蜷缩在他脚下时,他硬着心肠继续作践对方,此刻却偏偏又为这样一片薄薄的血迹难过。
裴渡坐在病床前,一寸一寸扫过虞测的五官,良久他用手轻轻碰了碰虞测的发丝。
这多出来的裴渡不熟悉的部分,就像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人一样,柔软又冰凉。
当年裴渡被虞测摆了一道,致使裴家丢了大生意,向来和颜悦色的父亲关了他整整七天禁闭。
在那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小房子里,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变得强大。虞测想要权力,那他就给他权力,只要虞测能够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他那时还傻傻地以为虞测是有苦衷的。
出来之后,他向父亲低头认错,他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他要得到裴家的所有权力,他要变成虞测向上爬的道路上绕不开的部分,他要让虞测有底气向他说出苦衷,或许是虞家的胁迫,或许是别的什么,但那都没有关系,他会变成虞测的避风港。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听关于虞测的所有不实传言与诽谤,直到三个月后,他在一场极为重要的竞标会上再次见到虞测。对方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但神情不卑不吭,正襟危坐在虞家的席位上。
这是各家高层,甚至掌权人才有资格参加的商务会议。裴渡在这三个月里不眠不休,终于在一众兄弟姐妹中获得了父亲的信任,这才有资格代表裴氏,更何况与会人员除了虞测之外至少是a 级以上的apha。
只有虞测以一名人人垂涎的s级oga的身份,以裴家私生子这种为人不齿的身份端坐高位,四周那样多高阶alpha的不自觉外溢的信息素威压似乎不能对他造成一丁点的负面影响。
对方淡淡的目光扫过裴渡,与裴渡握手,公式化的笑容与问好,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裴渡自认养气功夫已经足够过人,却还是无法在曾经耳鬓厮磨的恋人面前无动于衷。
“裴总怎么看起来面色不虞,进来天气转凉,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啊!”
虞测言笑晏晏地开口,做足了生意场的表面工作,他是那样泰然自足,眼里的勃勃野心甚至都懒得遮掩一二。
那场竞标裴渡毫无悬念地失利了,他终于没法儿再昧着良心欺骗自己。虞测根本不需要避风港,他自己就已经无比强大,他手段的高明远远胜过天真的裴渡。
真是可笑,竟然真的信了世上有爱情这种东西,以至于被欺骗后还傻傻地为虞测辩解。
“自然,这就不劳虞总费心了。”
裴渡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所有的痛恨都被他收进心底。
竞标会后,他不再关注虞测的消息,虞测好像也主动消失在他的生活里。裴渡终于在分别的第四年后,在与一众兄弟姐妹的厮杀中牢牢握住裴氏集团的权柄之后,决定再见虞测一面。
裴渡想的很清楚,既然他的权柄不能作为虞测的避风港,那就做关押虞测的囚牢。不管用什么方式,他都要将虞测绑在自己身边。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他不曾关注的四年里,虞测竟然远离了虞家的权力中心,成了一家背后有着千丝万缕关系酒吧的老板,甚至身边充满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当年他视若珍宝的人,如今竟然成了个价高者得的物件。
也好,这样也好。
裴渡特地组了个局,价码他有的是,只是虞测今后只能在他身边,不论以何种身份。
想到这里,裴渡收回了自己抚弄虞测长发的手,眼底的温情消失殆尽。
虞测在傍晚时分醒来,夕阳被高楼遮挡,没能照到他的脸上,屋内有些昏暗。
意料之中,裴渡已经不在病房里,意料之外,床头有张字条。
「虞老板既然喝了酒,就是同意,病好了,去景元大道118号,做什么,虞老板的心里应该很清楚。」
一行字写得龙飞凤舞,虞测甚至能透过自己想象出那人的戾气。
字条上压着个保温桶,香菇鸡丝粥,炖的很软烂入味,不知道是哪家私厨,味道不错,分量刚好。正巧醒来有些恶,秉着不浪费粮食的宗旨,虞测喝了个精光。
原本他也该去找裴渡了,不是这个局也他还得费心思去见对方,这下倒是歪打正着,随了虞测的意。
裴渡强迫自己工作,却实在无法集中注意力,夜深了,估计虞测已经睡下,他索性开车前往医院。或许看一看虞测的凄惨模样会有助于他睡眠吧。
照例先在病房外守一会儿,透过窗看上两眼,确定虞测已经睡着后再进去。他可不想给虞测造成自己还在乎他的假象。
只是这一回他故作大方,实则鬼鬼祟祟地朝着病房里望的时候,被新来的护士看见了。
“哎哎哎,那个站301外边的,再干什么呢?”护士远远地就低声呵斥。
“我是301的,老板,想来看看他,先确认一下他睡了没?”
一番话裴渡说得理直气壮,好似方才偷偷摸摸扒窗户的人不是他一样。
护士似乎也不欲和他废话,更怕高声惊扰了周围入睡的病人,想着尽快把这个形迹可疑的男人打发走。
“301已经出院了,你是他老板的话,他没跟你说?”
“出院了!怎么会?!”裴渡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医生不是说至少还要住一个礼拜的院吗?”
护士端着药剂,脸上浮现出不耐烦,“也是,你是他老板,病人当然不必和你交代,原本确实是要住一个礼拜,病人坚持出院,我们也拦不住不是?”
说完这句,也许的裴渡脸上的失魂落魄彻底洗清了他的危险性,护士没再顾及这个可疑的男人,自行离开了。
裴渡立在原地,眼底掀起一场滔天巨浪,喃喃自语道,“虞测,你就这么厌恶我,以至于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离我远远的,我偏不让你如愿。”
猛地甩上车门,裴渡直接拨通了虞测的电话。
嘟嘟嘟——
三声之后,电话接通。
“虞老板,做生意要讲诚信,你这样跑了算什么?”裴渡神情阴翳,一字一顿地说道。
虞测轻笑了一声,“那是自然,病好了我自然会去找您,这不是您吩咐好的吗?您总不想折腾一个病号,这样也不尽兴,是吗?”
“虞老板真是伶牙俐齿”,裴渡正欲开口嘲讽,却发现不太对劲,电话那头似乎很吵闹,虞测的声音掺杂着音乐声不太清晰,“虞测,你现在在哪儿?”
裴渡怒火中烧,甚至连客套的虞老板都不再称呼,直呼其名。
“还能在哪儿?在我自己的酒吧。”虞测的声音里满是轻浮。
裴渡啪的一声将电话挂断,启动车辆朝着长安大道疾驰而去。
车辆刺啦一声停在酒吧门口,裴渡将车钥匙丢给负责停车的使者,大步流星地闯进酒吧。
一进门就看到形形色色的男女随着劲爆的dj舞曲扭来扭去,裴渡愈发觉得乌烟瘴气。
径直走向吧台,“你们老板呢?”
“什……什么?”
调酒师正将好几个杯子甩来甩去,就看见个男人杀气腾腾地开口质问,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我说你们老板,虞老板。”
裴渡又大声重复了两遍,四周的音乐吵得他脑袋疼。
调酒师看着眼前这个非富即贵的男人,自觉这不是自己能得罪的起的人,心里默念了一遍老板对不起,抬手指向喧嚷的人群。
“在那儿呢,就台上跳舞那个。”
虞测的眼睛随着调酒师的手指看向五光十色的聚光灯闪烁着的舞池中央,虞测正在一众眼神痴迷的alpha中央贴着钢管热舞。
裴渡眉头紧拧,气势汹汹地朝着虞测的方向走去,酒吧里密集的人群因为他身上释放出的sss级alpha的信息素压制,自觉得让出一条道路。
虞测似乎跳的正嗨,完全没有顾及周围人群的异常,手腕勾住钢管就要开始旋转,没想到一时力有不逮,竟要从近两米的高空摔下。
裴渡终于走进舞池中央时,映入视线的正是这惊险场景。
他冲上前,一把抱住虞测,足足后退一米多才卸下力道。
“虞测,你想死是不是?!”
裴渡急促地喘息,他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怒吼出声。
愤怒,担忧,还是劫后余生。
如果不是他刚巧想去见对方一面,如果他晩一秒接住对方,现在地面上又要染上虞测殷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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