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和很多女孩子一样,从小生活在“丧父式”家庭环境里,那时候她身体不好,三天两头需要跑医院。
妈妈又在加油站上班,日夜颠倒,没时间照顾她。而她
的父亲,下了班或者休息日,逮着空就往棋牌室跑。
她只记得母亲做的最狠的一次,把年幼的她抱到父亲的牌桌上,麻将洒了一地,当时后来在场的人脸上讪讪,后来再也不轻易带父亲上牌桌了,帮着规劝让他回去也带带孩子。
外婆心疼母亲,不忍心她整日上班还牵挂着孩子,坐车来把她接回了天水。
外婆住在天水市麦积区党川乡,那里虽然称不上富饶,却有著名的麦积山石窟。
距离麦积山石窟不到20公里的地方,就是高主任他们所说的护林站。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的外公曾经就是那里的护林员。
1986年的时候父母还没有相识,她连个细胞都不是。
在池雨的记忆里,外婆是个看起来强势,实则大包大揽把家里里外的活计,把一大家子人都照顾的稳妥的人。
也许夫妻之间就讲究阴阳平衡,强弱制衡。
池雨的外公与之相反,是个能忍让就不出声驳斥的人。
印象里,外婆发火的时候,外公总是默默转悠开,说什么都是左耳听右耳出,被斥责“不会干活”,也是笑嘻嘻地装没听见。
池雨深觉这才是大智慧,装傻充愣可以被人伺候,她从小牢记于心。
外婆每次数落外公的时候,总是要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是个不灵巧的“痴子”,把好事拱手于人的软蛋。
听妈妈说,这件事外婆已经耿耿于怀二十多年了。
八十年代的时候,外公还是天水市护林员的一名普通工人。
据说,当年一场大雨不期而至,让外公和他的工友们困居陋室,愁容满面。
肆虐的山水从山坡奔涌而下,汇集到职工宿舍后墙外侧,墙体摇摇欲坠,夏向清和工友们在清理淤泥时,突然发现了山坡之上有一个几十厘米的孔洞。
从这个孔洞中,正汩汩往出冒着灰白色的泥浆。
外公很好奇,他把手伸进去摸索,感觉手中有竹片般的物件。他随后用清水淘去上面的淤泥定睛一看,是竹简,上面还有古朴的文字。
他再次将手伸进洞里,又摸到了一堆竹简和几块刻有图形的木板。
此事立刻招来了考古队前来调查。
外公性子温吞惯了,不爱与人争抢,也害怕在领导面前出风头,被工头抢了功一句也不为自己争辩。
外婆眼睁睁看着抢占功劳的人拿了奖金升值加薪,每每想到都耿耿于怀。
院长再和池雨熟络,也没想到这件事和池雨的外婆家还能有千丝万缕的牵扯,当即大喜。
豪气地赠送池雨几天长假,探亲之余,让她去当地探访天水纸的来历。
又考虑到池雨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想再派遣一个女孩子跟随。
高主任在旁边给院长使眼色。
这样现成的小情侣约会的机会,别考虑别的电灯泡了!
院长立马会意。
只可怜霍彦此刻连甜头都没尝到多少,所有人私下里都当他和池雨已经私定终身一般。
“池雨啊,让霍彦也同你一同去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程玮也开口,“老师,让我也去吧,我在这也帮不上您什么忙,出去有机会能帮到学姐也好。”
蔡教授这几天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些经卷上,可没心思掺和小年轻的事儿,听罢摆了摆手,随他去了。
霍彦原本听着就让人脸红心跳的“见家长”环节破灭,他听见自己的心“咔嚓”一声碎的稀巴烂。
敦煌到天水没有直达的飞机,三人一番权衡,各自回去简单收拾了行李,打算坐经过嘉峪关站的普快去天水市。
霍彦买的是软卧,他特意将自己和池雨的票买在同一车厢,把讨厌鬼程玮孤苦伶仃地扔在其他车厢。
霍彦很少有坐长途火车的经历,除去即将初次和池雨外婆的忐忑,更多的是和池雨相处二十多小时的兴奋。等他兴致冲冲地拉着池雨推开车厢门时,迎面被扣了一头瓜子壳,细致察觉之下,脸上还有点湿润。
“哎呦小伙子啊,年轻人做事怎么毛手毛脚的伐,姨正准备去到瓜子壳,你这迎面撞上来…”
霍彦还僵在原地,眼睛也不敢睁,也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身体哪出一抖动,满头满脸的瓜子壳再掉到其他什么地方。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怀疑脸上湿润的是什么。
池雨又觉可怜又觉好笑,站在旁边吃吃地捂嘴笑。
大姨出门在外装备齐全,像是个移动的小卖部,变戏法般地掏出包纸巾,劈头盖脸给霍彦好一顿擦。
这一番折腾,男人适才的好心情毁了大半。
车厢里一共四个床位,大姨睡在霍彦对面的下铺,她的上铺是一名健硕的壮汉,看着为人朴实又不拘小节,只向二人点点头算打声招呼。
霍彦为了照顾池雨方便,把自己的下铺让给她。
大姨暧昧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悠,把自己的花生和瓜子也掏出来分享,“小伙子啊,你们俩也是去嘉峪关旅游的?”这条线路去嘉峪关的游客多,大姨先入为主
霍彦对瓜子仍心有余悸,摆摆手拒绝阿姨的好意。
池雨在旁边接过话茬,“阿姨,我是去天水市看看外婆的。”
“见家长,见家长好。”大约五六十岁的阿姨们此生都最爱拉郎配和话家长里短,他们此次出行又是研究院的秘密调研,池雨眼睁睁看着相识不到半小时的阿姨脑补到她和霍彦都快成未婚小夫妻俩,实在是有苦难言,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霍彦更不会开口替她解围了,一扫刚刚的坏心情,连带看着大姨都顺眼了些。
三人赶的当天的晚班车,等收拾妥当,已经临近十点了。
对面两位歇息地早,池雨好心地关了灯,就着黑暗窝在被子里玩手机。
霍彦有心想找她说话,男人把头伸到床下,黑漆漆的车厢里忽然伸出一颗悬空的头颅,池雨刚要惊叫,就听见上铺的男人一连“哎哎哎”地轻喊了几声。
女孩又好气又好笑,黑暗中无声质问:你干嘛?
霍彦头朝下充血的难受,想下床和她一块在床上坐着,又怕池雨嫌他浪荡,忍着不适和她对口型:太早了,睡不着,来聊聊。
下铺传来细碎的响动,池雨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去了,两人对视的姿势让霍彦只需要低头就能看见她。
车厢里安静地只有火车行驶的声音。
大姨和壮汉都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霍彦心念一动,压着嗓子问她:小时候,你一直和外婆住在天水吗?
提起外婆,池雨面上一片柔软:“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太忙了,外婆又一向操心惯了,放着好好退休的日子不舒坦,跟妈妈犟着要把我接过去操劳。”黑暗里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一直在天水呆到开始上小学才真正回敦煌。”
她没有考究过小孩开始记事的年龄,但在她的记忆里,那段时光是她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可惜只呆到小学之前就回去了。”她这么评价。
霍彦思索,“想必是呆在父母的教育总归是要比呆在外婆家来得更好些,或者你父母工作步入正轨了,不忍心你外婆为你操劳。”
下面的小姑娘摇摇头。抬起头时目光已有迟疑,像是在努力寻找回忆里的线索,“当年,是外婆主动提出把我送回去。”
霍彦还想再问,对面床铺传来两声高亢的呼噜声,几乎要盖过窗外的轰隆隆的火车声。
黑夜里,唯一醒着的两张震惊的脸对视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下午,几乎一夜未眠的霍彦和池雨眼下青黑地下了车,被霍彦使小伎俩排挤走的程玮也不好到哪去,皆是一副病容。
想到回去的时候还要再受一遍这份罪,三人的脸色都有点难看。
饱受折磨的睡眠和胃让他们提不起丝毫食欲,没有人提起在市区逗留的可能性,三人叫了辆车,直奔党川乡。
天水市麦积区党川乡,素有“多情山水,绚丽党川”的美称,党川乡的旅游业没有敦煌发达,自愿留下的年轻人也少,比起敦煌的热闹方才火车上的拥挤,三人仿佛掉落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太安静了。
拉载他们的是位四十多岁的滴滴师傅,人乐呵呵的,听出了池雨那记忆里都快消失的乡音,热情的拉着谈家常。
他瞟一眼池雨定位的目的地,“小姑娘啊,你这外婆家住的满偏的蛮,那一带我看最近几年都没什么人住了。”
池雨就简单解释了一下外公生前的工作,那个年代,不讲究买房,实兴盖房,单位分房。外婆现在还住在当年外公单位分发的房里。
既然是单位下派的房子,自然不可能离林园有多远了。
所以偏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手机版阅读网址: