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楚景玄和虞瑶遇刺的消息时,楚辰远和沈碧珠刚沐浴过,正要休息。
震惊中,两个人慌忙带人赶去。
消息来得迟,他们到得也有些迟了。一场混乱几近平息,那些黑衣人刺客正被先一步赶到护驾的御林军围剿,被杀的被杀、自尽的自尽,也有几人被活捉。
而楚景玄抱着中箭受伤的虞瑶,双目猩红,面容狞狰,嘶吼着命去请御医。
不是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帝王。
却犹如负伤的困兽,声嘶力竭,惊惶不安,甚至能叫人轻易在他眉眼中捕捉到无措与害怕。
被楚景玄抱着的虞瑶双眼紧闭。
看清楚她身上一件薄薄夏衫被鲜血浸染,沈碧珠眼泪轰然而落。
“皇兄!”楚辰远疾步上前,目光扫过楚景玄怀里的虞瑶,心神一凛,连忙说,“这里交给臣弟处理,皇兄先带皇嫂去处理伤口。”
楚景玄在看见楚辰远之后,似理智回拢。
他一颔首,当下把此间事宜交给楚辰远去善后,只抱着虞瑶在御林军的护送下奔向承光宫。
见状,担忧虞瑶情况的沈碧珠连忙擦了眼泪。
在与楚辰远一个示意过后,她提裙小跑着也赶过去承光宫。
回到承光宫,楚景玄大步入得殿内,至床榻旁,他小心翼翼避开虞瑶后背的伤,将昏迷中的人放在床榻上。常禄也疾步从外面进来:“陛下,御医到了!”
楚景玄侧眸朝常禄身后的御医瞥去:“皇后今日乃为救朕而受伤。”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让皇后平安无事。”
他低沉微哑的声音响在殿内。
御医躬身应是:“微臣定当尽心竭力救治皇后娘娘。”
说罢,御医提着药箱上前,仔细查看过虞瑶后背伤口,又凝神为她诊脉。
承光宫的正殿也因此陷入一种沉寂之中。
楚景玄坐在床榻旁,一面等待御医的禀报一面一眨不眨盯住床榻上的人。他视线一分分划过虞瑶的眉眼,见她眉头紧蹙,伤口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只抬手指腹掠过她的额,一点一点为她擦去汗珠。
此刻的皇帝太过平静。
常禄从这样隐忍的平静之下嗅出从未有过的危殆讯息。
他已开始暗暗祷告,只愿皇后娘娘平安无恙。
否则皇帝陛下不知会如何!
“皇后娘娘身上的箭伤未伤及心肺,待将箭簇取出便可细细处理伤口。”
“只是皇后娘娘脉象十分虚弱,恐……有中毒之嫌。”
沈碧珠匆匆赶至承光宫,恰听见御医向楚景玄禀报虞瑶的情况。呆愣过一瞬,她抬手捂住唇,暗中死死咬着牙,方不至于失控到直接在众人的面前哭出声。
“什么毒?”
楚景玄垂眸看着虞瑶问御医道。
御医伏地叩首:“微臣无能,尚无法确认皇后娘娘身中何毒。”
楚景玄眉心微拢,再开口时声音里隐隐的不悦:“你是御医,尚且无法确认那便想法子确认。”
御医复叩首应是。
楚景玄手指轻轻摩挲两下虞瑶的脸颊,对御医下令:“准备为皇后拔箭。”
利刃入肉,要治伤便须得先拔箭。
而拔箭的过程血腥可怖,御医本欲劝楚景玄暂且避到外间,见状也知有些话不必多提。
“是。”
御医再一次应下楚景玄的话,即刻做起为虞瑶拔箭的准备。
沈碧珠无声入内,只安静待在角落里,不多言,不去打扰御医救治虞瑶。
少倾,沾染鲜血的箭簇被扔进床榻旁边的一只铜盆,箭簇与铜盆在碰撞中发出几声刺耳的响动。
宫人忙忙碌碌,一盆一盆血水自殿内送出去。
一整座承光宫被森凉阴晦的气氛笼罩,内外宫人无不大气也不敢喘。
更晚一些,楚辰远过来了。
他望向角落里的沈碧珠,在沈碧珠回望他时微微点了下头,方走到楚景玄身后,低声说那些刺客已处置妥当。
一直守在床榻旁的楚景玄目光终于从虞瑶的脸上移开。
他问楚辰远:“活捉的刺客在哪?”
楚辰远道:“臣弟正想与皇兄请示,是将他们连夜押送回城,抑或……”
“你带人押送去刑部大牢。”楚景玄道,“朕迟些亲自审问。”
楚辰远看一眼床榻上的人:“皇嫂怎么办?”
“回宫。”楚景玄当机立断。
行宫医治的诸般条件到底不比宫里。
幸得南苑离皇宫不远,即使路上走得慢一些,天亮之前也定然到了。
这亦是御医之前的建议。
虞瑶受伤又中毒,许多药材终归得在宫里才方便取用。
常禄此时已指挥着宫人将楚景玄和虞瑶来时坐的那辆马车改造过一番,在里面摆放上一张小榻,铺上柔软的锦被,以便昏迷的虞瑶躺卧在马车里。因而,此后过得约莫半个时辰,诸事安排妥当后,他们一行人踩着夜色打道回宫。
夜明珠散发着柔和光亮,驱散马车里的幽暗。
楚景玄守在小榻旁,双眸紧盯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虞瑶,心底翻腾着如摧心剖肝的痛楚。
便在今夜,在一个多时辰前,他几乎眼睁睁看她在他面前受伤倒下。
他险些彻底失去她并仍要继续忍受可能失去她的煎熬。
白日来南苑的路上,她夸赞过他生得好看,他们去狩猎,共乘一骑回承光宫,便在两个时辰前,她枕着他的胳膊,他们仰躺在草地上,一起看星河看萤火。
却是顷刻间幻灭。
而在她倒在他怀里的一刻,在她双眼紧闭的一刻,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自己无法承受任何失去她的任何可能。
什么爱与不爱,变得如此不重要。
即便不爱他又如何?人平安无事,在他身边,也是会对他温柔笑的。
“瑶瑶……”
楚景玄低喃一声,手指轻抚过虞瑶的眉眼,满目怜惜。
他手指拂开她颊边碎发,温柔抚摸着她莹白脸孔,依依不舍、深深眷恋。
终难以自持,手掌轻捧住她的脸,俯下身来小心翼翼亲吻她面。
这两年间,被竭力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在今夜彻底爆发。
化作一个又一个吻,近乎虔诚落在虞瑶的额头、眼睛、脸颊,直至最后,也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楚景玄心中难受,犹如锥心刺骨的痛楚无声无息将他淹没。
他亲吻了下虞瑶的耳朵,脸虚埋在她颈间良久,终是带着哀求低低在她耳边道:“瑶瑶,朕要你活着,即使你不爱朕,只要你留在朕身边便好。”
昏迷中的人锦被下的手指动了动。
楚景玄未曾觉察,只又吻一吻虞瑶的侧脸,缓缓坐直身子,靠于马车车壁,久久凝望着她。
……
一行人深夜回到皇宫。
楚景玄命马车直接停在宣执殿的殿外,把虞瑶留在宣执殿医治。
能在宣执殿服侍的都是他的人。
比起把虞瑶送回凤鸾宫,把她留在宣执殿,他更放心。
“传令下去,不许任何人探视皇后,不许往外泄露半个字皇后的情况。”
安顿好依旧昏迷的虞瑶之后,楚景玄对常安和常禄吩咐道。
晓得流萤是虞瑶陪嫁,一心为虞瑶着想,楚景玄允她留在宣执殿照顾虞瑶,但不允她回凤鸾宫、不允她接触宣执殿之外的宫人。放在以前,流萤对楚景玄是有几分戒心的,只见他似真心为虞瑶受伤着急,这种戒心才稍微被放下。
何况虞瑶伤得太重,又中了毒。
流萤心知此时须得仰仗这位皇帝陛下,自家娘娘方能真正摆脱性命之忧。
对楚景玄这番话,流萤便仔细记在心里。
复过得片刻,数名御医从太医院赶到宣执殿来为虞瑶医治。
楚辰远将擒获的刺客押去刑部,沈碧珠跟着回宫,此时同样在宣执殿内。御医相继为虞瑶诊断过,得到的结论与之前那一位吴御医大差不差。
目下最为要紧的事便是弄清楚虞瑶中的什么毒以及找到解毒的法子。
唯有把毒解了,才当得上脱离性命威胁。
沈碧珠不免想到或许可能从那些刺客嘴里撬出有用的东西。
她将目光投向楚景玄。
在行宫时已想到这一点的楚景玄不多解释,对沈碧珠只不过一句话:“照顾好瑶瑶。”之后命御医候在宣执殿,随时观察虞瑶情况,又命常禄留下听候差遣,他便离开宣执殿,去往刑部大牢。
天光微亮之际,虞瑶身上逐渐变得滚烫,是后背伤口所致。
这对仍在昏迷又身体虚弱的她亦极凶险。
高烧不退,更难清醒。
御医不敢懈怠半分,然则一日过去,虞瑶既未醒来,也无半分退烧的迹象。
守在殿内的沈碧珠和流萤又心疼又着急。
两个人自昨夜起没怎么休息过,勉力苦熬到天黑,皆面容憔悴。
“王妃去偏殿休息一会儿罢。”流萤低声劝着守在床榻旁的沈碧珠,“有御医、禄公公和奴婢在这里伺候,会照顾好皇后娘娘。王妃顾念些自己的身体才好,不然瑞王爷见了也是要心疼的。”
沈碧珠摇摇头,伸手取走虞瑶额头上敷着的帕子递给流萤。
又去试虞瑶额头温度,仍滚烫一片。
沈碧珠惶惶不安。
一整日,御医已试过许多的法子,这烧却迟迟不见退,究竟该如何是好?
愁容满面之际忽听床榻上的虞瑶喉间逸出两声轻咳,沈碧珠忙去看她,握住她的手:“瑶瑶!”
然虞瑶不曾醒,既未睁眼,也未有任何回应。
甚至在又两声轻咳过后,呕出一大口血。
刺目的隐隐泛着乌青的血迹让沈碧珠心绪慌乱,连声扭头大喊御医。
宣执殿内,兵荒马乱。
候在外间的御医迅速赶进来,见状忙为虞瑶诊脉喂药继而施针。
沈碧珠在一旁看着,心知御医这些法子,至多勉力维持虞瑶的情况,能保住她性命,却根本无法为她解毒,让她彻底脱离危险。而毒性若继续这般扩散下去……
不敢深想,也没办法深想。
沈碧珠盼着楚景玄和楚辰远可以从那些刺客口中撬出解毒之法。
他们自天亮之前离开宣执殿便迟迟未归。
绞着手中的帕子,沈碧珠用力咬了下嘴唇让自己甩开脑海诸般不好的念头。
恰在此时,听闻殿外传来脚步声。
沈碧珠心有所觉回头去看,几息时间,见楚景玄与楚辰远阔步入内。
两个人已将近两天一夜的时间未曾休息。
脸色都不太好,不似寻常那般的意气风发、神采焕然。
沈碧珠迎上去两步,走向楚辰远也对楚景玄道:“瑶瑶白天一直高烧,可是御医试过许多方法皆未退烧,方才又呕了血,御医正在为她施针……”话音落下,她感觉身边有一道黑影掠过,微怔中反应过来是楚景玄疾步走向床榻。
楚辰远也走到沈碧珠面前。
见她眼睛红肿,这一天一夜不知哭得多少回,楚辰远无声握住她的手,怜惜摸一摸她的脸,给她些许的安慰。
靠近后,沈碧珠从楚辰远身上清楚嗅到淡淡血腥气味。
刚刚楚景玄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也在楚景玄身上嗅到类似气味,心下便大致明白过来因由。
沈碧珠以眼神询问楚辰远是否有所收获。
楚辰远冲她摇了下头,希望落空,沈碧珠眸光黯淡下去,愈发揪心。
那些刺客嘴极严。
单如此,用尽手段照样能从他们嘴巴里撬出些东西来。
只撬出来皆非与毒药或解毒有关的东西。
唯有暂且把这些人晾在刑部大牢,先行回宫看一看虞瑶的情况。
楚景玄走向床榻,吴御医有所觉,欲停下手里的事行礼请安,被楚景玄拦下,示意吴御医继续。他负手立在吴御医身后不远处,身姿如松,无言凝睇着虞瑶苍白的面庞,便是无声的威压。
过得许久,吴御医施针完毕,躬身从床榻旁退开几步。
与楚景玄行礼请安后,吴御医道:“微臣以针刺血疗之法为皇后娘娘封住经脉,可避免毒性继续扩散。”
楚景玄哑声问:“以皇后的身体能撑多久?”
听言,吴御医迟疑过一瞬方谨慎回答:“若不恶化,撑上数月也是有的。”
“若比预想更严重,恐十数天便难以为继。”
“是以须得尽快为皇后娘娘解毒,但这解毒之法尚需要时间推敲。”
楚景玄问:“多久?”
吴御医躬身答:“请陛下再宽限一日。”
“好。”
楚景玄闭一闭眼,应下吴御医的话,放吴御医回偏殿。
楚辰远和沈碧珠缓步上前。
楚景玄没有回头看他们,只道:“你们从昨日开始也几乎不曾合眼,先回瑞王府去休息。”
楚辰远迟疑着未应话。
楚景玄又问:“难道你们打算一起累倒,让朕操心?”
“皇兄也已两天一夜不曾合眼。”
楚辰远说,“也请皇兄保重身体,勿太勉强,臣弟明日再与王妃一道进宫看望皇嫂。”
楚景玄几不可见颔首。
楚辰远便携沈碧珠行礼告退,离开宣执殿,暂且出宫回府。
他们走后,楚景玄扫一眼身上的衣袍,也从侧间出去,命宫人准备热水沐浴。待沐浴梳洗,换得一身干净衣袍,他喊来未随他前往南苑的常安,询问宫中事宜。
按计划他们本会在南苑待得数日。
目下提前回来,如楚景玄所想,冷宫那边没有异动,而霍雪桐依旧未清醒。
思索半晌,楚景玄道:“待人醒来以后,松懈一些。”
“鱼饵撒出去才能有鱼上钩。”
常安便知晓该怎么做。
他领命退下,楚景玄复命常禄将奏折送至侧间,迟一些他亦回去,将流萤、常禄等人屏退,独自守在虞瑶的身边。
一方案几被摆在床榻旁边。
楚景玄坐在案几后,沉默批阅着堆积的奏折。
夜深之际,烛火摇曳。
床榻上的人口中喃喃低声呓语,捕捉到这细微动静的楚景玄望向虞瑶,同一刻起身至床沿坐下。
“瑶瑶。”
楚景玄低声唤着虞瑶,见她面有惊慌痛苦之色,忙握住她的手。
“别怕,朕在这里。”
“不会有事的,朕一定会想法子救你。”
楚景玄几句安抚话语换来意识不清的虞瑶声若蚊呐的一句“陛下”,他又俯下身去,努力听清楚楚虞瑶的话。但当辨认出虞瑶的呓语,他身形一僵,面上浮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之色。
他眼底温情稍退。
直至虞瑶再次陷入昏迷之中,似终于回过神。
楚景玄松开虞瑶的手,手掌抚上她面,半晌自嘲一笑:“在你眼里,朕到底算什么?”
他语声低哑,话语中隐隐流露从未有过的失落与受伤情绪。
却只替虞瑶盖好锦被。
楚景玄回到案几后重新坐下,这两日累积的疲惫涌上来,他手肘抵在案几上,轻揉额角,不觉陷入沉睡。
……
悄然间一夜过去。
隐在云层之后一轮旭日露出些许的灿烂光芒,天边泛起鱼肚白。
楚景玄自睡梦中惊醒过来。
双眸迅疾恢复清明,他望向眼前床榻,见虞瑶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怔一怔,不由上前探她鼻息。
收回手,又去探她额头的温度,稍退了些,略松口气。
常禄的声音便在此时从侧间外面传进来:“陛下,吴御医有要事禀报。”
“宣。”
楚景玄沉声说道,离开床榻旁,走到窗棂前。
吴御医被常禄请进侧间来。行至近前,他行过礼,当即道:“启禀陛下,微臣与诸位太医彻夜翻阅医书,已从古籍中觅得良方,推演出为皇后娘娘解毒之法。”
楚景玄霍然转过身。
他看着吴御医,知这解毒之法定有别的难处,果然听吴御医说:“只其中一味药,宫中暂无。”
楚景玄问道:“什么药?”
“新鲜的蝮蛇蛇胆。”吴御医躬身回答。
“蝮蛇多见于黔中的密林深处。”
“从黔中至京城,路途遥远,又须得将蝮蛇活捉回京,可谓轻易不可得。”
楚景玄心下估算需要花费的时日问:“确定一旦得此蝮蛇蛇胆,便能够为皇后解毒?”
吴御医道:“兹事体大,若非有把握,绝不敢浑说。”
“如此——”
楚景玄眸光沉郁,“在蝮蛇送入京之前,你们务必确保皇后无恙。”
吴御医躬身道:“微臣领旨!”
见他有此把握,当下楚景玄自侧间出去便是一连串的旨意。
晚些沈碧珠和楚辰远进宫。
得知寻得解毒之法,才算得两分宽慰,无论如何,终归是多一些希望了。
而虞瑶被楚景玄留在宣执殿医治,不许任何人探视,连流月也无法接触流萤、探知半分消息。六宫妃嫔更无人知晓虞瑶真实情况,不知南苑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他们晓得的,是帝后与瑞王夫妇一道前往南苑去狩猎。
本该在南苑留得数日,事实上,一行人却在第一日的深夜忽然回宫,且似皇后娘娘出事了。
哪怕无法知晓虞瑶的真实情况,作为皇后的她始终不露面,已十分蹊跷。
又有数名御医同在宣执殿,猜到她有事不难。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消息是不知了。
不止六宫妃嫔如此,哪怕是虞太后亦一样没有办法将手伸进宣执殿。
只以虞太后的年纪而言,经历过许多事,身份摆在这里,自很容易猜到大约是个什么情况。
一时又几分担心虞瑶的身体状况一时又生出几分安慰。
倘若此番如她所想乃虞瑶护驾有功,正在狱中的虞三爷不必多说有救了。
而且从今往后,虞家上下皆可同沐恩泽。
虞太后便做出决定,暂不去宣执殿探虞瑶的情况,同样不把瑞王夫妇喊来跟前盘问。她想着迟一些,待事情更明朗,再说不迟。如若虞瑶当真护驾有功,此事不会隐瞒得太久,皇帝必要公之于众。
果真如虞太后所想的这般。
复过得几日,皇帝在南苑遭遇行刺的消息公布,而此时已经查明这些刺客受命于乱臣旧部。
南苑有宫人侍卫与他们里应外合,以致出现那一夜的刺杀。
到消息公布的这天,牵扯进南苑这一桩刺杀的人已悉数被抓捕入狱。
事情明明白白摆出来后,朝堂内外一阵哗然。
与皇后虞瑶有关的猜测变得清晰。
宣执殿外,风风雨雨。
对于日日躺在床榻上昏睡的虞瑶而言,却事事不关己。
御医每天为虞瑶施针护住她心脉,直至令她身体撑到黔中抓来的蝮蛇被快马加鞭送入宫中。
依旧是一个深夜,御医取新鲜蝮蛇蛇胆配合提前备下的药材,为虞瑶解毒。
每隔得一个时辰便一碗汤药灌下去。
如此直至卯时附近,虞瑶脉象终于恢复平稳,呼吸也不似之前那般微弱。
沈碧珠不忍落泪。
与之前不同,此番哭泣,是为虞瑶挺过这一劫而高兴。
“陛下,到上朝的时辰了。”常禄低声提醒。
楚景玄目光从虞瑶脸上移开,叮嘱过御医不可懈怠,方先行去上朝。
他离开后,沈碧珠开始询问御医若虞瑶醒来可以用些什么吃食一类的问题,以便提前准备。
流萤也在一旁用心记御医的话,一个字也不错漏。
却不待虞瑶醒来,虞太后被白嬷嬷搀扶着亲自过来宣执殿。即便有楚景玄的口谕在,面对虞太后,无人敢强拦,最终在虞太后的强势态度下,她顺利入得殿内。
这些日子,虞太后一直在清宁宫养身体,也是这两日,沈碧珠方听闻她身体有所好转。
见虞太后亲自过来宣执殿,她有些吃惊。
沈碧珠迎上去与虞太后见过礼。
走到另一侧去扶虞太后,她关心道:“近来晨早风大,母后不宜吹风,怎还特地过来了?”
“这两日才觉得身体好一些。”
握住沈碧珠的手,虞太后面上一团和气,“哀家想过来看看瑶瑶。”
沈碧珠迟疑着说:“母后,瑶瑶仍在睡……”
“哀家只想看看她。”虞太后说着入得侧间,行至床榻旁,让白嬷嬷扶她在床沿坐下。
便在这一刻,床榻上的人眼皮略动一动。
沈碧珠见虞瑶睁开眼,杏眼圆睁,又惊喜不已:“瑶瑶,你醒了!”
……
虞瑶恍然不知自己是怎么。
模模糊糊记得的是仿佛一直在睡着,不知究竟睡得多久,但始终昏昏沉沉,不甚清醒。
意识逐渐回拢,试着睁开眼,先听见熟悉的属于沈碧珠的声音。
眼前的事物变得清晰,她又看见虞太后。
虞瑶想开口,张一张嘴便发觉嗓子发干根本说不出话。
不仅如此,身上更难受得厉害,又似没多少的力气,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瑶瑶。”
耳边响起虞太后的声音,虞瑶偏头,见虞太后满目爱怜看她,“姑母在这,好孩子,没事了。”
随之是沈碧珠的声音:“陛下去了上朝,晚些下朝便会回来,流萤正在小厨房给你煎药……”停顿了下,又连忙道,“我先让人去让御医过来给你诊脉!”
沈碧珠对虞太后向来没有太多戒备之心。
何况来去不消片刻的功夫,她径自出去吩咐宫人请御医,留下虞太后和白嬷嬷在侧间。
刚刚醒来的虞瑶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对于沈碧珠那些话,尤其特地提到皇帝去了上朝,更不甚明白。
目之所及,从帐幔、被褥到陈设处处不熟悉。
当下确认的是自己不在凤鸾宫。
不待她思量更多,虞太后含笑看着她:“瑶瑶,你这一次做得极好,没有让姑母失望。此番你护驾有功,只消在陛下面前提上一句,你小叔叔便可安然无恙。”
正是虞太后的话中提及的一句“护驾有功”,让虞瑶记起记忆停留最后一刻之前所发生过的事。
南苑,刺杀,中箭……
那天夜里发生过的事,一幕一幕在虞瑶的脑海中闪现。
虞太后也单来得及对虞瑶说得这么一句,沈碧珠已然折回侧间。
“瑶瑶,你要快点儿好起来。”
面上笑容愈发慈祥,虞太后抬手轻抚虞瑶发鬓,“敏敏若是晓得你受伤,该多担心。”
沈碧珠听虞太后提起虞敏,对虞瑶解释道:“敏敏尚不知你伤得重,她年纪小,恐难以承受此事,故而想着待你情况好转一些,再让敏敏进宫来探望你。”
殊不知虞太后的话之于虞瑶犹如催命符。
是提醒她顾虑妹妹,也是提醒她记得借此番护驾有功,保她小叔叔无恙。
虞瑶昏睡这么长时间刚刚清醒,本便虚弱异常,面如白纸。
而御医匆忙赶来,将沈碧珠注意力吸引过去,也未能发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安情绪。
虞太后被白嬷嬷扶着起身,让御医上前去为虞瑶诊脉。
听御医确认虞瑶脉象平稳、性命无碍后,叮嘱过虞瑶将养身体,她便离开宣执殿回清宁宫去了。
虞瑶醒来之后,脑子乱哄哄的。
尤其虞太后前脚刚走,楚景玄后脚便已出现。
那时在南苑,虞瑶中箭受伤之后,楚景玄的着急分明不是装出来的。而虞瑶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楚景玄日夜守在床榻旁,亲力亲为照顾她,喂饭喂药喂水、净面净手擦洗身体,连同换药之流……桩桩件件,无不是他亲自动手。
沈碧珠将这些看在眼中,总觉得楚景玄待虞瑶并不是没有真心。
念及虞瑶不久之前对她的倾诉,更认为他们是有误会。
因是这般,沈碧珠又希望此事过后虞瑶和楚景玄两个人能够开诚布公谈一谈,解开彼此的误会。
是以见虞瑶醒来,沈碧珠本有许多话想对她说、有许多事想告诉她。但楚景玄比往日下朝更早,多半得知虞瑶醒来的消息便立刻赶回宣执殿,沈碧珠干脆将侧间留给他们两个人,让他们单独说话。
“瑶瑶,陛下这些日子很担心你。”
沈碧珠匆忙中低声说得一句,在楚景玄朝床榻走来时,悄悄退出去。
虞瑶模模糊糊意识到她或许是在宣执殿。
一双眸子看着楚景玄靠近,她却不知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那夜在南苑,楚景玄一面护着她一面与刺客缠斗时,她发现有暗箭射向楚景玄,没有多想便扑上去以身相护。
说来,楚景玄多年之前本便救过她一命。
她此番为他挡箭,若说得冠冕堂皇,无非受过他的一场恩情,理当回报。
虞瑶无心借此谋求些什么。
可姑母的几句话,却逼着她不得不去靠这件事为虞家谋求利益。
她也记得昏昏沉沉之中无法放心的便是妹妹。
怕自己出事,妹妹会被姑母和虞家人磋磨,怕自己没来得及为小叔求情,妹妹会因此受罪。
现下借着“护驾有功”,如姑母所说,她对皇帝开口求情,皇帝定会应允。
然她内心却生出一种强烈的、比往日更盛的不安情绪。
“喝水吗?”
楚景玄低沉的声音拉回虞瑶的思绪。
她勉强点点头,便见楚景玄倒来温水,坐在床榻旁,拿着瓷勺慢慢喂她。
片刻,大半杯温水入喉,虞瑶感觉嗓子不那么难受了。
她又一次尝试着开口。
只是低低的、嘶哑的一声:“陛下……”
楚景玄道:“朕在。”
虞瑶一瞬不瞬凝视他面庞,哑声问:“陛下能不能看在臣妾的份上,宽恕臣妾的小叔叔一回?”
本以为自己为小叔求情定会惹怒楚景玄,因这似乎意味着她在南苑舍身护他别有目的。在她意料之外,楚景玄表情十分平静,眼也不抬道:“朕可以应允你。”
太过平静的语气令虞瑶心口一跳。
楚景玄抬眸看她,眸光不似从前的那一种冰冷,却藏着另一种疯狂。
“论起来,在你十三岁的那一年,朕救过你性命,如今你舍身为朕挡箭,便算是一命还一命。”
“是以,你想借着为朕挡箭换得朕宽恕你小叔是不能的。”
“瑶瑶。”楚景玄轻唤她一声,伸手慢条斯理帮她理着颊边的碎发。
“这世上没那么多公平,但大多时候,想要得到什么,便要为此付出另外一些什么。”
“你今日于朕另有所求。”
“可已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那天夜里,他听见她的呓语,即便是在那般情况下,她惦记的是她那在狱中的小叔叔。他知道醒来以后,她必定会在他面前为她那位小叔叔求情。
而今,他知自己无法承受失去她的任何可能。
既然如此,他便应她所求。
但,假装也好,做戏也罢,抑或为着虞家的荣华富贵,皆无关紧要。
他要的是,从今往后,她安心待在他身边,顺从他,听他的话,心里眼里唯有他一人。
楚景玄慢慢说着那些。
一字一句落在虞瑶的耳中又在她心底搅动出滔天巨浪。
她向来认为自己对楚景玄脾性有所了解。
只此时此刻,眼前的人如此陌生,那一句句话听来,仿佛在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对她下着最危险的通牒。
“为何这样看着朕?”楚景玄指腹慢悠悠摩挲着虞瑶的唇,眸光微沉,“其实朕早知道,你根本不愿意嫁给朕,不愿意当朕的皇后。那年你对沈碧珠说那些话的时候,朕便亲耳听见了。”
“不过无妨,这些旧事朕往后不与你计较。”
“你想要虞家荣华富贵,朕应允你,但朕想要的,你也必须给朕。”
当听楚景玄不紧不慢提起入宫以前的那样一桩隐秘旧事,虞瑶彻底无法掩藏内心的诧异与惊讶。
诧异之余,瞠目结舌。
他亲耳听见了,他当时去过虞家?
可是,这两年多的时间,他却一个字不曾说。
“你若想保虞家的荣华富贵,用母后压朕已没有用。”
“好在你还有别的办法。”
楚景玄说着,俯下身吻一吻虞瑶的眼睛。
他在她耳边缓缓道:“瑶瑶,深宫孤寂,朕既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
作者有话说:
变疯狗了(。
珍爱生命,远离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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