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民巷子口往里走是三民巷子,城市,或者再小的村落都会有森严的等级,三民巷子是这座城市最底端的存在。
尽管这样,人们依然顽强地生存着,试图在这个世界上,把自己连同一家老小的根扎得更深一点。
巷子尽头破拍的筒子楼算得上是楼房,纵使哭喊打闹的窗内剪影太过不堪,至少也算得上一家人。
一家人……
真不是虞测矫情,他有时突然惊觉自己还没有到变成孤家寡人的年纪,万家灯火已经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的了。
许是医院的环境太美好,许是萍水相逢的裴渡实在是个大好人。
小门吱呀着被打开,空荡的房间升腾起一地薄薄的灰尘,他久违地怀念起母亲疯癫地斥骂。
他庆幸过脱离对方,现在想来却又太过心酸,他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丹城,苦难从母亲代际相传到他的身上,施予者不知在哪个销金窟里欢笑。
左不过一条贱命,他草草收拾一下屋子,想洗个冷水澡。
冷水是他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唯一能勉力支付的物品。
虞测最后烧了壶热水擦拭身体,躺在床上睡了。
不想白白浪费好心人的
……
一路沉默,没人打扰虞测,没人想和他说话。
虞测习惯性用刘海遮住眼睛,安静在后排,他不想在讨厌他的人眼里刷什么存在感。
“哇塞,好帅啊!”
“什么好帅?”
“不是吧?刘梦,枉你号称二十二中美男小雷达,我们班要来了转校生都不知到!”
“有那么夸张吗?”
“当然有!刚刚班主任领他过来,我在走廊上看到一个侧脸,惊为天人!比明星还明星!”
“我怎么不太信你呢……”
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刘梦偃旗息鼓,班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班主任还真领了个帅哥,个子高挑,长身玉立,和班里那些瘦得跟麻秆一样的家伙不同,校服衬衫里隐隐透出薄薄的肌肉,眼睛狭长锋利,释放出摄人心魄的目光,说是明星都是委屈了他。
这样的威压,他们所见过的最顶级的alpha都没有这样的气势,这样的人也绝不会愿意登上银屏取悦他人。
生来就是掌控者,这是班级里所有人脑海里浮现出的词句。
除了虞测。
他没有抬头,不会被容貌震慑也感受不到威压,他想着要不要逃课去打工,他在斟酌着自己被开除的界限。
他需要参加高考,他得想办法去到那个人的城市,蚍蜉撼树,在所不惜。
但是眼下他得生存。经济情况如果还没有改善,别说还裴渡的钱,连日常少的可怜的开销都会成为大问题。
他想到裴渡,对方一定在丹城最好的学校的读书,他的成绩原本应该可以,但是他没有那么那么多钱。
虞测第一次萌生正面的愿望,他要是有机会和裴渡做同学,或许或许对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想东想西,没注意到班级里的惊呼,脚步声响起在耳边他都没在意。
“同学,可以申请成为你的同桌吗?”
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虞测终于打算从头发的缝隙里辨别来人,怎么这么眼熟,这么像……
“又见面了。“对方朝着他笑了一下。
裴……渡……?!
虞测把嘴边的拒绝咽下去,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对方倒是把他的失语看作默认,自顾自坐在了他旁边。
裴渡再度低下头,实在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好在裴渡坐下后便没有再说话。
讲台上的老师被裴渡拂了面子,一时间脸色不悦。
“好吧……裴渡同学看来比较沉默寡言,我们先上课,只是这座位还是要好好选一选,新同学刚来不知道,下课后,同学们可以和裴渡同学交流交流,可不要作出什么错误决定。”
沉浸在裴渡帅气里的同学也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虞测,班里破破烂烂的存在,共处一室已经让他们也觉得恶心,现在明显气质不凡的同学居然成了虞测的同桌,班级里自成一体的和谐气氛似乎已经被打破。
“裴渡同学,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班长何甜甜一下课就自觉作为班级代表,温温柔柔笑着,试图和裴渡搭话,一点看不见往日的不近人情。
裴渡没回头,只是托着腮望向虞测。
“裴渡同学?”
“不好意思,我们不认识,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我这个人呢,不喜欢交朋友。”
“裴渡,你,你……”
何甜甜似乎没料到平日百发百中的和善模样居然也会碰南墙,拧着秀眉,连同学这两个礼貌用词都懒得再喊。
她是年纪里有名的美人,家境不太富,却也体面,加上她惯会逢迎,追她的男生如过江之鲫,数都数不过来。
要不是小道消息听说裴渡家境不凡,真人又实在帅气,她才不会上赶着去提醒对方虞测的不堪。
“你怎么能这样呢?”
“是啊!甜甜是好意!”
……
班里同学竟出奇团结,里里外外围了一圈,苦口婆心地为裴渡指点迷津,拉他出龙潭虎穴。
裴渡通通置若罔闻,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虞测。
虞测将头死死埋在臂弯里,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和裴渡交流。
裴渡的到来和熟稔,裴渡好像对他真的和从前所有人都不一样。
虽然心里包裹着复杂的情绪,雀跃却依然明显。
自己算是被特殊对待了吗?
听到班里人对自己的种种描述,虞测突然不想这样沉默。
他想大声反驳,他想让裴渡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眼里说得那么不堪。
裴渡没有反应,那些人说得更起劲。
虞测的丁点勇气消散得很快。
“看你和虞测这种脏东西在一起玩,我们怕你吃亏!他还偷东西……”
“你说什么?”
裴渡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不是疑惑,更像是质问 。
虞测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
裴渡信了……裴渡听了别人的话……以后他在裴渡眼里就是个小偷了……
他莫名有些不忿,为受到的所有污蔑,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
算了,我不就是小偷,大家都这么说,裴渡有什么特别。
虞测想了很多,时间却只过去一点。
“裴渡同学,你终于开窍了!”那人听到裴渡的疑问,激动得声音拔得更高。
“小偷,我说虞测是小偷,你怎么能和一个小偷一起玩……”
“不是这一句。”裴渡打断那人的话,声音轻轻的,那人却感觉到不对劲。
怎么会这样?按照以往的经历,现在裴渡应该立刻离虞测这个家伙远远的!
裴渡却没打算再等他回忆,口吻漫不经心,“你说谁是脏东西?”
“虞测啊,除了虞测……”
“啊啊啊——”
那人话没说完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伴随着课桌倒地的沉闷轰鸣。
虞测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和千篇一律的从前有了分别,他猛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东倒西歪的课桌椅,还有歪歪扭扭躺在地上的人。
张钧正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腹部,发出阵阵哀鸣,他的头正好撞在垃圾桶上,脸上沾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固体液体种类齐全。
裴渡轻飘飘扫了一眼张钧,“你说,现在谁才是脏东西?”
虞测忍不住笑出声,然后立刻低下头去。
“虞测!你还敢笑……”
孙浩恶狠狠地盯着虞测的方向,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他对上了裴渡警告的眼神。
裴渡无视众人排挤的眼光,施施然坐回虞测旁边。
“谢谢。”虞测声音轻轻的,没有称谓,裴渡却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
裴渡的心软了软,虞测在他眼里就像一只变幻莫测的小猫,可以无言地忍耐,可以龇牙咧嘴地反抗,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别别扭扭地向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试探着露出一点柔软的腹部。
裴渡在转校之前就已经粗略调查过,他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感受到虞测受到的苦难和不公。
并非要侵犯虞测的隐私,但他的确有些刻意,他刻意地想确认自己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给虞测递上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他讨厌特权阶层虚伪的嘴脸,讨厌他的父亲,讨厌那个恶心的私生子弟弟。
他一度以为世界上所有看似脆弱的生物,背地里都是阴暗地毒蛇。
现在,裴渡不这样想,也会有脆弱有倔强的猫咪。
在他强大到脱离裴家之前,作为外人眼里裴家的一部分的存在不是全无好处。
隐晦的恨意被投射到虞测身上,张钧家里是丹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他自然知道裴渡的身份。
裴渡,我不敢动你,可不代表我不能动虞测,我就不信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他。
张钧在厕所竭力擦拭着身上的污秽,镜子里映出他阴毒的目光。
“虞测,我要你求着我让你滚出二十二中。”
“还不快来帮我擦干净!”他怒斥着,将压抑的怒火发泄出来。
两个跟班小弟强忍着恶心和不适,上前帮张钧整理仪容。
教室里,裴渡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将纸条塞到虞测手臂和脸颊的缝隙里。
“虞测,放学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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