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映出满面娇红。
虞瑶悄悄瞥去,想起马车里与楚景玄的亲密,手指揪了下裙摆。
她强作镇静,从妆奁里取过梳篦,一面慢慢整理着发髻一面略带嗔怪道:“我和陛下说,会试着努力接纳他,你们不要笑话我……但我在乎他,没办法一直自欺欺人。思来想去,终究是认下了。”
虞敏和流萤闻言相视一笑。
“怎么会笑话姐姐?”虞敏上前两步,从虞瑶手中接过梳篦,帮她梳发,“是为姐姐高兴呢。”
流萤也微笑附和:“是呀,是为小姐高兴。”
“而且小姐想着去见陛下的时候,陛下也来见小姐了,这不是很好吗?”
虞敏低声道:“姐姐好,便也是我好。”
她手指抚过虞瑶乌鸦鸦如绸缎的发丝,又笑着说,“碧珠姐姐之前派人来递过话,让晚上一起过去用膳呢。”
虞瑶知道,碍着她此前和楚景玄之间的关系始终隔着一层距离,即便如去年中秋,他们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面上虽然也是和和美美,但难免不够轻松自在。
如今她与楚景玄将话说开,关系有所缓和,他们才方便张罗着聚在一处。
故而虞瑶温声道:“好,晚些我们便过去。”
虞敏帮她梳头,也注意到她发间那支白玉兰花的发簪。
不过一时没有说什么,只在临到要出去时,悄悄在虞瑶耳边说:“姐姐的新簪子很好看。”
话音落下,不等虞瑶有所反应,虞敏一溜烟拉着流萤离开房间。
虞瑶无奈失笑,余光不经意瞥见铜镜里映出笑脸,她微愣,又弯一弯嘴角,面上笑容越发灿烂。
楚景玄把买好的礼物拿给了宁宁和昭儿。
两个小孩儿扭捏着没有收,皆拿一双眸子眼巴巴瞧他。
楚景玄也不硬塞。
宁宁和昭儿站在石阶前,他索性在石阶上坐下来,怀里抱着两个小匣子。
于是,三个人安静对视过许久。
最终宁宁没有按捺住,撅一撅嘴巴软软问:“你明明是爹爹,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来看我们呀?”
大人之间那些事,说给两个孩子听不大合适。
何况他们也不怎么能听懂。
楚景玄一笑,认真回答宁宁:“有坏人想欺负我们,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揍他们,这样以后他们就不敢再来欺负我们了。这么久没有来看你们,是爹爹不对,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们一家人不分开。”
听到楚景玄说去了揍坏人,两个小孩儿双眼发亮,立刻朝他围上去。
昭儿扯着他的衣袖,兴冲冲问:“爹爹怎么揍坏人?”
楚景玄一把将他捞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膝上,宁宁便凑过去乖乖坐在楚景玄身边,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模样。两个人都双眼放光,眸含期盼,楚景玄也不好辜负他们的这份热情,干脆捡一些在边关有意思的事情慢慢说给他们听。
宁宁和昭儿待在虞瑶身边过得一直是安稳顺遂的生活。
对于楚景玄口中的漠北自然陌生,对于楚景玄所提到的事也倍感新鲜有趣。
故事听到最后,一个歪栽在楚景玄怀里,一个小手抱住楚景玄胳膊。
眼睛无不亮闪闪的,看向他的时候满是崇拜。
楚景玄重新把那两个小匣子取过来问:“爹爹给你们的礼物,还要吗?”
这一回,他们没有拒绝,喜滋滋收下,乖乖巧巧道谢。
虞瑶从房间里出来时,便见楚景玄带着宁宁和昭儿排排坐在石阶上。
两个小孩儿正埋头摆弄着新买的小玉雕。
虞瑶抬脚走上前。
楚景玄循声抬头朝她望过来,随即宁宁和昭儿也仰起小脑袋,笑嘻嘻看她,软软糯糯喊起娘亲。
虞瑶见他们这会儿心情似乎很不错,好奇去看楚景玄。
楚景玄站起身,拍一拍身上沾染的泥尘,微笑说:“晚点儿去和五弟他们一起吃饭。”
虞瑶点头,又看两眼宁宁和昭儿,朝他们伸出手,牵着他们站起身,要趁现下得闲带他们去沐浴,顺便让折腾一天的楚景玄去休息。楚景玄想留下帮忙,虞瑶轻声道:“昨夜休息得晚,今日却起得早,想也知道夜里没能休息好。何况从清早开始没个消停,怎么会不累?陛下快去歇一歇罢。”
楚景玄立时满面春光,笑吟吟问:“瑶瑶,你是在关心我吗?”
虞瑶只说:“照顾两个孩子已经很费心了。”
楚景玄嘴角弯一弯,想去牵虞瑶的手,却碍着两个孩子在,克制住冲动。
他依旧笑着:“我身子骨好,不会轻易生病让你操心的。”
口中虽然这样说,但舍不得辜负虞瑶这份关心,楚景玄在虞瑶的催促下恨不得一步一回头离开这座院子。
他走后,虞瑶和流萤、虞敏一起分别带宁宁和昭儿去浴间沐浴。
忙完这些便已是暮色四合。
碧珠派人来请,说晚膳已经备下,他们没有多耽搁,过去了王府的膳厅。
虞瑶在膳厅外遇到楚景玄。
比起一个时辰前,他换过一身衣袍。
此时的楚景玄一袭紫檀色游雁戏鱼暗花澜衫,腰间系白玉玉带,又玉冠束发,乍一眼望过去,很是温文儒雅。
宁宁和昭儿看见他,主动喊“爹爹”,十分热情,如今亦俨然对他这层身份十分认可。
楚景玄笑着应下他们的话,乐呵呵靠近虞瑶:“瑶瑶,我们心有灵犀。”
虞瑶也不知道是凑巧赶在同一刻过来这里,抑或提前有暗卫给楚景玄通风报信。见虞敏和流萤牵着宁宁昭儿先进去膳厅,她只轻声道:“我们也进去吧。”
她抬脚走进膳厅,楚景玄紧跟她的脚步。
两个人先后进去便发现沈碧珠和楚辰远已经到了,连同虞敏他们,齐齐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顶着众人视线,楚景玄悄然牵过虞瑶的手,带她在上首处入座。
膳厅里的大家心照不宣,知道他们这一段感情的艰难,也都为他们高兴。
轻松而愉悦的氛围在膳厅里蔓延。
这一顿晚膳也用得颇为自在,席间欢声笑语不断,而气氛如此融洽,同样免不了令人举杯贪饮。
天黑以后,吃得饱饱的宁宁和昭儿相继犯困,被流萤和丫鬟送回去睡觉。
膳厅里伺候的其他也会被遣退,便转眼留下虞瑶、楚景玄、沈碧珠、楚辰远和虞敏五个人。
虞瑶和楚景玄关系缓和,沈碧珠真心为虞瑶感到高兴。
她明白虞瑶每一个决定都做得艰难,迈出与楚景玄重修旧好这一步,并不意味着从此一片坦途。
“陛下,瑶瑶,我敬你们一杯。”
沈碧珠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一笑冲楚景玄和虞瑶道。
话音落却自顾自一饮而尽。
虞瑶见状轻声道:“碧珠慢些喝,小心醉。”
沈碧珠目光盈盈看她,又忽然间正色去看楚景玄,语气认真:“陛下一定要照顾好瑶瑶。”她看一眼虞敏,徐徐道,“我们女子,在这世间本便不宜,何况瑶瑶和敏敏如今都失去亲人庇护。若陛下往后再让瑶瑶伤心,让她经历以前那些事,同再杀她一回……其实也没有多少分别。”
这话说得重。
在沈碧珠的眼里不过是几句完全不应该藏着掖着的实话,不能因为不够好听便假装不清楚。
楚辰远晓得沈碧珠的性子。
纵然这些话逾矩,却明白今日若不说出口,她会一直为此难受。
是以,楚辰远没有责怪沈碧珠。
只揽过她的肩安慰道:“皇兄和皇嫂苦尽甘来,往后定然也会很好的。”
楚景玄同样不因沈碧珠的这一番话心生不快。
他甚至有些感慨,又觉得高兴,为虞瑶有一个沈碧珠这样真心为她着想的朋友而高兴。
“碧珠,辰远,谢谢你们这些年对瑶瑶的照顾。”楚景玄冲着他们举起酒杯,“这杯酒,该我敬你们才对。说起来,幸好有你们,当年我才不至于一错再错。”
他仰头饮下那杯酒,搁下酒杯,去牵虞瑶的手,偏头看着她,郑重说:“瑶瑶,你若不想回去,想留在阙州生活,我不会为难你。你若愿意随我回去,我便为你准备丹书铁券,让你想离开便随时可以离开,让你从此没有束缚。”
当着楚辰远、沈碧珠和虞敏的面给出承诺,自是君无戏言。
虞瑶便知他已想得长远,为她考虑甚多。
沈碧珠对楚景玄能当着他们的面做出这种承诺很满意。
她微倚着楚辰远的肩膀,半开玩笑道:“瑶瑶,你可不能同陛下客气。”
“好。”虞瑶明白沈碧珠为她着想,用心良苦,一面应下一面唇边绽出笑容,“碧珠放心,倘若回去,我必不与陛下客气,要让陛下言而有信。”
把话说开,他们又喝得不少酒。
眼见虞瑶和沈碧珠有些醉,楚景玄和楚辰远命人送来醒酒汤,各自一点点喂她们喝下。
直到亥时附近,他们陆续从膳厅里出来。
虞瑶牵着虞敏的手,在廊下温声对楚景玄道:“我和敏敏一起回去便好,陛下也回去休息罢。”
楚景玄是想送虞瑶回去的。
但听她这样说,终是没有执着这事,目送她们姐妹相携着离开。
一弯新月挂在天幕上。
虞瑶和虞敏挽着胳膊慢慢走回住的院子,灯笼散发的烛火光亮照出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沉默许久,虞敏仍小声道:“姐姐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姐姐回去,我也回去,我不怕的。可是我怕姐姐因为顾及我,想做的事没办法去做,不得不放弃。我已经长大了,更不想变成姐姐的负担。”
虞瑶转过脸看着自己妹妹。
看得半晌,她莞尔一笑:“敏敏,我也怕你因为顾及我,不想去做的事却不得不做。”
虞瑶抬手宠溺地摸一摸虞敏的脑袋:“其实这件事颇为复杂,得从长计议。我虽原本打算回去一趟,但也是隐姓埋名,不惊扰任何人,悄悄去,悄悄回。”
“可若是随陛下回去便是另一码事了。”
“我甚至想象不出来,那些人发现我们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虞敏反握住虞瑶的手悄声问:“陛下也没有法子吗?”
虞瑶看她,虞敏眨眨眼,更加理直气壮,“难道不应该陛下想法子吗?”
虞瑶便忍不住笑。
她捏一捏虞敏的手说:“那我改天问一问。”
只是虞瑶没来得及问一问楚景玄,先被另外一桩事情夺去心思。
一天清早,宁宁迟迟没有起床。
虞瑶去房间看她,却发现她浑身滚烫,又似昏迷不醒,当下连忙命人去请大夫来看诊。
等着大夫被请过来期间,虞瑶留下照看宁宁,注意到宁宁身上起了红色的疹子,前胸后背、大腿、手臂、脖颈处都有。大夫赶来,查看过宁宁身上的红疹,皱着眉诊过脉,便是冷汗涔涔,惊慌不已:“娘子,这、这是天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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