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先于意识,虞瑶伸出手扶住楚景玄。
那掌柜娘子在同一刻被暗卫摁住了,手中染血的锋利剪子哐当落地。
围观百姓们被掌柜娘子突来的举动闹得纷纷退开几步。
她来闹事本也不占理,又肆意伤人,引来一阵指指点点的声音。
本被掌柜娘子抱在怀里的孩子尚懵懂不知事。
这会儿他茫然无辜立在原地,只顾得上扁着嘴巴大哭起来。
酒楼前一片混乱。
虞瑶眉眼微沉,下意识想让人去请大夫,忽记起楚景玄身边有个周大夫,只命人赶紧去请。
楚景玄俊朗面容覆着一层冰霜,手臂传来的疼痛令他嘴唇有些发白。
他凝睇向那个掌柜娘子,眸光晦涩阴沉。
“念你孤儿寡母,生活困苦。”
“伤人之事且不与你计较,倘若下次再有这般举动,绝不会轻饶!”
楚景玄的话传入耳中,虞瑶心神有一瞬恍惚。
见来酒楼前闹事的掌柜娘子、孩子以及那些抬棺木的人被押着离去,她也连忙扶楚景玄回后院。
“伤口难免可怖,别让宁宁和昭儿瞧见,他们容易害怕。”
一进酒楼,楚景玄便低声对虞瑶道。
虞瑶看他一眼,扭头去流萤说:“去告诉敏敏一声,让宁宁和昭儿先待在房间玩别出来。”
流萤点点头,小跑着往后院去。
虞瑶也继续扶楚景玄穿过酒楼的大堂,送他回去隔壁的小院子。
才扶他在床榻旁坐下,周太医已经被请来了。
当下便是为帮楚景玄处理伤口一阵忙碌。
虞瑶送热水过来后,暂从房间出来,留周太医在里面为楚景玄包扎。
昨夜断断续续下过一场雨。
今日也是阴沉沉的天,天气微凉,立在廊下,凉风卷着细碎的雨丝扑面。
虞瑶微倚着墙,双眸望向墙角的芭蕉树,不由发起愣。刚刚酒楼前,楚景玄拿身体护住她的一幕停留在脑海,复又勾起自寺庙偶遇后与他有关的种种回忆。
这些记忆连同知晓的些许旧事缠绕纠缠。
虞瑶眉眼不觉显出疲惫之色,良久,她终是轻吁一气。
神游期间,周太医已然替楚景玄包扎好伤口。
那一剪子刺下去伤及皮肉,幸得尚不至于伤筋动骨,悉心养着,过得一阵子慢慢自能愈合。
不过可以预见行动将有许多不方便之处。
虞瑶回到房间,见楚景玄正拿一只手费劲系着衣袍,犹豫之下仍上前帮他。
“我让阿福过来照顾你?”
低下头,去帮楚景玄系好衣带,虞瑶轻声问。
楚景玄目光落在虞瑶近在咫尺的白皙脖颈,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移开眼说:“不用。”虞瑶便没有勉强。
当初让阿福住在小院,名义上是照顾,实则也是监视。
如今晓得他身份,同样明白,他倘若需要人照顾,是无须她操心什么的。
仔细帮楚景玄系好衣带,虞瑶退开几步。
抬眸看他,虞瑶又问:“为何这么容易便放过那个掌柜娘子?”
问出这个问题并非认为楚景玄不该放过对方。
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
论答案,或许在酒楼外的时候,他已经说得清楚明白。
虞瑶依然选择再问楚景玄一遍。
楚景玄也知她想听的不是方才的那些话。
当下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过片刻,没有去看虞瑶,楚景玄正色道:“她蛮不讲理、伤人固然不对,但她骤然失去丈夫,心中悲恸,冲动之下做出这般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倘若执意降罪于她,那个孩子又该怎么办?”
“她如若有事,那个孩子便是孤儿了。”
“何况……”
虞瑶又问:“何况什么?”
楚景玄眸光沉沉,声音里夹杂着隐约的叹息:“这些年,你孤身带着宁宁和昭儿,定然辛苦。”
“我想你或不会太过苛责于那孤儿寡母,故而轻轻放过。”
“但倘若她下次仍敢伤人,便绝无可能再如同方才那样随意揭过去了。”
还有一些话,楚景玄暂不想与虞瑶多提。
免得她心神不宁。
虞瑶目光落在楚景玄脸上。
她偏头,看一眼外面渐渐下起雨,转过脸来,将心底的一些话压下。
“虽说悲恸之中失去理智是常有的事,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次发生的事不对劲。”虞瑶轻声细语说,“其实从百味饭馆的掌柜的有意对付我们酒楼便有些不对劲了……单论事情败露,纵然受到惩处,何以至于要搭上性命?”
“若性子这般脆弱,哪里的胆子下药陷害?”
“且那掌柜的,我也有所了解,脾气确实谈不上好,却不见得是喜欢用阴私手段的性子。”
楚景玄问:“瑶瑶认为事有蹊跷?”
“我不知,只凭直觉。”虞瑶轻叹,“可若认定有蹊跷,又寻不出因由。”
分明瞧着是冲着酒楼生意来的。
若不是,那为何做这些事?害得食客上吐下泻是为何?
楚景玄宽慰她:“或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虞瑶眼帘低垂,沉默之中暗暗重新在心底捋一遍这次酒楼遭遇的事。
从有食客来用饭后身体不适,到查出小二故意下药,再到那掌柜的被扭送官府,以及掌柜娘子来闹事……即便她认为不对劲,也几乎寻不见能佐证猜测的证据。
也许当真只与生意有关系?
见楚景玄似乎不认为其中另有蹊跷之处,虞瑶思忖半晌,收起这种想法。
既无证据,难免像自己吓唬自己。
撇开内心的纠结,虞瑶对楚景玄道:“娄公子,你先歇息着,那扇小门我也给你留着……”
闻言,楚景玄轻扯嘴角:“只不过手臂受了点儿伤,不严重。”
“午膳我会过去用,晚膳也是,无须特地为我送来。”
哪怕是这个意思,从楚景玄口中听见这番话,虞瑶依旧禁不住默然。到底楚景玄今日为了保护她才受伤,她颔首温声道:“我会询问周大夫你这些日子有何忌口,多做一些适合你吃的菜肴。”
“今日之事,要多谢你。”
虞瑶想要与楚景玄福身道谢,却被宽大手掌托住手臂。
楚景玄手掌添几分力气,扶虞瑶站起身。
虞瑶看他,他却没有多说什么,仅仅道:“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沉默中自楚景玄掌中抽回手臂。
虞瑶又是之前那句话:“娄公子好生歇着。”话说罢,从房间出来,冒着小雨回隔壁的院子了。
虞瑶一回来,听见动静的虞敏便从房间里迎出来。
虞敏担忧问:“姐姐可还好?”
“我无事。”虞瑶走上前,低声对妹妹说,“当时娄公子护了我。他受了伤,伤在手臂,大夫已经帮忙处理过伤口,也说只伤及皮肉……但须得将养些时日。”
虞敏踟蹰轻声道:“他是在乎姐姐的。”
“敏敏,我晓得。”虞瑶不回避虞敏所说之事,几息时间又开口,“待他伤愈,我会同他认真谈一谈。”
虞敏微讶中眉眼舒展。
抬眼去看虞瑶,她小心问:“姐姐是不是想明白了?”
却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姐妹俩的话。
虞瑶和虞敏同时望过去,虞瑶道:“我去瞧瞧,这个时辰许是崔大夫。”
虞敏依然不怎么习惯见生人,当下说:“姐姐,我先回屋去。”
虞瑶点一点头,行至院门附近果然听见崔方旭的声音。
之前身体不适的那些食客已差不多痊愈。
今日是崔方旭最后一次去为他们看诊,确认他们无碍,往后便不必再去。
虞瑶将院门打开。
站在外面的崔方旭立刻上前两步,面色焦急:“瑶姐姐,我听闻酒楼今日又出事了?你可好?”
“崔大夫,我无事。”虞瑶请崔方旭进来去正厅说话,没有多聊酒楼前发生的事,只一面往回走一面问,“崔大夫可去过那些食客家中?应当无什么大碍罢?”
“他们身体已经痊愈,瑶姐姐往后也不必费心挂怀。”
走在虞瑶身后的崔方旭回答她的问题,一双眸子却无往日里的温和。
他不动声色靠近虞瑶。
在拉近两个人距离的刹那,崔方旭手中一根银针刺进虞瑶腰背的命门穴中。
银针淬毒,针尖泛着幽幽的乌黑。
在刺入虞瑶腰部时,他一脚踩在虞瑶的裙摆上,虞瑶脚下不由跄踉了下,身形不稳,未曾注意他的细微举动。
崔方旭伸手去扶虞瑶的同时迅速收回银针,口中惊呼:“瑶姐姐!”虞瑶堪堪站稳,又听崔方旭自责,“怪我不小心,险些害得姐姐跌跤。”
“无事……”收回手来,虞瑶轻拍胸口。
只当崔方旭是无意,定一定心神,她稳住情绪,略整理下裙摆,依旧走在前面,引着他去正厅。
另一边小院。
虞瑶走后又一刻钟,将那掌柜娘子“送”回家中的暗卫也回来复命。
暗卫向楚景玄禀报道:“为百味饭馆的掌柜的验尸的时候,发现其胸心有青黑之色,是中毒之像。此外又在他颈间发现极为细小的伤口,应为针刺所致。”
“故而,百味饭馆的掌柜的应当是被人谋害。”
“以针刺致使他中毒,再造出上吊自尽身亡的假象。”
暗卫的禀报令楚景玄面容阴沉。
百味饭馆的掌柜的非自尽而是被人谋害,意味着酒楼这次遭遇的祸事完全有可能别有目的。
问题在于,那目的是什么?
目标又究竟是谁?
奔着瑶瑶来?
有那掌柜娘子才在酒楼前闹过一场,栽赃陷害的戏码并不好演。
如若奔着他来,何必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针刺……
楚景玄蹙眉。
听外面又有暗卫禀报崔方旭来见虞瑶,他猛地起身,疾步去往隔壁院落。
作者有话说:
磨磨蹭蹭终于写到了这里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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